赵卫防:近年台湾电影:回归娱乐延续人文
中国新闻网 2011年05月30日 16:56 来源:人民政协报
回归娱乐延续人文
——谈近年台湾的电影
在2000年以后,台湾整体华语电影格局出现了新变化,尤其是大陆电影的快速发展为华语电影整体发展提供了良好空间,华语电影整合力量推出的大片成功地抗衡了好莱坞电影,都给反思之中的台湾电影以启示。
——赵卫防
演讲人:赵卫防
简 介:中国艺术研究院影视所副所长、研究员、电影学博士,中国台港电影研究会、北京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多年来从事影视史论特别是港台电影的研究教学工作。出版专著有《香港电影史(1897—2006)》、《香港电影产业流变》及《中国当代电影发展史》中《香港电影》与《事件政策》部分。其中《香港电影史(1897—2006)》一书是目前内地电影学术界第一部全面、系统研究香港电影发展历史的专著,获中国台港电影研究会优秀著作奖。
阅读揭示
□台湾电影有着优秀的人文写实主义传统,从20世纪50年代的台语片到60年代的“健康写实主义”再到80年代初的台湾“新电影”,这一传统一直在延展。
□在台湾电影出现转机的两个表现方面中,台湾与内地电影界合作而拍摄的华语大片目前有了一定的数量。
□近年来台湾电影转型的最明显标志,是出现了《海角七号》和《艋舺》这样的旗帜性影片。
□坚持走类型化的大众电影路线、不再专注于个体的纯粹意念表述,是近年来台湾电影的一个重要转变。
□2010年之后,台湾电影中的叙事性较强的文艺气质影片进一步扩张,逐渐形成了台湾电影的主体。
近年台湾电影的走向
台湾电影有着优秀的人文写实主义传统,从20世纪50年代的台语片到60年代的“健康写实主义”再到80年代初的台湾“新电影”,这一传统一直在延展。但是,在孕育了台湾电影人文属性的同时,这一传统也在一定程度上束缚了台湾电影的发展。一方面,在注重人文性的同时,商业性成为短板,使得同为华语电影且商业性较强的香港电影借机占据了台湾市场。从上世纪60年代开始,台北十大卖座片中香港电影就占据多数。另一方面,侯孝贤、杨德昌等人的台湾“新电影”虽继续弘扬人文写实传统,但过重的个人经验投射和个性风格使台湾电影渐渐远离故事性而更趋向于写意,台湾电影从而与大众娱乐属性渐行渐远。到了90年代,在蔡明亮、易智言、林正盛、李康生等“新新电影”人手里,台湾电影更是注重形式,写意品格被刻意放大,台湾电影越来越陷入“沉闷”的“陷阱”,将大部分观众拒之于门外。台湾电影这种与大众娱乐渐行渐远的势头至上世纪90年代发展到极致,面临的市场考验愈加严峻。为刺激台湾电影市场,台湾当局从1994年起大幅度开放进口配额,扩大外片上映的电影院及厅数,并允许外商进入台湾组建发行院线。这样的政策虽然在起始阶段刺激了台湾市场,但却使得好莱坞电影长驱直入,并逐步失去了本土电影发行业的控制权。结果是雪上加霜,使本已严重滑坡的台湾电影走到崩溃边缘,在最严峻的时候,台湾影片的年市场份额仅占其全年电影市场的0.2%。
面对这种颓势,台湾越来越多的电影人开始反思。那么在2000年以后,台湾整体华语电影格局出现了新变化,尤其是大陆电影的快速发展为华语电影整体发展提供了良好空间,华语电影整合力量推出的大片成功地抗衡了好莱坞电影,这些都给反思之中的台湾电影以启示。台湾影人也进行了一轮又一轮的努力,一方面师法香港电影,与内地进行合作,推出了一定数量的华语大片。另一方面,纯粹的台产片也开始回归故事性,出现了诸如《海角七号》(2008)、《艋舺》(2010)等商业性较强的影片,使台湾观众重拾对华语片的信心。因此,近几年的台湾电影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在延续人文性的同时,逐渐告别了过去的“艺术闷片”传统,呈现出了回归电影的叙事性和其他娱乐属性的趋势。
在台湾电影出现转机的两个表现方面中,台湾与内地电影界的合作而拍摄的华语大片目前有了一定的数量。2008年以来,以拍摄商业片而著称的台湾导演朱延平即在内地推出了《大灌篮》(2008)、《刺陵》(2009)、《大笑江湖》(2010)等华语大片。而ECFA(两岸经济合作框架协议)的正式签署,将这种合作再次推进,ECFA取消了台湾华语电影影片进口内地配额限制,而内地电影进入台湾则维持着每年十部的配额限制。2010年度,台湾影人王力宏自编自导自演的《恋爱通告》、苏照彬导演的《剑雨》、程孝泽导演的《近在咫尺》便成为ECFA后两岸合拍片的实例。当年《唐山大地震》、《海洋天堂》、《叶问2》等以内地为主导的作品已经陆续在台北上映。但由于各种原因,两岸合作的影片还未能成为台湾电影的主流。但无论如何,这些影片一反过去的台湾“艺术闷片”,以叙事性和娱乐性见长,重回了电影的大众娱乐特性。
合拍片只是局部,台湾电影回归娱乐的主体,主要还体现在台产片。与大投资、高产出的三地合拍巨片不同,纯粹台产片一直以规格小、成本少的轻松小品式文艺片为主。这种转变主要是因一批新的电影创作者的涌现而至的,近年来,台湾影坛出现了钮承泽、陈芯宜、锺孟宏、张作冀、魏德盛、林书宇、杨雅喆、程孝泽、戴立忍等年轻新锐导演。这批新锐导演们被台湾电影人焦雄屏称为“超过世代”的导演,大概意指他们超越了之前的“新电影”和“新新电影”。他们在艺术手法上不再力求创新,也不再沉溺于所谓的个人成长经验和个人心声表达,而尽可能地追求更多观众的认同。他们专注于历史、本土、尤其是青春文化的诠释,追求故事、结构完整、节奏流畅、氛围浓郁、叙事完整,导演基本功深厚扎实,显示出了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那些“前辈们”的不同特色。他们拍摄的在不失传统人文性又重回娱乐属性的影片也将台湾观众带回影院。
旗帜性的《海角七号》、《艋舺》
近年来台湾电影转型的最明显标志,是出现了《海角七号》和《艋舺》这样的旗帜性影片。魏德盛的《海角七号》创下了5.3亿新台币(约合1.19亿元人民币)的台产影片票房纪录,在两岸三地都引起轰动;钮承泽的《艋舺》在台获得“金马奖”多项大奖,并取得2.58亿新台币(约合5776万元人民币)的票房成绩。两部影片给台湾电影产业和台湾电影美学带来了飓风效应。
《海角七号》选择了以青春片为主的类型,影片讲述的是一个台湾南方小镇恒春为了迎接日本歌手中孝介要召开海滩演唱会,需要立刻组织一个当地乐团为其作暖场演出而展开的一系列努力。这个过程中不乏搞笑、失落,但在不断坚持下最终获得成功。本来很简单的一个故事,但导演独具匠心地加入一段60年前的中日跨洋爱情,并通过7封迟到的情书将其传递表现出来,从而使得整部影片豁然呈现出一种迥异于一般青春片的厚重与隽永气质。影片注重叙事,在两个时空里叙事都极其清晰通畅且富有韵味。在过去式里,日本北国与台湾南岛,分隔了一对禁忌之恋的师生;现在式中,一群临时乐团终于能站到台上演出,男主角在都市台北历经挫折而在原乡重振,前人劳燕分飞的遗憾也点醒了他对爱情的把握。除此之外,影片吸引观众的还不乏笑泪交织的情节、爱情之外的励志倾向、对台南市井民情细致入微的写实描绘,以及片中各自带着不同伤痕的人们的互补合作。《海角七号》的最突出成就如台湾影评人闻天祥所言:“台湾电影强于意念却弱于叙事的积习,在魏德圣的长篇处女作里终于得到了良好的和解。”
《海角七号》的热映,让台湾片商与观众均对台湾电影重拾信心。时至2009年,虽未再次出现像《海角七号》之类的大卖影片,但台湾电影回归叙事的趋势依然没有改变。当年出现了《不能没有你》这样故事性强、凸现情感表述的影片,由于各种原因,《不能没有你》未能在台湾大卖,但却在两岸三地产生了较大影响,也应视作为一部旗帜性影片。戴立忍执导的这部影片平静而婉约地讲了一个亲情的故事,描述一个父亲为了争取女儿抚养权,而从天桥跳下后所引发的故事。该片注重叙事,特别是营造苦情戏,在高雄电影节放映时,其苦情效应使之获得了“催泪弹”的称号。影片亦不失其人文意义,笔触直抵台湾社会生活底层的另一面,充满了对小人物的人文关怀。而当年台产片的票房冠军《听说》也收获了1456万新台币的票房,这对处于弱势的台产片来说,也是很大的商业成功。
2010年,被称为“超世代”的台湾年轻一代导演再次集体发力,台湾影坛涌现出了《艋舺》、《当爱来的时候》、《第四张画》、《父后七日》等一批优秀影片,其中《艋舺》成为代表性的旗帜影片,该片在艺术上大获成功,摘得当年“金马奖”多项大奖,并取得巨额票房,雄踞当年度台湾电影票房第三名。这种状况使台湾电影在“海角”退潮之后再度显现复苏迹象。
《艋舺》有着较强的文艺气质,但坚定地遵循叙事性和类型化路线。整体上看,影片属于黑帮类型,前后两部分有着明显的分野,具有叙事的新意。前面表现转校生“蚊子”被同学抢走了一只鸡腿而辗转踏入黑道,与仗义帮助过他的朋友“和尚”、志龙等结拜兄弟。后半段则是在艋舺黑帮复杂的权力争斗中,铺陈五兄弟逐步地成长、背叛与决裂。在遵循类型路线和追求叙事性的同时,影片并未丢失人文性。片中对于黑道中人性的挖掘、兄弟情的探讨等,使它呈现出一种与以往所有黑帮类型电影不同的人文气质。因为《艋舺》的着重点不在江湖争斗,而在于几个混混对黑道的迷茫,对朋友的义气和背叛;全片的大部分笔墨集中在几个混混的成长和相处。也即影片将黑帮类型和成长的主题捆绑在一起,诠释成长的主题。自从上世纪80年代以来,成长的主题一直成为台湾文艺片中的经典主题,侯孝贤、杨德昌们的“新电影”,蔡明亮们的“新新电影”,还有当下 “超世代”的 《九降风》(2008)、《囧男孩》(2008)等无一例外地在诠释着这一主题。钮承泽再次以全新的角度来阐释这一主题,注重叙事、类型路线再加上母体传承,成为这部影片引发轰动的主要原因。
对台湾文化多层次表现,亦是《艋舺》引起关注的另一因素。首先是多种地域文化的交汇。艋舺这个地方是台北最早的街市,多种地域文化汇聚与此,《艋舺》中多种文化盘根错节,既有闽南地方文化,比如片中庙口所在的清水祖师庙;又保留了日据时期的殖民地文化,如宝斗里的红灯区;同时还有“外省人”文化等等。几种地域文化碰撞、
排斥而又互动、交融。此片中出现了不少台湾俚语,都是闽南语、日语甚至和某些北京童谣的混合语,这些都是地域文化融合的具体表现。其次,《艋舺》对目前颇为流行的“台客”文化进行了新的表现。“台客”原本指台湾外省人士对本省人士的贬称,尔后,逐渐演变为指服装仪容和行为举止失当、粗俗的人。随着大众媒体的传播和发展,“台客”又被塑造成为一种次文化现象,正宗的台客族被视为是一群以台湾本土文化为基调,再加以别的文化调和的族群。《艋舺》从场景到服装,整体都符合台客文化的美术逻辑,包括人字形的夹角拖鞋、紧身的AB裤、非常绚丽的花衬衫、金项链等等,使影片得到了一种既在地化又全球化的前卫风格,也是回归娱乐性的一种体现。
台湾的导演群体
台产片的娱乐回归态势,虽在少数旗帜性影片中表现突出,但离不开台湾电影整体的大环境。《海角七号》的火爆也并非偶然,众多新锐导演的集体发力,为它营造出了适时的美学环境。
坚持走类型化的大众电影路线、不再专注于个体的纯粹意念表述,是近年来台湾电影的一个重要转变。惊悚片、喜剧片、历史剧情片、传记片甚至纪录片等多种类型影片相继显现,涵盖了浪漫爱情、喜剧或黑色幽默、励志等,意味着台湾电影走向了娱乐化的发展方向。其中惊悚类型的表现较为突出,出现了林玉芬导演的《凶魅》(2008)、邝盛等人合导的《绝魂印》(2008)、柯孟融导演的《恐怖邀请函》(2009)、卓立导演的《猎艳》(2010)等。这些惊悚片中类型元素一般都不是纯粹的惊悚,还应用了其他商业元素来提升商业品质,如《恐怖邀请函》。黑色幽默影片是其另一重要类型,其中《混混乐团》颇具该类型的代表,片中时运不济的地下乐团主唱和上门逼债的混混竟然一拍即合筹划出唱片办演出,末了才发现娱乐圈比黑道还险恶万分。这使影片平添了黑色幽默,同时又融入了摇滚音乐、黑道仇杀以及励志等商业元素,但创作者真正的意图却又在于表述“艺人的艰辛”这一社会问题,体现出了人文性。
除类型片外,台产片中的多数还是偏文艺气质的中低成本影片,这些影片延续了台湾电影中的人文写实传统,注重叙事,善于刻画细腻人性,以小细节带给观众们大感动,从而带动了台湾电影的娱乐回归。自2008年开始,一批新锐导演的此类作品就相继出现,如钮承泽的《情非得已之生存之道》(2008)、陈芯宜的《流浪神狗人》(2008)、陈宏一的《花吃了那女孩》(2008)、林书宇的《九降风》(2008)、丁乃筝的《这儿是香格里拉》(2009)等均为此类影片。《这儿是香格里拉》将云南旖旎的风光,与一段梦幻般旅程中的情感故事融为一体,体现出对生命本质的深刻理解。
2010年之后,台湾电影中的这类叙事性较强的文艺气质影片进一步扩张,逐渐形成了台湾电影的主体。以情感表现为主的影片便是其主要呈现之一。侯孝贤监制、侯季然执导的《有一天》表现了远赴金门当兵的男孩与女孩之间的爱情故事,其在题材上与侯孝贤早年的《恋恋风尘》(1986)有某些共通之处。台湾知名偶像剧导演江丰宏推出的《初恋风暴》,亦有大师的背景,该片为台湾电影“教母”焦雄屏策划的又一部青春偶像戏,讲述一个沉迷网络游戏的宅男和一个品学兼优的女高材生之间的交通意外,引发出两人父母之间一段绵长的婚外情等等。2010年台湾亦有更多由青年导演独立完成的情感类影片,这些影片更见品质。如张作骥的《当爱来的时候》讲述在快餐厅长大的少女来春,历经爱情的甜蜜与痛楚以及一系列事件后,与母亲达成和谐的故事。影片细腻刻画女性情感,探讨了女人在爱情与亲情间、成长与宿命间的转变。相比之前的台湾文艺电影而言,《当爱来的时候》提供了一个有集中矛盾的故事:在来春怀孕之后,家里各个成员之前积累下来的矛盾和隐患接连引爆,这样具有强烈戏剧冲突的影片,是台湾电影回归叙事的标志。
台湾独特历史文化,历来是台湾电影的主要呈现内容,但与以往晦涩的表现方式不同,近年台湾电影以一种追求叙事性的且更具像的方式来展示。如美籍华裔导演陈骏霖的《一夜台北》讲述一个因爱情向往巴黎的年轻人在某个奇妙夜晚,于台北这个居住地找到了自己一直寻觅的爱情。影片采用多线索叙事,暗生情愫的男女、投机取巧的团伙、便利店员、出勤警察等,他们在台北这座城市里追逐跑过,随着人物的奔跑,在多线索交织在一起的那个奇妙的夜晚,书店、夜市、小吃摊、捷运站和马路公园被一一呈现,影片穿梭于台北的大街小巷,寻找着每一处不起眼的美丽。因此,电影表面上写人,实际上写的是城,创作者意在通过镜头去展示台北城市之美及其具有的浪漫情怀,呈现出独特的城市文化。
总之,近年台湾电影遵循上述路线,以《艋舺》为龙头,取得了极佳的商业价值和艺术价值。这表明台湾电影在经过努力后创作路线已经基本稳定,最终选定了一条回归娱乐、延续人文的制片路线。而随着三地影人特别是台湾影人不断地调整与努力,在整体华语电影良性发展的激励下,相信台湾电影终将迎来更大的繁荣。
《海角七号》选择了以青春片为主的类型,影片讲述的是一个台湾南方小镇恒春为了迎接日本歌手中孝介要召开海滩演唱会,需要立刻组织一个当地乐团为其作暖场演出而展开的一系列努力。这个过程中不乏搞笑、失落,但在不断坚持下最终获得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