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身边事看文化遗产——来自一位人类学学者的田野手记
□ 潘守永
作为人类学学者,每每走在民族地区的乡间,都要记录身边的故事,挖掘“历史”,寻求文化解释,于是形成了一本本实录式的“田野手记”。从参与长江三峡文物保护规划的1995年算起,笔者在民族地区进行的有关文化遗产、博物馆的田野调查工作已经有了15个年头,累积起来的田野记录多达50本之多,仅仅贵州一省就有13本。
我关注文化遗产。每当听说“遗产”成为某地的财政负担,世界遗产地因“申遗”而返贫,我异常焦急;我更关注民族地区如何实践“以文化为中心的发展观”,关注文化遗产与人们日常生活的关联。田野手记只是一份研究的草稿,类似于记者的“采访手记”,所记录的“遗产故事”都是“身边故事”,这正好应了今年文化遗产日的主题:“文化遗产在我身边”。
翻检这些“手记”,一个个鲜活的故事开始复活。
杨六妹的故事:
“遗产日”是一个大日子
每年6月的第二个星期六是我国的“文化遗产日”,从2006年至今,在全国范围内举办“遗产日”活动已经有5个年头。对于生活在北京、上海等大都市的人来说,也许这只是众多节日中不太引人注目的一个。但对于生活在黔东南西江千户苗寨的杨六妹来说,这个日子她不仅非常熟知,而且非常期盼。
杨六妹清楚地记得,在第一个全国文化遗产日到来的2006年夏天,村里的20几个人(包括她的丈夫和弟弟)被中国民族博物馆邀请,“浩浩荡荡”地奔赴北京,参加文化遗产日活动,向首都和世界展示苗家的文化。由于时间仓促,家务事太多,而且也还没有搞明白“遗产日”是怎么回事,杨六妹错失亲自赴京的机会,引为长久的遗憾。但从丈夫、弟弟和其他乡亲的反复叙述和带回的照片里,她完全感受到了北京对西江千户苗寨的关注。杨六妹的丈夫老吴平日并不善言谈,但说到那次北京之行却总是滔滔不绝。至今,给来访者介绍那些当时活动的照片还是老吴感到无尚荣耀的事情,他几乎记住了所有的“细节”。他家里不多的藏书中有一本《西江千户苗寨历史与文化》,扉页上写着“献给中国第一个文化遗产日”!
在杨六妹看来,就是因为“遗产日”这样的活动,西江才得到不断的“推广”,成为今天的西江。说到今年的主题“文化遗产在我身边”,她认为“文化遗产的确就在我身边。整个西江千户苗寨就是一个文化遗产,也是我们的家园,我们天天生活在其中,也成为文化遗产的一部分了”。
杨六妹朴素的话,其实概括了今年“遗产日”主题的两个“纬度”:一是从“我”的主位角度讲,文化遗产已经成为“我”生活中的一部分,“我”要为文化遗产工作作贡献;二是从“我”的客位角度讲,文化遗产工作要融入社会、融入生活,贴近“我”身边的世界。
白馆长的故事:
博物馆要靠“遗产日”打造
“白瑞杰”,乍一听,以为是老外的中文名字。见到本人才知道这是一个地道的满族知识分子——粗狂的面庞和浓重的胡须掩不住他的睿智,他就是河北承德丰宁满族博物馆的馆长。我认识白瑞杰已近10年,那时博物馆还叫丰宁县博物馆,2005年新馆建成开放后就正式更名为满族博物馆。全国有10个满族自治县,只有两座满族博物馆,一个在伊通,一个在丰宁。为此,白馆长感到很自豪。令他更为骄傲的是,他所在的这座博物馆是满族文物最为丰富的民族博物馆。这首先得益于国家文物局关于“每个民族建设一座博物馆”的倡议,得益于地方政府的重视,当然也得益于丰宁的独特区位优势和历史地位。
丰宁是进入北京主要水源地密云水库的两条河流潮河和白河的发源地,也是天津主要供水来源滦河的水源地。这里有以“坝上”高原为区域的京北第一草原度假区,它以清新凉爽的宜人气候、自然原生态的优美环境号称北京的“后花园”,是北京人夏季重要的避暑旅游地。
但是,对于博物馆而言,“好酒也怕巷子深”。丰宁虽然是旅游胜地,但是一般游客只是到坝上草原游玩消遣,几乎没有游客听说过这里还有一座满族博物馆。如何借助坝上草原的盛名让人们了解文化丰宁、了解清朝乾隆皇帝题写“丰阜康宁”(丰宁得名于此)的独特含义,一直是萦绕在白馆长心头的“第一大纠结”。“人们只知道坝上草原,却完全不明了坝上草原与满族文化的密切关系。”说到满族文化,白馆长如数家珍,诸如满族的剪纸世界一绝,丰宁城乡的满族习俗多彩多姿,物质和非物质遗产悠久丰富等等。利用“遗产日”、博物馆日等宣传打造博物馆,早已摆到白馆长工作的重要日程。早在第一个文化遗产日时,博物馆、图书馆等20项重点工作中,就有4项是利用“遗产日”、博物馆日来宣传满族博物馆这坛“好酒”的。经过5年的连续努力,如今,满族博物馆的知名度已经不断提高,游客量成倍增长。
对大多数游客来说,也许您的坝上草原游的行程之中,仍然没有将参观满族博物馆列入自己的目的地,这里我替白馆长做一个“广告”:游坝上不到满族博物馆,将是一大遗憾。
“文化遗产在我身边”和“非遗保护,人人参与”
今年的文化遗产日共有两个主题,一个是国家文物局确定的“文化遗产在我身边”,一个是文化部确定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主题“非遗保护,人人参与”。对于普通民众来说,不免混乱。其实,仔细分析,两个主题之间具有较大的相通性,所强调的都是“我”与遗产的关系,强调人人参与遗产的保护传承,从我做起,从身边做起。
遗产保护传承,如何才能让“人人参与”,使文化遗产成为“身边”的事情?专业工作者、政府还有很多路要走,要不断铺路架桥,不能将“遗产”封闭起来,藏于“深宫”,要将“分享”或“共享”的理念贯彻于文化遗产工作的始终。检视自己多年的田野笔记,民族地区有不少经验可资总结和借鉴。比如《六枝原则》—— 2000年8月到9月间,中国和挪威合作的梭戛生态博物馆项目就博物馆的发展达成共识,即《六枝原则》。《六枝原则》的内容包括:村民是他们文化的真正主人,他们拥有解释和证明其文化的权利;文化的含义及其价值,只能通过人的理解和建立在了解基础上的解释才能得到确认;在生态博物馆中,公众的参与至关重要;当旅游和文化保护发生冲突时,后者必须具有优先权;文化遗产中的真品不应当出售,但以传统工艺为基础的高质量的纪念品生产应当得到鼓励;长远和全面的规划至关重要;文化遗产的保护必须与整体环境的保护相结合;生态博物馆没有一种通用的模式,它们应当结合自身独特的文化和社会条件而各具特色;在生活社区中建立生态博物馆,促进社会发展是先决条件;在不改变传统价值观的前提下,居民的幸福安康必须得到加强……这些原则让“遗产”真正回到了梭嘎人的身边,至今仍值得借鉴。
“遗产日”主场何时花落西部?
文化遗产日设有主场城市,从第一届的北京到去年的杭州、今年的苏州。这几年的主场都是发达的东部大城市。那么,“遗产日”的主场城市何时花落西部?
文化遗产日时,全球聚焦主场城市,这个城市享受着文化遗产带来的荣耀和文化“财富”。今年,苏州围绕“遗产日”的主题活动就有“城市更新中的文化传承”世博会苏州论坛、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评选公布、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实地文物调查阶段突出贡献个人和集体表彰、中国历史文化名街评选、第二届全国青少年文化遗产知识大赛等等。俨然一次文化遗产的奥林匹克盛会。
少数民族聚居的西部城市正在发展之中,它们有多彩、绚烂、丰富的物质文化遗产和非物质文化遗产,它们也需要“遗产日”来增色添光,并且它们也一定不会辜负“遗产日”这个盛名。究竟“遗产日”的主场何时才能落户西部民族地区的城市?我们翘首以盼。
文章来源:中国民族宗教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