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岁老人写10万字自传引发草根写史讨论
新浪 2009年05月20日09:55 来源:中国青年报
冰点观察:草根写史:另一个声部的历史
一位退休老人写了一部自传,刚刚在网上连载了一小部分,就引来近10万点击量,这让历史学博士邹振东着实吃惊不小。
在他眼里,这个82岁的老头再平凡不过。退休前不过是江西省井冈山市民政局一位普通公务员,退休后跟着儿女到厦门生活。每天清晨去公园打打太极拳,平日里爱下下象棋。平常不大爱自我表现,也不怎么讲过去的事。但眼下,这部用10万字篇幅写成的“过去的事”,在互联网上甫一露脸,便吸引了众多拥趸,并引发一场关于“草根写史”的讨论。
这位老人就是邹振东的父亲邹洪安。全家人都已记不清,老人究竟从哪一年开始动笔写自传,只知道“大约在10年前”。不过对于邹洪安而言,这项工程显然耗费的不仅仅是10年。早在40岁时,他就动了写自传的念头,为此咨询过朋友有关写自传的方法,也会特意记下平日里的事情。退休后,他正式动笔,这占据了他晚年生活的绝大部分时间。
抱着“以免他得老年痴呆症”的心理,儿女们渐渐习惯了父亲这种独特的脑力锻炼方式。即便是获得了厦门大学近现代史专业博士学位的儿子邹振东,也从未想到,父亲笔下的自传会在今天引来如此多的关注。“当时,我们都没什么期待。”邹振东说。
直到2006年,“像蚂蚁一样”辛勤写作的邹洪安捧出了一部厚厚的手稿,邹振东才第一次正视并细读起这部个人史。他用“欲罢不能”来形容自己当时的感受,“如果没有这本自传,我永远不会知道,自己这样不了解父亲,不了解父辈的历史”。
不过,邹家人始终认为这是一本非常私密的家族读本,因此也只限于在亲戚和朋友之间流通。但在2008年末,邹振东结识了天涯社区人文频道的主编张立国。“当时网上都是些瞎编乱造的穿越文、奇幻文,这本自传让我觉得很真实,很感动。”张立国说。他随后向邹家建议,可以把这部自传贴到天涯社区,“让更多的人看一看”。
于是,今年4月8日,这位普通老人以《个人史:草根百姓的一生》为题的自传正式在网上亮相。迄今为止,上传内容还不到原书的两章,却一度登上人文频道的头条。截至发稿,访问量已达88182人次。
负责贴文的张立国最近有点忙,更新的速度并不快。于是,每天都会有兴冲冲的网友催促。言简意赅的会说:“速度!”循循善诱的则说:“写得很好,一定要继续,不要‘太监’了。”这位写自传的耄耋老人甚至成了某种动力。有人“早几年写了又放弃了,看了楼主觉得又有勇气写下去了”。不少人说,这部自传让他们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和爷爷。甚至有人说:“过几天父亲就要过来了,我也要帮他整理一部个人史。”
“人民造就历史!”还有人这样留言。一位昵称“菡萏”的网友将这部自传与历史教科书相比,“这部自传不会像历史书那样只有年代,这里有我想要亲近的生活”。
“这些人都是在表达他们所认知的一段历史”
这段可以“亲近”的生活从1927年邹洪安出生开始。他的笔下充满细碎而鲜活的记忆,写到他年幼时如何屡经饥荒,全家人只能靠吃南瓜藤、干红薯米充饥,饿得狠了,“连鸦片籽都吃过”;写到他一生中最痛苦的事——11岁初小毕业即失学;写到他18岁那年跟村里的土纱贩子去卖纱,才刚卖了个好价钱,喝了大半碗五加皮酒,回程时却被军队“掳夫”,他和同伴如何被命令去抬炮架,又如何趁夜深钻洞逃出军营,连草鞋也丢了。为了怕再次被军队掳走,他光着脚板在荒无人烟、根本无路可走的大山岭上整整走了40里,终于走到大道上时,双脚已经血肉模糊。“路是人走出来的呀。这就是我走出来的路!”他骄傲地写道。
老人甚至还写到,1938年,他和父亲自行发行起了钞票。他们的第一笔钞票,在县城印好后,就被放进皮箩担子里,由邹洪安一路挑回村里。他们在本村设固定兑换点,在邻村设临时兑换点,用自己的钞票兑换法币,“赚取票子流动过程中的利息”。直到两年后,当局禁止市票流通,他的父亲因此被“关进了笼子里”,还罚款50元。
这样的私人记忆在网上连载后,很快打动了出版商。一家出版公司迅速与邹家联系,商谈出书事宜。
事实上,平民百姓著书立传,写底层生活史,邹洪安并非第一例。早在2003年,一个名叫陈文的人便在花城出版社出版了他的个人史《吃饭长大》。这是一位生于上世纪60年代的退伍军人,既非官员,也非名人,尽管下海经商多年,“但在广州这个改革开放前沿的花花城市,甚至连‘有钱’都算不上”。然而这并不妨碍他的小学作文本、介绍信、病历、工资单等等,连同5万字的书面记述一起,堂而皇之地被正式出版,并被称为“中国人口碑历史的先锋试验版本”。
在出版了自己的个人历史后,陈文还开始筹备一部军人的口碑历史。他所想要记录的主角,都是一些渺小的、永远无法进入正规军史的退伍兵,“但无数个人的历史集中在一起,就成了民族的历史。”陈文对自己说。
这样的自觉意识,陕西省合阳县路井镇路一村村民侯永禄并不具备,但他在64年里记下了200万字的日记。在他过世10个月后,2006年1月,中国青年出版社从那些“关于土地收入、家长里短或有关信仰的社会思考、总结和分析”的日记中挑选出一部分,结成《农民日记》一书。
这位曾经在大队副支书任上两起两落的农村干部,“非常崇拜毛泽东”。尽管曾经一度有地不能种,天天吃红薯,但在“大包干”政策下达当时,他还是写下了这样的迷惘:“大包干岂不成了复辟资本主义吗?那什么是共产主义,何年何月才能到共产主义社会啊?”与侯永禄经历过同样时代的人们说,这部日记记录了今天大部分农村年轻人所不再可能拥有的“关于土地的回忆”。
“草根写史”还渐渐超越了个人史的范围。湖南常宁一位名叫萧一湘的老人,曾花16年著成洋洋50万言的民间地方史《天堂脚印》。从有迹可察的宋代,至动笔写作的1999年,这部“野史”汇总了常宁1000余年来的政治、人文、经济、社会、文化、教育、兵事和掌故。有学者称,“这是一部从人们口里抢救出来的口述史。”不过萧一湘自言,其动念只在于“一个人既已懵懵懂懂而来,总不能再懵懵懂懂而去”。他在序言末尾用“并不私人”的笔调写道:“但愿一滴水可以照出太阳的光辉,则甚幸哉。”
“这些人都是在表达他们所认知的一段历史。”邹振东对此深有感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