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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利华]环境威胁与民俗应对——对端午风俗的重新考察(中)

[王利华]环境威胁与民俗应对——对端午风俗的重新考察(中)

  3、端午成为全国性节日
  隋朝时期,南北重新统一,中国社会文化逐渐走向更大区域和更高水平的交流与整合。唐宋时代,随着南方经济持续稳步发展,南方文化在全国的地位也不断提高,并开始出现了对北方的“文化反哺”现象,原本仅流行于长江中下游地区的端午节逐渐向中原传播,在唐代成为得到国家认可的一个重要节日,到宋代更成为一种全国性的传统节日。
  隋朝国祚短促,端午风俗尚未实现北传,“端午”或“端五”之名亦未得到公认。所以《隋书》仍称之为“五月五日”,相关节俗依旧只流行于南方地区。《隋书》记载了若干未尝见于前代文献的风俗,例如京口一带的“斗力之戏”、宜春等地盛行的“聚虫畜蛊”等,逐渐融入了端午风俗;[1]其中有一段关于“竞渡”的记载很值得重视,从中可知“竞渡”在当时的荆楚地区更加盛行,与屈原的关联也得到了更广泛的认同。该书《地理志》云:
  大抵荆州率敬鬼,尤重祠祀之事,昔屈原为制《九歌》,盖由此也。屈原以五月五日赴汨罗,土人追至洞庭不见,湖大舡小莫得济者,乃歌曰:“何由得渡湖!”因尔鼔棹争归,竞会亭上,习以相传,为竞渡之戏。其迅檝齐驰,棹歌乱响,喧振水陆,观者如云。诸郡率然,而南郡、襄阳尤甚。
  端午节由一种地方性的节日发展为中国南北共有的节日,唐代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阶段。据《唐会要》记载:正是在这个时期,五月五日(中唐以后称端午)和元日、冬至、重阳、寒食和降诞日(皇帝生日)等一起,成为朝廷认可的“国节”;也正是从唐代开始,原先仅流行于南方的若干重要端午习俗如“竞渡”、“踏百草”、采艾、食粽等等逐渐传播到北方,至少在长安、洛阳及其周围地区相沿成俗。
  唐代王公大臣、达官贵人在端午节要举行各种“欢庆事”,大臣给皇帝上节日贺表已成一种惯例,各级官吏为了邀功受宠,向皇帝和上司大量进贡节日贺礼,朘削百姓,聚财敛物,恶风陋习盛行,以致有时皇帝也不得不下诏予以节制;[2]端午节皇帝也恩赐给宠信近臣一些端午节物,包括衣物、食品、扇子、彩丝百索(又称寿索)及其它物品;[3]朝廷官员的节日食料供应有“五月五日粽饐”。[4]皇帝有时还在宫中设宴,与群臣同贺嘉节,诗歌唱酬,唐玄宗时就举行过这样的宴会并留下诗咏。[5]李隆基《端午三殿宴羣臣探得神字并序》云:“五月符天数,五音调夏钧;旧来传五日,无事不称神:穴枕通灵气,长丝续命人;四时花竞巧,九子粽争新。方殿临华节,圆宫宴雅臣;进对一言重,遒文六义陈;股肱良足咏,风化可还淳。”张说《端午三殿侍宴应制探得鱼字》云:“小暑夏弦应,徽音商管初;愿赍长命缕,来续大恩余;三殿褰珠箔,群官上玉除;助阳尝麦彘,顺节进龟鱼;甘露垂天酒,芝花捧御书;合丹同蝘蜓,灰骨共蟾蜍;今日伤蛇意,衔珠遂阙如。”两首诗中“续命”、“九子粽”、龟、蝘蜓(守宫)和蟾蜍等,均是端午的应节之物。在民间,晚辈要向长辈敬奉寓长寿之意的“续命物”。《太平广记》卷298《赵州参军妻》引《广异记》载:赵州卢参军新婚之妻于五月五日到市场上购买“续命物上于舅姑”,卷451《王璇》引同书载一只狐狸化为美女媚惑王璇,“每至端午及佳节,悉有赠仪相送,云新妇上其郎某娘续命”。故事本身虽然荒诞,但民间于此节向长辈敬赠“续命”之类礼物,却是一种普遍的社会风俗。另据《开元天宝遗事》卷2记载,当时京城还流行“射团”之戏,其称:“宫中毎到端午节造粉团、角黍,贮于金盘中,以小角造弓子,纤妙可爱,架箭射盘中粉团,中者得食。盖粉团滑腻而难食也。都中盛于此戏。”这一活动不见于前代文献记载,可以相信是唐代京师人的发明。
  文献记载反映:与前代相比,长江中下游水乡地区的端午竞渡活动更加普遍流行,气氛更加热烈,《全唐诗》收录了多首诗歌专门记咏竞渡风俗。如卷275张建封《竞渡歌》咏赞道:
  五月五日天晴明,杨花绕江啼晓莺;使君未出郡斋外,江上早闻齐和声。使君出时皆有准,马前巳被红旗引;两岸罗衣破晕香,银钗照日如霜刃。鼔声三下红旗开,两龙跃出浮水来;棹影干波飞万剑,鼓声劈浪鸣千雷。鼓声渐急标将近,两龙望标目如瞬;坡上人呼霹雳惊,竿头彩挂虹蜺晕。前船抢水已得标,后船失势空挥桡;疮眉血首争不定,输岸一朋心似烧。只将输赢分罚赏,两岸十舟五来往;须臾戏罢各东西,竞脱文身请书上。吾今细观竞渡儿,何殊当路权相持,不思得岸各休去,会到摧车折檝时。
  又,卷356刘禹锡《竞渡曲》云:
  沅江五月平堤流,邑人相将浮彩舟。灵均何年歌已矣,哀謡振檝从此起。杨桴击节雷阗阗,乱流齐进声轰然。蛟龙得雨鬐鬛动,螮蝀饮河形影联。刺史临流褰翠帏,掲竿命爵分雄雌。先鸣余勇争鼓舞,未至衔枚颜色沮。百胜本自有前期,一飞由来无定所。风俗如狂重此时,纵观云委江之湄。彩旗夹岸照蛟室,罗韈凌波呈水嬉。曲终人散空愁暮,招屈亭前水东注。
  诸如此类,不能一一抄录。
  由于自然环境的差异,竞渡在北方地区难以像在南方水乡那样流行,这是可以理解的。杜台卿在《玉烛宝典》中特别提到:“在北舳舻既少,罕有此事。”不过,文献记载反映:竞渡习俗在唐代已经北传。其时,北方地区的水环境远非当代这样恶劣,长安和洛阳附近河流的水量相当可观,周围地区池泽颇为不少,曾经可以支持相当繁忙的水上运输。[6]因此,当时至少在两京地区亦有竞渡活动。我们从唐人诗文中检索到了多处记载,反映当时朝廷和官府曾在洛水和长安附近的西溪和凝碧、兴庆池举行竞渡。[7]洛阳地区的竞渡未见诗歌咏颂,但张鷟《龙筋凤髓判》卷25《五月五日洛水竞渡船十只,请差使于扬州修造,须钱五千贯,请速分付》有如下一段记载,云:
  水衡列职,池苑分曹,既知逰观之娱,兼总铸钱之府,河堤谒者服彼贤冠,都水使司佩其苍玉,允厘舟楫肃掌陂池,陈勰之绩既深,王延之效斯重,斗柄停午,律中鵢宾,葛亮渉泸之时,田文始生之日,续命之缕,渐染成风,辟兵之缯,因循不絶。朱丝约粽,变成南楚之宜,紫艾禳灾,大启中州之俗,剪鸜鹆之舌,必是能言,收乌鹊之脑,自然懐恋。爰因此日,竞渡为欢。兰桡鸣鹤之舟,桂棹晨鳬之舸,鸭头泛滥,与青雀而争飞,鹢首参差,共飞龙而竞逐。黄头执棹,疑素鲤之凌波,白衣扬橹,类苍乌之拂浪。竞渡所用,轻利为工。创修十只之舟,费直五千余贯,金舟不可以泛水,玉楫不可以乗湍。
  这份判文提到:官府将在端午节时于洛水举行竞渡活动,所用10只船由扬州修造,造船费用需五千余贯,负责组织竞渡的官员请求支付此项经费,立判者则认为此事糜费无益,不主张支付。虽然这只是一份铨选官员的考题,但正是由于洛水上有过竞渡活动,才出现了这样的考题。
  根据以上的叙述,我们可以肯定:过端午节在唐代已不再是南人的专利,而是南北社会共有的节日,可惜由于文献记载的缺陷,我们还无法了解端午习俗在两京之外更广泛地区流行的情况。端午节的色调在这一时期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一些原本属于消极避恶的巫术禁忌,此时逐渐蜕变为良辰节庆的象征和交流感情、彼此祝福的方式,虽然逐瘟除恶的意蕴仍然保留着,但端午节的喜庆色彩更加浓厚,娱乐气氛更加热烈,恐怖与畏惧的气息则明显减弱;传说起于拯救屈原的竞渡,在唐代差不多完全变成了一种集体竞技娱乐活动,竞技双方“迅檝争驰,棹歌乱响”,不再“有凄断之声”,亦非“意存拯溺”,观众加油欢呼之声“喧震川陆”。[8]
  及至宋代,端午风俗进一步广泛传播,活动内容更加丰富多彩,只是我们所搜集到的相关史料记载仍然偏于南方,关于北方端午风俗的记载主要与京城汴梁有关。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8《端午》反映:北宋都城汴梁的端午节物花样甚多,有些仍因唐人之旧,也有不少新的发展。其称:
  端午节物:百索、艾花、银样鼓儿花、花巧画扇、香糖果子、粽子、白团、紫苏、菖蒲、朩瓜,并皆茸切,以香药相和,用梅红匣子盛裹。自五月一日及端午前一日,卖桃、柳、葵花、蒲叶、佛道艾。次日,家家铺陈于门首,与粽子、五色水团、茶、酒供养。又钉艾人于门上,士庶迎相宴赏。
  吕希哲《岁时杂记》[9]的记载比较详细,该书反映:端午节前后,汴梁设有专门市场贩卖鼓、扇、百索、天师像之类端午节物,各有不同花色;人们用菖蒲、生姜、杏、梅、李、紫苏等细切如丝,入盐曝干,做成一种名为“百草头”的果子;又有多种消暑、保健和避邪的节物,如制作用于保护食品卫生的罩子和保护小儿的睡罩、用韭畦中的蚯蚓作成治疗鱼刺卡喉的“六一泥”、用于避邪的天师像和“艾人”、“艾虎”等。端午的主要应节食品——粽子,花样繁多,名目不一。书中说:“端午因古人筒米,而以菰叶裹粘米名曰‘角黍’相遗。俗作粽,或加以枣,或以糖。近年又加松、栗、胡桃、姜、桂、麝香之类。近代多烧艾灰淋汁煮之,其色如金。古词云:‘角黍包金,香蒲切玉’”[10]又说:“端午粽子名品甚多,形制不一。有角粽、锥粽、菱粽、筒粽、秤锤粽,又有九子粽。”[11]粽子的花样不断翻新,新奇叠出,反映人们对端午节食粽子的重视。因为如此,端午节在当时被称为“解粽节”[12]。唐代已经出现的端午粉团,这时亦有所发展,同书又载:“端午作水团,又名白团,或杂五色人、兽、花果之状,最精者名滴粉团。或加麝香,又有干团不入水者。张文潜《端午韵》云:‘水团冰浸砂糖裹,透明角黍崧儿和。’”[13]这些都充分体现了中国传统民俗重视节日饮食的特点,粽子作为端午主要节物之一的意义从此也更加突出了。
  与唐代相比,宋代皇家的端午节日活动也显得更加丰富多样,这从当时学士院御用文人所留下的大量“端午帖子”可以看出,而由文人撰制“端午帖子”,正是宋代皇家端午节的一个重要特点。《月令辑要》卷10引《岁时杂记》云:“学士院端午前一日撰皇帝、皇后、夫人阁门帖子送后苑,用罗帛制造,及期进入。”检视这些“帖子”的内容,大抵都是咏颂宫廷内外的端午时节的风物景象,祝愿皇帝、后妃、夫人长寿安康和国运昌盛。
  相比起来,关于南方端午节的资料要丰富得多,特别是“靖康南渡”之后,社会文化生活的中心随着政治中心南移,南方风土人情更多地进入了文人墨客的视野,诗文对端午风俗的记述也更加详细。如吴自梦的《梦梁录》、周密的《武林旧事》、梁克家的淳熙《三山志》等均有专篇记述端午。兹将诸书所载主要内容抄录如下。
  《梦梁录》卷3《五月·重午附》载:
  初五日重午节,又曰浴兰令节,内司意思局以红纱彩金盝子,以菖蒲或通草雕刻天师驭虎像于中,四围以五色染,菖蒲县围于左右;又雕刻生百虫铺于上,却以葵、榴、茭叶、花朵簇拥,内更以百索彩线、细巧缕金花朵及银样鼓儿、糖蜜、韵果、巧粽、五色珠儿结成经筒符袋,御书葵榴画扇、艾虎纱匹缎分赐诸阁,分宰执、亲王兼之,诸宫观亦以经筒符袋、灵符、卷轴、巧粽、夏橘等送馈贵宦之家。如市井看经道流,亦以分遗施主家。所谓经筒符袋者,盖因《抱朴子》问辟五兵之道,以五月五日佩赤灵符挂心前,今以钗符佩带,即此意也。杭都风俗,自初一日端午日,家家买桃、栁、葵、榴、蒲叶伏道,又并市茭粽、五色水团、时果、五色瘟纸,当门供养,自隔宿及五更,沿门歌卖声满街不絶,以艾与百草缚成天师,悬于门额上,或悬虎头。白泽或士宦等家,以生朱于午时书“五月五日天中节,赤口白舌尽消灭”之句,此日探百草,或修制药品,以为辟瘟疾等用藏之,果有灵验。杭城人不问大小家,焚烧午香一月,不知出何文典。其日正是葵、榴斗艳,栀、艾争香,角黍包金,菖蒲切玉,以酬佳景,不特富家巨室为然,虽贫贱之人,亦且对时行乐也。
  《武林旧事》卷3《端午》载:
  先期,学士院供帖子如春日,禁中排当,例用朔日,谓之端一。或传旧京亦然。插食盈架,设天师艾虎、意思山子数十座,五色蒲丝、百草霜,以大合三层,饰以珠翠、葵、榴、艾花、蜈蚣、蛇、蝎、蜥蜴等,谓之毒虫,及作糖霜韵果、糖蜜巧粽,极其精巧。又以大金瓶数十,遍插葵、榴、栀子花,环绕殿阁,又分赐后妃、诸合大珰,近侍翠叶、五色葵、榴,金丝翠扇、真珠、百索、钗符、经筒、香囊、软香、龙涎佩带及紫练、白葛、红蕉之类。大臣贵邸均被细葛、香罗、蒲丝、艾朵、彩团、巧粽之赐,而外邸节物大率效尤焉。巧粽之品不一,至结为楼台、舫辂。又以青罗作赤口、白舌帖子与艾人,并悬门楣,以为禳禬。道宫法院多送佩带符篆,而市人门首各设大盆,杂植艾虎、葵花,上挂五色纸钱、排饤、果粽,虽贫者亦然。湖中是日游舫亦盛,盖迤逦炎暑、晏游渐稀故也。俗以此日为马本命,凡御厩、邸第上乘,悉用五彩为鬃尾之饰,竒鞯宝辔,充满道途,亦可观玩也。
  与以上两书相比,梁克家淳熙《三山志》更多地反映了乡野之风。其卷40《土俗类》二《岁时·端午》有如下记载:
  插艾 午日天未明,采艾插户上,以禳毒气;亦有结艾为人者,与荆楚同;乡村或采楝木叶插之,父老相传:可以禁蚊。
  系五丝线 旧传三闾大夫语人:五色丝蛟龙所畏,故是日长幼志以五色彩系臂,一名长命缕,一名续命缕,父老相传:可以辟蛇。至七夕始解弃之。
  簮榴花 妇女竞插花,榴花为多,亦喜梧桐花。
  饮菖蒲酒 李彤《四序总要》云:“五日妇礼,上续寿菖蒲酒”,以《本草》云:“菖蒲可以延年。”今州人是日饮之,名曰“饮续”。
  角黍 楚人是日以竹筒贮米祭屈原,名“筒棕”,四方相传,皆以为节物。今州人以大竹叶裹米为角黍,亦有为方粽,以相馈遗。旧俗妇礼:是日上续寿衣服、鞋履、团粽、扇子、菖蒲酒。今鲜行之。
  竞渡 楚人以吊屈原,后四方以为故事。是日竞渡以为戏,州南台江沿内诸河,皆龙舟鼔楫,钲鼓喧鸣,彩服鲜衣,共斗轻驶。士女观者,或乗潮解绊,或置酒临流,或缘堤夹岸,骈首争睹,竟日乃归。程大卿师孟《端午出游诗》:“三山缥缈蔼蓬瀛,一望青天十里平;千骑临流搴翠幄,万人拥道出重城。参差螮蝀横波阔,飞跃鲸鲵斗楫轻;且醉樽前金潋滟,笙歌归道月华明。”盖出南台观竞渡也。绍兴中,因乡村争斗杀伤,遂一切拘纳,分诸院修浮桥船,后稍稍复造。
  采药 是日采药用之,多以为验。宁徳县安远里有午日岩,昔有邑人程公于是日入岩采药,忽然轻举,因以为名。
  唐宋时期,由于经济文化的快速发展,南北社会文化整合进一步加强,特别是“安史之乱”和“靖康之乱”导致北方人口大规模南迁,促使南方民情习俗不断发生新的变化。在一般观念中,与北人相比,南人身形短小,显得比较文弱。然而,正如《隋书·地理志》所云:其人亦曾尚武习战,号为“天下精兵”,只是后代发生了变化,而宋代正是变化的关键时代。由于宋代重文轻武,南方人民尚武之风渐衰,五月五日“斗力之戏”遂不复存在。
  《太平寰宇记》卷146《风俗》云:
  荆之为言强也,阳盛物坚,其气急悍,故人多剽悍。唐至徳之后,流佣争食者众,五方杂居,风俗大变。然五月五日竞渡戏船,楚俗最尚,废业耗民,莫甚于此。皇朝有国以来,已革其弊。
  范成大《吴郡志》卷2《风俗》亦称:
  吴之土风习俗,《隋志》详矣。……其人并习战,号为天下精兵。俗以五月五日为“斗力之戏”,各料强弱相敌,事类讲武。宣城、毗陵、吴郡、会稽、余杭、东阳,其俗皆同。然数郡川泽沃衍,有海陆之饶,珍异所聚,故商贾并凑,其人君子尚礼,庸庶淳龎,故风俗澄清,而道教隆洽,亦其风气所尚也。华谊《论》云:“吴有发剑之节,赵有挟色之客。”《郡国志》云:“吴俗好用剑轻死。”又六朝时多斗将战士。按诸说,吴俗盖古如此。本朝文教渐摩之久,如五月斗力之戏,亦不复有,惟所谓尚礼淳庞、澄清隆洽之说则自若,岂《诗》所谓美教化移风俗者与?
  尤为值得注意的是,竞渡作为端午节的主要群体性竞技娱乐活动,在唐代受到官府的某种鼓励,或由官员出面组织,官员前往观竞渡、与民同乐是一种惯例,这从前引唐人的观竞渡诗可以看出。但是这一活动在宋代却屡遭禁止。据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记载:宋太祖曾先后禁湖南、西川等地民众竞渡,至宋真宗时又“申命诸州禁竞渡”,违者要被拘捕。[14]这种政策直到南宋时期仍未改变,地方官一直禁止举办竞渡活动。如《宋史》卷438《黄震传》载:震“禁竞渡船焚千三百余艘,用其丁铁创軍营五百间”。据上引《太平寰宇记》及《三山志》,禁止竞渡的原因乃是这一活动“耗民废业”,且乡民之间常因此“争斗杀伤”。当然,竞渡在宋代并未完全禁绝,或者可以说是屡禁屡兴。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到:经过数百年的流传发展,到了宋代,端午节已成为全民性节日,最终确立了它作为中国主要传统节日之一的地位,过端午因此成为中华民族无形文化遗产中一个内涵丰富、形式独特的重要组成部分
  4、端午风俗的继续发展
  然而,端午风俗并未从此固化,而是代有改易。在辽金时代的北方地区,端午风俗的变化最为明显。《辽史》卷53《礼志》六载:
  五月重五日午时,采艾叶和绵着衣七事,以奉天子。北南臣僚各赐三事,君臣宴乐,渤海膳夫进艾餻,以五彩丝为索纒臂,谓之合欢结。又以彩丝宛转为人形簪之,谓之长命缕。国语谓是日为托卜伊能伊。夏至之日,俗谓之朝节,妇人进彩扇,以粉脂囊相赠遗。
  又,《契丹国志》卷27《端午》云:
  五月五日午时采艾叶,与绵相和絮衣七事,以奉天子着之。蕃、汉臣僚各赐三事。帝及臣僚饮宴,渤海厨子进艾糕各点、大黄汤,下国语呼此节为托卜赛,音伊能吉。又以杂丝结合欢索纒于臂膊,妇人进长命缕,宛转皆为人像带之。
  更为典型的变化,是“射柳”和“击球”这两种根植于游牧—狩猎文化传统的习俗,在辽时成为端午节日的重要活动。“射柳”是一种很古老的习俗,在前代文献中早已出现,但在《辽史》中的记载明显增多。不过,“射柳”并不限于端午之日,四、五、六月常有举行,其他月份偶亦行之;“射柳”的目的也不只为竞技娱乐,还含有习武练兵之意,甚至夏天遇旱还为了祈雨而举行“射柳”。“击球”在《辽史》中记载不多,亦不专在端午之日。这些习俗在金代被继承下来,并且与“拜天”相结合,在女真入主中原之前即是如此。《大金国志》卷39《初兴风土》云:“其节序:元旦则拜日相庆,重五则射柳、祭天。”(宋·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3载女真之俗同)对此,《金史》卷35《拜天》有详细描述,钞录如下:
  金因辽旧俗,以重五、中元、重九日行拜天之礼。重五于鞠场,中元于内殿,重九于都城外。其制:刳木为盘如舟状,赤为质,画云鹤文,为架高五六尺,置盘其上,荐食物其中,聚宗族拜之。若至尊,则于常武殿筑台为拜天所。重五日质明,陈设毕,百官班俟于球场乐亭南,皇帝靴袍乘辇,宣徽使前导,自球场南门入,至拜天台,降辇至褥位;皇太子以下百官皆诣褥位。宣徽赞拜,皇帝再拜;上香,又再拜;排食抛盏毕,又再拜;饮福酒,跪饮毕,又再拜;百官陪拜。引皇太子以下先出,皆如前导;引皇帝回辇至幄次,更衣,行射柳、击球之戏,亦辽俗也。金因尚之,凡重五日拜天礼毕,插柳球场,为两行,当射者以尊卑序,各以帕识其枝,去地约数寸削其皮而白之。先以一人驰马前导,后驰马以无羽横镞箭射之,既断柳又以手接而驰去者为上,断而不能接去者次之,或断其青处、及中而不能断与不能中者为负。每射,必伐鼓以助其气,已而击球,各乘所常习马。持鞠杖,杖长数尺,其端如偃月,分其众为两队,共争击一球。先于球场南立双桓,置板,下开一孔为门,而加网为囊,能夺得鞠击入网囊者为胜。或曰两端对立二门,互相排击,各以出门为胜。球状小如拳,以轻韧木枵其中而朱之。皆所以习跷捷也。既毕,赐宴,岁以为常。
  由此看来,“拜天”、“射柳”和“击球”是金朝皇族和官僚在端午节集体进行的一组活动;民间是否也举行类似的活动则不及考证。这种习俗曾经流行了相当长的时间,直到明代,在北京地区依然余风尤存。《明史》卷57《礼志》十一云:
  永乐时有击球、射柳之制。十一年五月五日,幸东苑,击球、射柳,听文武群臣、四夷朝使及在京耆老聚观。分击球官为两朋,自皇太孙而下,诸王大臣以次击射,赐中者币帛有差。
  又明人黄佐《翰林记》卷16“赐观击球射柳”条载:
  太宗朝端午赐观击球、射柳,宣宗时踵行之,学士杨荣等咸以诗词进。宣徳四年端午,赐扇及五色长命缕系腰等物,荣复为诗识之。自天顺辛巳,迄成化戊子,凡遇端午,辄赐牙骨聚扇,上有御制《清暑歌》、《解愠歌》及诸家绘画,金织扇袋、五色圆寿丝缕虎头条,画艾虎,学士柯潜等受赐,多为诗以志其荣焉。而所谓球射之戏,渐不复举。岂走骠骑即其流耶?
  据姚之駰《元明事类钞》卷3《岁时门》载:元明时代,北京常见的端午活动和节物有“骠骑戏”(俗称“走解”)、“散绒绦”、“游西苑”、艾虎、彩索、牙扇、灵符、花绦、“女儿节”[15]、“击射”、“捕虾蟆”、“金叶银符”、“健人符”、“赐粽”、“钗符镇胆”、“蛇首装船”(竞渡所用)、“半黍金铃”等等,不一而足。清人朱彝尊《日下旧闻考》卷147钞引诸书,对北京的端午风俗进行了系统记述,从中可以看出:作为都城,当时北京城的端午节俗汇集了众多具有胡汉、南北不同文化渊源的事象,体现了多元交汇的都市文化特色,同时也显示了传统节日对民俗文化的吸附性和聚合性。
  明清以来,地方文献特别是地方志对端午节的记载迅速增多,为考察端午习俗提供了比前代丰富得多的资料,使我们可以更多地了解各地端午民俗活动的细节,更好地认识这些习俗背后的地方社会生活基础与观念意识。由于篇幅关系,我们无法大量抄录具体资料,但要特别指出两点:一、这些记载充分反映了端午节俗流传的广泛性:大体上,不论南北,凡是汉人居住的地区都重视端午,南北各地、特别是南方地区的许多少数民族也流行过端午节;不仅如此,由于中国在历史上长期享有强势文化地位,兼以有许多人口陆续迁移海外,端午习俗还不断向东亚其他国家和世界其他地区传播,端午于是与春节、中秋一道成为中华民族的一个独特标志,并逐渐为其他国家人民所共享。二、透过地方文献的记载,我们同时还可发现:端午节作为一种民俗文化的聚合,在广泛流传的同时也呈现出这样或者那样的差异性,南方和北方、汉族和非汉族的端午习俗,节物构成、活动方式乃至内涵意蕴都往往有所不同,具有各自传承的地方性和民族性,从而使端午节日呈现出斑斓的色彩;即使是同样的活动形式,也可能具有不同的社会功能、象征意义和精神诉求。[16]不用说,中外端午习俗所表现出来的差异更加显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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