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故事传说与历史的关系及其价值
论故事传说与历史的关系及其价值--
以《金门民间文学集-传说故事卷》一书为探讨范围
民间文学与一般的作家文学是不一样的,民间文学是一个经历时空由不特定的社会大众的集体创作、口耳相传的语言艺术。故与吾人认知的文学大异其趣。它不仅在各种民俗事象(如宗教仪式、生活习惯、人生仪礼等)中承担着具体的民俗功能,而且以世世代代透过民俗生活口耳相传的神话、传说、故事、史诗、歌谣、小说、俗谚等文学文本,展现着集体的民俗意识,成为民众心灵自发率直的真诚具体表现。
其中民间传说、民间故事又是与社会大众底层的生活认知最近,走在乡间,漫步在小巷或在老人间,你会不时的听到年长的正在为他的后代子孙或乡里的小孩说:「从前从前有个人…」。或者;说:「在某某时代,有一个名叫某某的人…」。他们正在进行的就是在为晚辈讲述一则具有教育意义的故事,或一段精彩动人的传说。然而何者为传说,何者为故事。传说和故事他们之间有何关联、它们与历史到底有何关系、其存在之价值为何等等都值得大家共同来探讨,本文将就上述问题以唐师蕙韵所整理的《金门民间文学集-传说故事卷》一书为范围做一初探。
关键词:民间文学、集体创作、口耳相传、民间传说、民间故事
一、相关名词界定
"民间文学"这个学术名称是由英国考古学家汤姆斯(William John Thoms,1803-1885)于1846年提出的Folk-lore国际术语发展而来。Folk-lore原文是"民众的智能、民众的知识"。到了19世纪70年代,此术语被西欧学者广泛使用,并确定为"民俗学"(即"关于民众智慧的科学")之含义。最早使用"民间文学"这一概念的中国大陆学者是梅光迪。梅光迪使用"民间文学",是受"Folk-lore"概念的启发,之后才渐渐发展成新兴"民间文学"学科的正式名称。一般说来,从过去时代一直传承下来的民间文学,包括神话、民间传说、民间故事、民间诗歌(即歌谣)、民间说唱、民间小戏、谚语和谜语等口头文学诸形式。
提出Folk-lore的汤姆斯认为,掌握了旧时的风俗、行为模式、口头文学的人就是Folk,即民间文学的创作者和传播者。换句话说,民间文学的"民"是以乡民为主的社会大众,他们处于社会的底层,这一观点对后世产生了很大影响。1977年,邓迪斯发表的《谁是民俗之民》 (Who are the Folk)论文中说,把"民"等同于乡民或农民群体的观点是不对的,若这个定义成立的话,城市的居民就不属于Folk,他们也没有属于自己的民俗;另一方面,民俗也不仅是"遗留物",若这个定义成立的话,现代人就不能创造新的民俗,而"遗留物"会越来越少,可能不久的将来会荡然无存。从这两方面来看,以往关于"民"的看法,实际上宣告了民俗学的岌岌可危。因此邓迪斯对"民"提出了划时代的定义,他说:"民"的概念与"群体(the group)"同义。20世纪70年代,日本学者大藤时彦在《民俗学及民俗学的领域》一文中也明确指出,把民众限制在未受教育、无文化的"田夫野人",已不合时宜。"在今天的民俗学上,很难把国民严格区分为庶民阶层与非庶民阶层。由于在知识阶层中,也残存着与庶民层阶同样的古老风俗,既然民间文学是民众的一种生活样式,将民间文学的"民"与民众等同起来也是合乎情理的。2004年大陆学者卢晓辉在《民间文学论坛》发表的<论欧美现代民间文学话语中的"民">一文中指出:"民"这个概念的演变隐含着民俗学和民间文学研究看待其对象的特定方式的转变,也是其研究范式转变的内在依据。故"民"的界定不是一成不变的,他会随着时空而有所转变,会不断的将一部份人划入,又将另一部份人排除。
民间文学是用传统的民间形式创作和传承的文学样式,它诉诸于口头语言系统,创作和流传都是由一个特定的群体共同完成的,是一种动态的文学,流传中有变动,变动时有流传。这是界定民间文学范围的显著外部标记,也是它在创作和流传模式上的特征。我们可以将口头性、集体性、传承性和变异性作为民间文学的基本特征和界定的标准。
民间文学涵盖了民间传说与民间故事在内,广义的"民间故事"包括神话、传说和故事三种体裁。狭义的"民间故事"是指除神话和传说之外的那些表现普通民众的生活与心理的口头故事。人们就是这样代代传述着自己熟悉的故事,将人们对生活的体验、理想的憧憬,将这个社会的伦理观、价值观与审美观等等透过口耳之间代代相承。正是这样漫长而深入民众心灵的故事讲述活动,悄悄塑造着这个社会的灵魂,成为这个社会群体传递价值精神的火炬。民间传说与民间故事都是社会大众集体的口头创作,并以口耳相传的方式传播的民间文学。而民间传说与民间故事区别,可由其各自的特点一窥端倪,将叙述于后。
二、传说与故事的差别
民间传说的特点是具有历史性、可信性和传奇性。所谓历史性,是指传说往往有一个真实历史的核心,或历史人物,或历史事件,或历史性存在的风俗、风物、特产等等…,迫使它与纯属虚构的神话、童话有所区别。由于有这个历史核心,人们在讲述传说时,会有意无意强调其内容的可信性。这些故事的人与物,常借助于别出心裁的夸张与想象,让人觉得其不可思议的传奇性。故传说与故事的主要差别在于传说有"传说核",即有一种具有历史真实性的人物、事件或事物成为故事的中心,而故事则是完全虚构的。
以《金门民间文学集-传说故事卷》一书为例第1则至第60则基本上都至少具有上述所述的"传说核",故老师在整理之时把它们归类在传说篇上。而第60则以后在描述每一单元情节时只能用"有一个人"、"有个和尚"、"有位教书先生"、"有一位丁兰(在历史上无法考据有此人)"、"有一天"、"金门早期"、"古早时"、"从前在某一个府城里"诸如此类的话语,就显示缺少了"传说核"的要素,而把它们归类在传说篇中。
或许有人会质疑那么为什么<26.广泽尊王相皇公的故事>是一则典型的民间传说,老师在整理时是不是把名称取错了,别忘了;广义的"民间故事"包括神话、传说和故事三种体裁,民间传说也属于广义的"民间故事",故<广泽尊王相皇公的故事>之命名是无庸置疑的。
再者例如:<19.陈显的蟹壳风水>而言,历史上有陈显这个人,金门也有下坑这个地名,且传说中的蟹壳风水地后面的大石头也真的有一条裂缝,无疑的这就是一则不折不扣的民间传说。而在澎湖也有类似的故事情节,但缺乏了所谓的"传说核",就变成了只是一则民间故事。
三、传说与故事的关系
民间传说与民间故事会相互转化,一个故事中的"情节单元"若贴附在某个特定的时间与空间,而有了具体的人、事、地、物,也就变成了传说。反之;一个传说如脱离了具体时间与空间,变成了"从前"、"有一个地方"这样的虚幻背景,也就成了故事。故同样的母题,可以被处理成传说,也可以被处理成故事。传说也是故事,只不过是关于特定的人、事、地、物的口头故事。传说与当地历史文化有密切的关系,而故事则否。
民间传说在流传过程中,常常吸取民间故事中的情节来丰富自身内容。另一方面,传说在流传过程中,时间、地点、人物会逐渐模糊,出现程序化的特征,向着民间故事的方向发展。而民间故事在流传过程中,也会与历史事件、历史人物、风物习俗相牵连,演变为传说。民间传说和民间故事互相演变的情况是相当常见的事。我们可以时常可以发现,在不同的地方找到具有相同的"情节单元",在甲地被发展成为传说,而在乙地却可能被发展成为故事,这也是不足为奇的。
就以<3.太武山的流米洞>来说,它附会在地名为金门太武山上,可说是一则传说,但又找不出贪心师父的名字,也没有年代,故又像一则故事。而我们也可以在《厦门民间故事》一书中的<白鹿吐米>(P.140)的故事情节雷同,而其流米洞的地点却是在厦门的白鹿洞。这也就说明了民间文学特征中的变异性(相同的故事情节附会在不同的地点上)。
又如;在<71.一笔化三千>中所描述的故事情节与《厦门民间故事》一书中的<许獬的笑话(一)>的故事情节雷同。因《厦门民间故事》中的<许獬的笑话(一)>(P.104)所描述的故事是附会在许獬此人身上,它在厦门就成了传说,而<71.一笔化三千>在金门却不能称为传说,只能算是一则故事。
四、传说与历史的关系
(一)传说离不开历史
传说的创作是以特定的历史事件、特定的历史人物或特定的地方事物为依据,若传说离开了一般历史事物的凭借就不能称之为传说,只能说是民间故事。但是无论如何,传说是口头的艺术作品,它绝对不是历史的事实。有一部分传说,原来可能就是曾发生的一个事件,但是这种传说毕竟是少数,而且在传述过程中,它也不断受雕琢、装饰,也就是说受到艺术加工,与原来的事实已经不完全一样了。从这种意义上来说,传说大都跟神话和民间故事一样,是一种虚构性的作品,并不是历史事实。根据特定的历史事实进行的创作,经过流传,往往在传达中受到群众不断地加工、润饰,已经不可能是事实的原貌了。虽然,传说比起神话、民间故事来说,历史事实的影子较明显些,对于我们认识历史也有一定的作用,但是,传说不是历史。传说是形象思惟的,所以它是有血有肉,有声有色,形象生动,往往有主观的幻想与虚构。而历史却是逻辑的思惟,属于客观的陈叙,不允许有幻想和虚构,也不主张删减或增添。传说是记忆的叙述,是根基于历史的一种创作,是不断虚构的过程,而历史却是不断力求真实的的过程。
(二)传说不须历史证实
传说不需要历史的真实,但又脱离不了历史,正因为传说获得了某种历史的根据,才使得其中的故事情节显得真实可信,又因为传说不是历史本身,才使得其中的人物和事件更典型化,增强了传说的艺术感染力,融入了民众强烈的爱憎和良好的愿望,这就是传说和历史辩证关系。
就如:<34.蔡布政教训人>一则,黄伟与蔡守愚并不是同一时代之人,该传说其意在事不在史,虽然与史实不符,同样可以流传不衰。又如:有关「米蓝穴」的传说,在《金门民间文学集-传说故事卷》一书中的<44.许百万的故事>是描述金门后沙许盛葬其母亲的传说。而在《厦门民间故事》一书中的<郑成功的故事>之「(三) 米蓝墓」中则是描述郑成功之祖葬其母亲的传说。此二则的故事情节相同,一定至少有一则不是事实,故传说不需有历史的证实,即使它不是真实也无碍其长远的流传。
(三)传说可能成为历史
传说与历史如影随形,不离不弃。历史学家在史料阙如的情况之下往往会求助于民间传说,历代正史、野史和方志的编修者,曾经有大量运用民间传说资源的痕迹。而不识字的老百姓们,有时更是将民间传说当做真实历史而深信不疑。近年来兴起的口述历史研究,使民间口头传说具有了某种"合法"的身分,其数据价值若获得学术界的公认,则人们对传说作为史料的价值认同差异,只是运用它们的方法及程度不同而已。在民间文学研究之学者来看,民间传说不仅可以作为历史研究的辅助材料,而且它本身就是了解民众生活与思想的第一手史料。民众在传说中对某个历史人物的褒贬,对某个历史事件的态度,本身就是一种价值判断、一种社会理想的表达,那么传说是有可能成为历史的。
五、民间传说与民间故事的现实价值
(一) 传统道德教化功能
传统的道德观念与思想会蕴含在民间传说与民间故事里面,若能藉助对品格的形成会产生良好的影响。民间传统道德教育常透过民间传说与民间故事在潜移默化中获得实现。
例如:在<3.太武山的流米洞>中,敎人不可太贪心;在<34.蔡布政教训人>,敎人要有礼貌,不可太势力眼;在<35.蔡复一的故事>中的「(一)七鹤戏水」,敎人要讲诚信;在<39.烂土有刺>,敎人做人做事不可太跋扈;在<64.功德做在草>,敎人做事不可邀功劳;在<65.水鬼升城隍>,敎人好心有好报等…皆对人的品格塑造有一定的影响。
(二) 历史教育与左证工具
传说最主要的意义在于它反映了历史生活与时代面貌。诸如孟姜女哭倒万里长城的传说,确实有秦始皇建筑长城一事,实地反映了历史的本质与生活现象。民众透视历史现实。寓教于乐是民间文学的优势及特点,人们较不会拒绝说故事方式的说教,因此历史教育得以伸张。而许多历史事件亦可由民间传说获得左证。
例如:<31.恩祖公陈渊的故事>述说这唐朝陈渊带十二姓至金门开垦的历史。又如:<7.盘山地名由来>可考证出明朝金门有十八都、盘山是十八都的一个乡,以前旧名「半山」。
(三) 反应当代思想观念与当地风俗
当代、当地的思想观念与风土民情,常会潜存在传说或故事的情节里面,故在民间文学中可以找到许许多多的宝贵数据,这些数据可做为社会学家、人类学家、民俗学家等…做为研究的题材。
例如:在<6.金门宴会习俗「剪鱼尾」的由来>中反映出早年金门人「落番」返乡后太太害怕先生再度离家的心情,及如何演变成当地宴会的一种习俗。在<39.烂土有刺>中反映出古人(许獬)惜才的情操。在<44.许百万的故事>之「米蓝穴」则反应了母亲去世必须至舅父家「报白」的风俗。在<46.蔡廷兰的故事>反应返乡祭祖的习俗及祖先的风水可以庇荫子孙的思想观念。在<79.好子也得饲,歹子也得饲>讲述着好、歹子抖有其好的一面之思想观念。在<91.不说九字的媳妇>述说晚辈不可说长辈或祖先的名讳,以示尊敬的习俗。
(四)育乐、知识与生活记忆
民间传说与故事之所以可以流传之原因,是因为它富含着十足的趣味性与育乐性。在工作之余或闲暇之时,人们就将成为消遣的工具,或展现才华的具体表现。在讲述民间传说或民间故事的过程中,也常夹杂着当地的特有用语或生活经验等常识。也会描述先人日常生活的场景,它代表着那个群体的共同记忆。
例如:在<20.采瓜楸藤>中传递追朔源头的方法。在<40.陈刑科的故事>中之「(二)六月卖暖炉」提到「火熥」,这是金门「暖炉」的用语。也反映当时取暖的器具。在<41.黄伟的故事>中提到「外家」,这是金门「娘家」的用语。在<52.秦宗进的故事>中利用诗词骂人的技巧及其中的趣味性。在<54.岳飞和秦桧>中提到「牙婆」,这是金门「蝙蝠」的用语。在<81.狗尾绑锣鼓>中除了讲述智巧之外也反映当时的生活习俗。在<88.猪肚炖莲子>中传递了食物相克有毒的知识。而从第93则至第100则之故事,则十足的表达出它们的趣味性与育乐性。
五、结语
"民间"包含二个意义:一是生活于现实社会空间的"群体",二是"这群体的生活领域及精神世界"。民间不是由文人建构的虚构空间,而是一个永远存在的社会实体。民间文学包括神话、民间传说、民间故事、民间歌谣、民间说唱、民间小戏、谚语和谜语等口头文学。其中民间传说与民间故事最能体现该"群体"的文化内涵。《金门民间文学集-传说故事卷》一书提供了从事民间文学研究非常丰富的素材,若我们能从其中以文化主位(emic),用该群体的观点来研究该群体,亦能以文化客位(etic),用研究者的观点来研究该群体,应会有莫大的收获。同时也期许民间文学的价值得以彰显,毕竟它才是真正属于这群体的精神支柱。
六、参考文献
唐蕙韵
2006 《金门民间文学集-传说故事卷》,金门:金门县文化局。
林秋荣 林桂卿
2002 《厦门民间故事》,厦门:鹭江出版社。
万建中
2006 《民间文学引论》,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陈建宪
2005 《中国民俗通志-民间文学志(上)》,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
卢晓辉
2004 <论欧美现代民间文学话语中的"民">,《民间文学论坛》,北京:学苑出版社,页19-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