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怀群)中国小吃·地软菜汤 《泾川小吃录》56
阴山洼地里草根旁地面上产生的一层绿绿的苔衣,没有根,却有茎有叶的活得乐哉。秋凉以后,朔风劲吹,阴坡成冻土,少水分,绿苔被干枯成一小片一小片凹凸不平边沿不规则的干壳,干得如纸,薄如蝉衣,黑黑地依附在地皮上,没有木耳肥大厚实,也没有名气,不把它剥起,它永远在那里爬着,拣起来却是一篮一堆的干菜。那弯曲的边沿给人以软的错觉,便叫地软,名字不能深究,凡洼地阴坡就有地软,平地阳光明亮处就无踪迹。它就是在阴沟里陡坡上生存的命运,典型的土菜,山里人享用的特产。山里人一出窑门,四山包围,满世界无一声人的喝唱,不来一个人带来烦琐,这里也没出一个去城里干事的人,草丛下就凝结着这在寂寞中长大的山珍。这些被人遗忘的角落里存在的生命,不论地老天荒,不论岁月在一刻钟之间从木推车时代进入电脑时代,它还是存在着。愈是无人大力提倡保护,愈有强大的阵容且步步为营,不断扩大其地盘。它不与牧草争天下,和平共处,共存共荣,但山羊在吃草的同时也踩破了它,它不出声,能忍受,更多的是未拣采未让人吃未发挥生命的价值就化成黄土,与春天的雨水一起渗入地下,下一茬的地软又长出来了。
收获地软全是十岁以下娃娃的营生,冬天没事的时候做的事,或是大人专门派出去的,或是娃娃都去叫了一声就跟了去?这不需要技术,只要到了那个地方就能拣到。凡是太容易拣到的东西反倒显不出它的珍重显得它没有价值,天地间从古到今就一直存在如此幼稚的事理。孩子拣与不拣拣多少大人都不理会,它终究不能当饭吃,如果是去刨漏掉的洋芋萝卜遗忘的玉米棒失落的麦穗,大人就刮目相看,作为一年中抓的根本大事之一而列入议事日程了。
从秋九月到来年四月,地软都出现在家常便饭中,它终究是配角,是点缀,是它衬托出了糊汤更糊搅团更光滑,对比出了苜蓿菜的嫩和浆水菜的酸。第一大用处是做清汤、熬菜汤。洗净里面的砂子黄土入开水中烫涮,两沸便熟,三把麦面加水成汤汁倒入烧开,调上盐,就这么喝,它如蛋花一样飘浮在上面,人不得不动筷子,吃了以后才觉得和吃木耳银耳一样生出脆脆的香,柔柔的耐嚼,无一点怪味。它和苜蓿一样,尝不出它自己的味。黄土地上产生的一切食物都具有“无我”的秉性吗?不像海鲜就有浓烈的腥味。如果在汤里调了红红的熟油辣子,调点醋,就成上等汤了。高粱面搅团总与它搭伙结伴,从来没人把白面条下在糊汤里和地软一起吃。搅团打成方块,倒入烧开,搅团烫心,心到了起伏颤抖的地步,吃一口它,缓解海吃猛吃的节奏,农人才有了品一品味的优雅风度。无臊子无豆腐无炒汤菜甚至连咸菜也无时,地软菜汤便是改善生活的最好原料,成了稀罕,甚至成了孩子某年整整一个冬天里的念想和安慰。有了地软的由头,吃苦涩的(禾兆)黍面搅团就不哭嚎和悲伤了。不烧搅团,做成菜汤,有黄黄方方正正的,炕出两面焦花,有一盘炒鸡蛋或一盘炒洋芋丝,有腌的红辣角一碟,再加一大碟浆水菜,再喝此汤,已是不凡人家的不穷日子.我们都能永远记着浮在汤上面那黑黑的大小如口形状如肉片的引诱,总先把它一片一片捞着吃完,再喝白白的汤或吃搅团。
把它揽在一起,有葱花就太高兴了,把荏粒碾细,拌在一起,加盐;高粱面烫熟后擀成片,包上它,蒸成一柞长的角角,是放大了10倍的饺子状,热腾腾地咬一口,荏的香味突然出现,它脆脆的柔柔的让人满口去吃,感到和鱿鱼海参是一样的味.这大概真正才是它的味,就不会感到高粱面皮的苦涩和寒酸。吃一个又一个,山味变成了村味。灌上酸辣蘸水,又产生一种新的口感。这是无油无肉无豆腐无洋芋只有高粱面地软荏时,母亲做的花色品种,一大锅高粱面地软角角一顿吃去多一半。
在没有见过银耳木耳鱿鱼海参的童年里,只知道豌豆、杏、小蒜的山味时,一群一伙看样学样去拣地软,成为一生的特殊记忆,它使你永远记住生活的贫穷和富有是如何比较出来的,富贵与低贱的分界线到底是什么,由此终生也忘不了碌碡沟、大绽里那些山名,那除过羊、羊倌和打柴的娃娃再无人迹的山洼情景。如今,一眼望不尽的走三天还在其中的黄土丘陵间,阴坡草根旁地皮上整个还凝结着一层地软,这笔财富是能换来一叠一叠美元的,每年把它全部收获,如一些宾馆在正餐开始前用它做探口小菜,让它作为什么都吃腻后反而爱吃不经意间生长的广大市民的家常菜,它和人互相都会欢迎的。在广东,1斤地软比5斤大肉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