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故事传播圈之间不可通约。
土城老街并不长,上下街加起来不足两千米。但是,老街的红色故事却可以分出若干传播圈,每一个传播圈都会有一二个具有代表性的权威故事家。
我们在一个桌球室见到许多民工,于是向他们提出访谈要求,几个民工推来推去,最后把发言权交给了一个工头模样的中年人。那人正要说话,边上一个老太太很不客气地说:“他们不知道的,他们是外地人。”她这么一说,那些民工就更不好开口了,个个推说不知道。笔者只好转头请老太太聊一聊,结果她说:“我也说不清楚。”她向下街方向一指:“那边有几个老人知道很多。”
我们只好往前走。檐阶上坐着一排老太太,看样子个个都有七八十岁。我们开口一问,几个老太太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指着边上一户人家说:“找那个曾志禄,他知道很多。”
曾志禄无疑是下街传播圈的权威故事家。我们的访谈刚刚开始,边上就围上了许多旁听者,个个屏声息气坐在边上。一位叫罗应乾(55岁)的老人时不时插进话来,但每次插话时,前面都会加一句“听我爷爷讲”,明显对自己的故事不够自信。曾志禄就像老师指导学生实习一样,偶尔对他的讲述作些补充。
可是,在另一个故事传播圈,老人们对曾志禄的故事却很不以为然。
一位坐在街边纳凉的老人陈仕荣,很乐意向我们讲述红军的故事。慢慢地边上聚了一些看热闹的人,其中有个老头不断地插话打断陈仕荣的叙述。陈仕荣本来谈得很开心,可自从被这个老头打断几次之后,就变得吞吞吐吐。我们只好转头请那个插话的老头聊一聊。插话的老头叫罗明先,他很得意从陈仕荣那里夺过了发言权,为了强调自己的故事权力,特别告诉我们:“红军来的时候,他(陈仕荣)不在土城。”
罗明先把我们带到了土城老年协会的楼下,他女儿开的一间茶馆。老人对青杠坡战斗的叙述非常清晰,如同亲临其境。不过他也承认,战斗结束后曾有许多大胆的年轻人到青杠坡挖子弹壳,他那时还小,不敢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罗明先一边说话,一边不断地扭头朝边上看,到后来干脆主动把发言权交给了一位衣衫褴褛的老人。这个老人叫郑少成,是个老船工,曾给红军搭过浮桥,当年16岁。
我们在土城已经多次遇到这种情况,一旦有一位更权威的故事家站在边上,正在发言的人就会变得谨慎而且不自信。郑少成往边上一站,罗明先的故事就不再流畅而生动了,有时还会加上“我听说”作为前缀。我们只好请郑少成坐下聊,郑少成却坚持要另约时间单独谈。
郑少成是土城老年协会这一传播圈的权威故事家。老年协会就在罗明先女儿茶馆楼上,这里固定地有三五个70多岁的退休老人,我三天前来这里时,他们几乎是争先恐后地抢着话头,不断地互相补充和插话,常常让我不知道该把倾听的目光转向哪位老人。这天郑少成来了,办公室几个老人全都退到了另一间办公室。
郑少成是个文盲,家庭经济比较困难,他带来一份盖着三个基层组织大红公章的《1935年父子援红军》复印件,其中提到:“1935年1月28日红军命令我们18只(我家两只)木船船工和红军一起搭土城街后第降滩浮桥(参加搭浮桥的有我三个兄弟在内)。从当日早上5点钟紧张开始,扛门板、扛原木、拿绳索,忙个不休,于当日晚12点钟完全搭好浮桥。”红军过桥以后,“又命我家父导路”。红军过桥以后,为了阻挡国民党的追击,把浮桥炸了,船工们提供的船只自然全都报废。红军一去无影踪,船工们始终没有得到过任何补偿。郑少成这份材料旨在请求政府给予一定的困难补助。
郑少成这份盖着三个大红公章的文字材料是他所有故事的原点,也是支撑其作为权威故事家的主要依据。
在土城,至少有三个明显的故事传播圈:以曾志禄为代表的下街传播圈、以郑少成为代表的老年协会传播圈、以红色旅游办公室干部陈云坤为代表的四渡赤水纪念馆传播圈。最近几年来,每个传播圈内的故事都曾在传播过程中经历过多次协商与交流,因而取得了大致相同的认识。但在这一传播圈与那一传播圈之间,却很少发生碰撞和交流,因而可重合的知识也就相对少得多。
每个故事范本都有一定的适用人群,当它越出这一人群的时候,其权威性也就不复存在。郑少成与钟华青都是老船工,但因为两者不从属于同一传播圈,因而其故事差异比较大,而在郑少成与罗明先之间,尽管两人身世殊异,但都是从属于老年协会传播圈,因而其故事差异比较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