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也夫:丑陋的大学债务
时间:2010年11月28日 作者:郑也夫(北京大学教授) 来源: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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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高校负巨额债务,有破产之虞,正在出卖自己的地皮来还债——这是时下的新闻。
破产我不相信,有政府保驾和背书呢。卖地皮我持异议,你没这个权利,这是违法。不是很多公司通过倒卖地皮来发财吗?那不是学校该做的勾当,也不是一件事情做的人多了就变得正当了。学校不该有多余的地皮,除了极少数的老牌大学。多数大学现在的地皮是地方政府近期批给的。如果你今天能卖地皮,说明昨天的规划做大了,校方有欺诈之嫌,审批方有渎职之过。卖地皮还债是最聪明、最狡诈、皆大欢喜的手法,此前的双方勾当和失误都洗刷得一干二净,黑道上最简捷的洗钱莫过于此。不卖地皮,还不起债怎么办?很简单,注销,只好如此,只能如此。但是银行的贷款员和主管经理将因此背负不良贷款记录,是要降职、离职的。非如此不能杜绝今后面向大学的胡乱贷款。
大学不是钱财大进大出的公司、工厂,它怎么就欠下巨额债务?这绝对是中国特色。财政不透明,是中国各部门通病,大学岂能豁免。此症须从各级人大那里开始治疗,那里解决了,大学焉敢例外。这病此处不论。
大学为什么要花这么多钱,借这么多款?
六年前北大改革,电视台配合一台节目。到场的统统是北大领导和教授,除了南开的校长和鄙人(当时我还是人大教师)受电视台特邀。当时一名北大教授发牢骚说北大教师的办公条件太差,改善乃当务之急。我听后愤然反驳说:“物质条件实在无所谓,我在人大连一张办公桌都没有,和学生谈话经常在户外石凳上,不耽误什么,且并无不快。我不在乎桌椅板凳的质量,在乎的是不愿和平庸者共事。”一个月内我调到北大,时间的巧合令一些人大同仁对号入座,认为我说他们平庸。这里正言:我说的平庸不能说人大豁免,但绝非特指人大。我工作过多个研究所、大学,所到之处平庸者都非一两人,此系制度和领导使然。我发此言,意在强调,大学不该重物轻人。继我发言的是林毅夫,他认同我且含蓄指责前面的发言人:“这是我们自己的家啊,穷些是不该发牢骚的。”
不幸六年来中国大学的历程,是循着那位牢骚者的愿望发展的。我听到传达校方的建设目标是:几年后保证每个教师有多么大 (我没记住,因为不介意)的单独的办公室。我们现在的办公楼临近奥运的乒乓球馆,为了观瞻,奥运前就搞了一次外装修。现在又要装修,原因是年底剩余了一笔资金,不花白不花。我对扩大办公条件的宏愿大不以为然,对突击花钱的做法嗤之以鼻。多数教师每星期滞留办公室不过两次,增加一个办公室要多少投资,有多大收益?两三人合用一个办公室,空间冲突极少,见面其实还促进交流。我校的情况绝对是中国高校的常态。高校欠款的主因是大兴土木。
大兴土木的一个更大的缘由是高校一窝蜂地建设新校区。万幸的是,北大、清华、人大免于此举。清华得天独厚,不需如此。北大和人大校园不大,但都做出了明智的抉择,完整一体的校园文化得以延续。我看到无数大学在兴建新校区,从此学校分成两个校园。新校园多在市郊,宽阔、铺张、豪华,如不告知,很难想象那是校园。那里必然花费了天文巨资。但是师生都颇有怨言。教师不满:家在市里,校在郊区,往返耗时太多。学生愤怒:与教师的接触少了,校区分割导致校园文化衰落。世间的事情真是吊诡:非但不是有钱就能办好事,有时甚至有了钱方可坏事。巨资修建新校区是此命题最生动、最出色、最鲜活的例证。我不知道遭到分裂的这些大学何年何月方能恢复昔日的元气。
其实大学从内部开拓空间并非无术,建几座高大楼房,不惜重金购置校园周边的住房,将住在校内的教师置换出去——人民大学堪称这一模式之典范。这些都不成,还可以恪守“小的是美好的”之信条(鬼才舒马赫的招牌语)。但我一点都不奇怪新校区工程蜂拥而上之必然。原因之二是它不需要广大教授点头;原因之一则是工程的后面总是有无数的人头,无穷的动力,要推动此举。因为有大订单、大利益、大勾当。金钱是极其可怕的,如果没了制衡。
学术批评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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