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2月23日《中国社会科学院报》
丰富与充实
—— 中国古代文学研究30年
□马自力
--------------------------------------------------------------------------------
古代文学研究30年,从对西方现代文论和学术思潮的追随,到对学科本身的明辨审思;从关于“宏观研究”和“失语症”的讨论,到“大文学史观”的提出,经历了一个从焦虑迷惘到从容淡定的心理过程,其总的发展趋势是走向通达与宽广,走向丰富与充实。
改革开放30年来,中国古代文学研究得到了划时代的发展,取得了历史性的进步。尽管从社会关注度和影响度来说,比之“五四”后的30年、新中国建立后的30年是明显减退了,令人大有“边缘化”之感;但就古代文学的学科本身而言,研究观念的进步、研究视域的突破与拓展、学科意识的强化、学科建设的加强、学术机构以及学会组织的活跃,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可以说,古代文学研究在30年间逐步走上了丰富与充实之路。
一
摆脱来自苏联文艺思想体系的阶级分析法和思想内容与艺术特色的二分论定式,重写文学史是古代文学研究视域获得突破与拓展的主要标志。20世纪末,以章培恒、袁行霈主编的两种《中国文学史》(1997和1999年)为代表的新一代文学史专著和教材终于问世,从而取代了此前在大学中文系普遍采用的游国恩主编的《中国文学史》。前者突出中国文学发展史中的“人性”因素线索,后者注重在多学科视野参照下的文学本位,具有鲜明的时代色彩。
世纪之交,“大文学史观”的提出,可以说是文学研究理念的一次更新。“大文学史观”吸收了纯文学观学科知识的严密性和科学性,同时又兼顾了杂文学观所主张的那种博学,把文学和文化沟通起来。这似乎在表面上造成了古代文学研究的“杂文学化”乃至“边缘化”,但它一方面是古代文学研究的历史常态,另一方面正是回归学科本位的必要过程和环节。
在“大文学史观”讨论的声浪中,杨义于21世纪初提出的“重绘中国文学地图”理念引人瞩目。他认为,中国文学地图之所以要重绘,一是因为以往的“绘”是不完整的,基本上是一个汉语的书面文学史,忽略了多民族、多区域、多形态、互动共谋的历史实际。二是以往的绘制存在着唯一、简单的模式化,忽略了文学发展及其存在的网络形态以及深层意义的现代深度阐释。三是以往的绘制过多套用外来的一些概念,如现实主义、浪漫主义,这就不同程度地忽视了中国特色的那种原创的、智慧的专利权。这可视之为从总体上重写和重构中国文学史的宣言。
二
就古代文学研究本身来说,文体研究所取得的成果无疑是30年来最突出的。古代文学向来不乏文体研究,古人在这方面的著作比比皆是,但禇斌杰《中国古代文体概论》(1984年)的意义在于,它是近30年来第一部具有现代学科形态的文体学专著。此后文体学研究的发展,显示出从横向、静态的观察到纵向、动态的文体形成史梳理的趋势,代表性著作有吴承学《中国文体形态研究》(2000年)等;后来还出现了分体文学史,如李修生、赵义山主编的《中国分体文学史》(2001年)。
文学表现艺术的研究应是古代文学研究的“当行本色”,许多学者在这方面也在尝试进行新的突破。如袁行霈《中国诗歌艺术研究》(1987年)总结出“言”、“意”、“象”、“境”等范畴,找出其间的关系,并从人格、语言、意境等方面解释“风格”的形成。而由文学表现艺术的研究引发对一些重大基础文学理论如“意境”理论的讨论,从而导向对作家作品的深度研究,也是30年来古代文学研究值得关注的特点。
文学编年史的出现则是作家作品研究的标志性成果之一。如傅璇琮等《唐五代文学编年史》(1998年),曹道衡、刘跃进《南北朝文学编年史》(2000年),建立在对本时段作家作品的全面细致梳理基础上,力图以史的方式连缀和重现作家创作与生活的实际状态。
不过,近30年古代文学研究最受关注并且成果最丰的亮点之作,基本上来自交叉学科和相关的文化领域。举凡地域文学、家族文学、多民族文学、政治与文学、宗教与文学、心理学与文学、美术与文学、音乐与文学、名物与文学等等,都为古代文学这门古老的学科开无数法门,其间优秀之作不胜枚举。傅璇琮、蒋寅总主编的《中国古代文学通论》(2004年),具有某种阶段总结的意义,比较集中地反映了这方面研究的实绩。
三
古代文学研究30年,从对西方现代文论和学术思潮的追随,到对学科本身的明辨审思;从关于“宏观研究”和“失语症”的讨论,到“大文学史观”的提出,经历了一个从焦虑迷惘到从容淡定的心理过程,其总的发展趋势是走向通达与宽广,走向丰富与充实。
在前进和发展过程中,古代文学研究还存在着若干重大和基本的问题,如怎样正确处理方法与材料的关系、历史还原与理论阐释的关系、学术时尚与学术创新的关系、本学科与相关学科的关系,技术化倾向与人文意识的关系,等等。其中有些是古代文学研究自身的问题,有些是人文学科共同面临的问题。但从重方法到重材料,从大文学、大文化取向到“守正出新”回归文学本位,从“为别人打工”到学科互补和自我完善,从强调原生态、历史还原到思辨色彩的强化与问题意识的自觉,通过对这些问题的讨论和反思,加上研究者知识结构的更新,研究手段的丰富,网络与电子古籍的普遍利用,知识存储与开发方式的革命等时代因素的凸显,我们有理由相信,中国古代文学研究将会迎来一个新的发展契机。
古代文学研究30年,摆脱政治乃至政策的附庸地位和工具角色,是其获得突破与拓展的主要动因之一,而这恰恰与改革开放的时代特征相一致。那么,今后对之该如何定位?
在当下经济市场化和文学大众化的状况下,古代文学研究确实遭遇到了某种“尴尬”。它既不能像现当代文学那样,制造出或者迅速找到与现代生活和大众关注层面相一致的“社会热点”;也不能像文学理论研究那样,堂而皇之地与“国际接轨”。它只能反省自身,环顾左右,从自身的丰富和充实中寻觅出路,从与其他学科的比较和互补中确立自己的定位。我认为,这既是古代文学的不幸,也是它的大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