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茶脚下的亚诺山寨
文/洛克曼沙卡
《中国民族》2010年第2期
作为基诺人的后裔，我常常自豪地对人说：从人类社会历史进程而言，我的民族是一个跨越若干世纪的民族;从族源传说而言，是从“太阳木鼓”里走出的民族;从聚居地而言，是原始森林里的部落民族;从人文社会而言，是尊敬舅舅的民族;从分布而言，是中国云南省西双版纳独有的单一少数民族。亚诺山寨便是基诺族聚居的一个迷茫的山寨。在基诺语里，亚，是岩石的意思;诺，是后面的意思。亚诺即岩石山后边的寨子的意思。新中国成立前，基诺族分为三个氏族支系，为优乌、阿哈、阿西。在历史的长河中，三兄弟分为三大部落，由于长期土地的纷争，不断械斗。“阿西部落的一部分人搬迁司土山寨被称为父寨，阿哈部落的一部分搬迁巴夺山寨为母寨”，优乌随山形而归寨，将基诺山划分为前半山和后半山。由“母寨”共同管理辖区的基诺山寨。每个村寨又由家族男士长老“卓巴”和家族女长老“卓赊”管理全寨的社会事务。
一
上世纪80年代初，我随西双版纳州委宣传部《南药阿波》摄制组到亚诺山寨拍电视专题片，这里保存着基诺族唯一最大的一座家族大公房—— 一间长18米、宽11米的楼上共同居住着6户14人的大家庭。户主腰资说：祖辈资肖家曾四代人，共108人，共同居住在一间40多米长的大竹楼上，大房间里共设有28个火塘，一个火塘代表一个小家庭，两边隔成28个家庭住房。时过境迁，已经寻找不到当年那座茅草的大公房竹楼。拍摄这座大公房时，当时竹楼是用三种材料建盖成的。屋顶用茅草编成的草排铺盖，木柱是用大刀把一棵棵坚硬的树干劈成的柱子，然后在柱上凿孔，用横木穿孔连接起来。楼上的墙壁和地板分别用竹笆、竹杆扎起来，那一道道小门也是用竹片编成的。走在竹楼上，每走一步脚下都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我们是提心吊胆才走完这晃荡的18米路。许多村民拥挤在竹楼上第一次看到拍电视，大公房开始摇摆抖动起来，摄像师只有稳稳的站立那里，待竹楼摇摆过后才开机拍摄。拍摄中，推开每户的那扇小门，屋内除了竹墙上挂着几件浓浓的汗气味衣服裤子，地板上的草垫和毛毡之类的铺盖，便没有什么物品了。当时的基诺族仍处在非常困难的时期，几度在艰难中徘徊挣扎，苦苦在寻找着因地制宜的发展道路。午间，我们剧组在大公房里吃了午餐，品尝了一顿基诺族风味餐。热情的男主人用竹筒煮了一锅鸡肉汤。其他的野菜有蒸的、有包烧的、有生吃的。吃饭时没有碗，大家用野笆蕉叶包着饭，用手抓着菜送进嘴里。桌上的菜，全是女主人从寨口原始森林里采摘来的山茅野菜。当时基诺族还没有种蔬菜的意识。大家共用一把竹汤匙喝鸡汤。回忆那顿午餐，香、酸、辣、清爽、可口、津津有味。事隔多年，我始终忘不了那顿午餐的情景。户主腰资介绍说：“基诺族大家族时代以年龄最长、辈分最高的男子为卓勤，称族长或长老，管理家族事务，村寨推出一个卓巴寨父，一个卓奢寨母，管理全寨的事务”。
二
现在的亚诺山寨，已经没有了茅草竹楼。21世纪初实施的退耕还林政策，也让亚诺山寨彻底告别了刀耕火种的历史。全寨人的口粮那时用茶叶收入购买。寨子里的出纳员资木拉算了一笔账，以前寨子里每年人均用购粮款仅300～400元，但毁林造成的生态损失、生物物种的毁灭，却是无法用金钱计算出来的。随着城市化建设的进程，现在亚诺山寨90%的农户人家都住进了二三层楼的豪华别墅楼。只有亲历过基诺山那段人类原始社会母系时期的基诺人，才能感受基诺族社会真正换了人间!
三
人间路长，悠悠古茶情。人们不用去争论攸乐(基诺)茶山有多少年的历史。汉文献已有明确的记载：唐代(864年)樊绰撰《蛮书·云南管内物产第七》：“茶出银生城界诸山。” 按唐代记载推算，古茶有1135余年的茶龄。攸乐山(基诺山)是赫赫有名的古六大茶山之首。亚诺山寨的古茶山位于该寨东南部的楼斗山原始森林里，横绕寨口四周崇山峻岭之中，海拔在1500米之间，一片片古老的茶树林，星落棋布地生长在参天大树下，成为原始森林生物多样性的一个物种——普洱茶树种。村长介绍：“农村改革实行生产责任制时，古茶树共有1800余亩, 新茶园250亩。古茶已分到户，每人分得305棵，新茶自种。”龙帕，汉称“白毫茶”是历史上的名茶，是茶农制作贡茶的上乘原料。古时茶商在攸乐山收购茶叶，龙帕“白毫茶”的价格最高。
当年我随采风团从高山云雾密林中淋着细雨走下来的时候，记得州文联主席李志明感慨地说：“基诺山上空气太爽了!阵阵扑鼻清香，让人陶醉啊!”基诺人漂弟泡了一壶当年春季采制的龙帕“白毫茶”给我们品尝，各地来的作家们都赞不绝口。
随着人们对普洱茶树生长的环境和茶叶品质功效与价值的认识，古茶山的茶叶产品满足了国家《食品安全法》的严格要求，千年普洱茶价值与价格走向合理，基诺茶农收获经济实惠。2005年初春，电视台曾经采访亚诺山寨的第一批制茶的农户，如今已是全寨的首富人家。2007年，亚诺山寨的收入人均达到了3万元，山寨面貌也焕燃一新。其中，有2户购买了轿车、4户购买了皮卡车、4户购买了双排微型车，还有摩托车107辆、拖拉机80台、电视机118部、手机260部，90%的人家建盖了二三层的别墅。这是亚诺山寨继上世纪80年代种植中药“砂仁”致富以来，普洱茶带来的实惠。这两个产业可持续性的发展,给亚诺山寨的人民群众带来了蓬勃发展的生机，团结和谐的幸福生活，改变了一个民族的命运。它不仅给基诺族社会经济发展带来福音，而且在西双版纳的社会经济发展史上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翻开了新的一页。
四
走在密不见天的原始森林里，神奇的千年古树比比皆是，而且找不到两棵相同的树木，有的树木粗壮高耸入云，要数人才能合抱过来，植物的种类丰富极了。有的一时叫不出树名。其中有稀有的人类活血化瘀的神药“血竭树”、为数不多的国家一级植物、恐龙时代的最佳食物——“杪椤”，其树冠散开得就像傣家少女夏天手持的巨伞，绿茵茵的遮盖着大地;悬挂在树冠林间的巨藤，密茫的横绕在整个森林树冠上，是森林中各类动物的“生命线”和“空中走廊”;遍地堆积的野果，则是地面食草动物的天然食物;附生在树干上的各种兰花，千姿百态。绚丽多姿的花朵，灿烂的笑颜在高山雨林;满山的野生红毛丹树，枝头缀着果实累累的红毛丹果，红彤彤的映红了树冠;野生的芒果树上缀满了即将成熟的一串串果实……热带雨林中是大自然赐予基诺人的宝贵财富。
五
寨子里还有少数人家专门从事收购加工大红菌的生意。村民从深山老林里采来的大红菌，以1公斤40元，卖给住在亚诺山寨口的人家，过秤后立即付钱。经简单的清理泥土和杂物，筛选分类后放到特制的土设备上烘烤，24小时后新鲜的大红菌变成了红菌干。生意人说，6公斤鲜红菌烘干后有1公斤，外地商人收购时可以卖到1公斤400元左右。一个卖大红菌的妇女对我们感兴趣的竞争问题，讲了一个森林故事作为回答。她说：“基诺族相信万物是神灵创造的，并受神灵的主宰。森林里有一种神奇的现象，一个人在前面捡大红菌，另一个人在后面也捡大红菌，最终都会捡到相差不多的大红菌。这是神灵当前面那个人捡到一朵红菌时，就蒙住他的眼睛，让后面那个人也捡到一朵红菌。进山的人一人一份，人人都有收获。是你的跑不掉，不是你的看不见。”我听后在想，这不正是“和谐”的理念吗?
在回家的路上，我看到还有基诺人从深山老林中采撷了美丽可爱的兰花草，有的还采到几朵大红菌，更多的人采收的是一束束红毛丹果。他们喜悦的心情，都表露在他们灿烂的笑脸上。我还看到，有的基诺人摘到野芒果，虽然果实小点，但是没一个被虫咬过，没有一个果实生过病，而且味道特别甜。这让我想起编撰《云南芒果》一书的那位专家讲的一句话：“野生芒果树在地球上生存了几千年，其遗传基因中的抗性十分稳定，将来的科学家可以利用其抗性基因，创造出更多更好的芒果品种，解决芒果病虫害的问题。”
是啊!由于当代科学技术水平所限制，人们对于生物界的价值知之甚少，保护森林，造福人类，不是一句空话。上世纪“文化大革命”期间，人们曾热衷于用基诺山上的黄姜染黄军装时，科学界惊奇地发现黄姜具有珍贵的药用价值，后来给基诺族创造了一条致富路。当中国药学科学院西双版纳药物站的专家，发现基诺山原始森林里生长着“野生砂仁”时，遂证明了基诺山一带的原始森林脚下，土壤潮湿的地方可以试种名贵药材“砂仁”，便从广东阳春县引进“砂仁苗”，几年后使砂仁成为基诺族的支柱产业。
离开亚诺山寨时，我在心里祝愿居住在和谐生态家园的基诺人，守护苍天赐予的生物资源宝库，生活变得更加美好幸福! (本文作者为基诺族作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