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满教星辰崇拜与北方天文学的萌芽
郭淑云
星辰崇拜是萨满教古老的崇拜观念。萨满教星辰崇拜与北方天文学的萌芽有着密切的联系。如果说原始人类对星辰的变化莫测产生的神秘感和人类靠幽幽星光度过长夜而产生的依赖感是原始星辰崇拜观念最初产生的心理根源的话,那么,人类对自然天象的认识,对星辰运动规律的初步探索与实际应用,使星辰成为人类生活中不可或缺之物,则是星祭得以盛行并历久而不衰的根本原因。它丰富了原始萨满教的内容,同时,也藉助萨满教这一载体,保留、传承了北方先民的天文学知识;它强化了人们固有的星辰崇拜意识,也使人类对自然的探索更加神圣化。星辰崇拜激发了北方先民世代观察天象的热情,从而积累了许多天文学知识,丰富了我国天文学的宝库。
一、萨满教星辰崇拜观念
《周易·系辞上》载:“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是故知幽明之故。”对星辰及其规律的探索,人类经历了漫长而曲折的过程,走了相当长时期的弯路,这就是星占术的盛行。星占术的产生与原始宗教有着直接的关系。我国北方民族对星辰的认识与他们所信仰的萨满教密不可分,而且许多是通过萨满教传承下来的。这与古代先民及世界许多原始民族对星辰的认识途径多有相似之处。
在萨满教世界中,对星辰的崇拜悠远而广泛。首先,各民族的星辰神话丰富多彩。如鄂伦春族把北斗七星称为“奥伦博如坎”,即主管仓库的女神。她由一位不堪丈夫虐待的鄂族妇女和高脚仓库一起飞上天幻化成星。猎户星座是一位百发百中的猎手被毒蛇咬死后,升天而成猎户星。哈萨克人称昴宿星为避难星,传说它原来在地上是一条虫子,骆驼怕它飞走,老把它压在脚下。有一天,骆驼站累了,想休息一下,就让牛来接替自己,当牛站在骆驼的位置上用力压昴宿虫子时,昴宿虫子就从牛蹄子的缝隙中爬了出来,一下子飞到天上去了。从这以后,地上便有了冬天。[1]
在蒙古族各部落中,大都有三星来自“三头神鹿”之说。据传远古时有位神箭手追杀三只鹿,眼看着就要射杀的时候,突然三只鹿升天而去,猎手立即向空中追射几箭。鹿到了天上化为三星,三星的下面还可以看到猎人放的箭。[2]
满族星辰神话更为古老,众星神多为女性英雄神。布星女神卧勒多赫赫与天神阿布卜赫赫、地母巴那姆赫赫为创世三姐妹。布星女神人身鸟翅,身穿白色鸟羽皮袍,背着装满星星的桦皮口袋,周行天地,司掌明亮。穹宇间众星辰所以东升西移,是由于耶鲁里企图将布星口袋骗入手中,以便独揽星阵。布星女神用自身的光芒照射耶鲁里的双目,使其头晕目眩,慌忙中将装满星星的布星袋自东往西抛了出去,布星女神便从东往西追赶,由此形成了星辰东升西移的路线。[3]有关星辰神话还有许多,在一些民族中,几乎有多少星名就有多少神话传说,构成星辰崇拜文化的基元。其次,北方各民族的祭星仪式别具特色。星祭以祭神娱人的形式展示了萨满教星辰崇拜观念,反映了北方民族对星辰和星辰与人类关系的认识。各民族星祭神与仪式的差异表明各民族对星辰认识水平的不同和文化的差异。北方诸民族对北斗七星的崇拜突出而普遍。但其内涵与仪式却各不相同。蒙古族称北斗星为“七老翁星”,奉为主司繁殖的生命之神。人们祭祀七星,祈求人丁兴旺,牲畜繁殖。此外,为了求得狩猎幸运、占有良马以及拥有一位明君和优秀的战争首领,也要祭请七星,以驱逐邪气、痛苦、恶鬼和妖魔。〖ZW(〗参见海西希:《蒙古的宗教》,天津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463~466页。〖ZW)〗祭祀早期要杀牲并献酸奶子。后来则演化为于正月初七在庭院西北角举行仪式。届时要在供桌上摆香炉,点着草香,燃明珠兰(佛灯),盛上熟羊肉做供品。全家面向北斗星跪拜祈福,以求光明吉祥。[4]
锡伯族将七星视为方位神,在锡伯族先民漫长的狩猎生涯中,人们只能靠七星辨明方向。为了表达对七星神的崇拜心情,锡伯族每年阴历12月27日,宰杀1只肥公羊祭祀七星同时,在西屋西墙处置一小炕桌,按北斗七星的位置在桌上将点燃的7根蜡烛摆好,家主带一家老小点7根香跪拜,并把事先削好的7根木桩按北斗星的位置在西北墙角钉好,每1个桩上点1个面烛(用油和面制作而成)。[5]
满族及其先世女真人的星祭礼仪最为隆重,所反映的文化内涵也相当丰富。满族民间说部《东海沉冤录》记录了满族先民东海窝稽人的祭星情景:东海祭星一岁两举,可单独祭星,亦可与祭祖合祭。初雪时祭星为禳祭冬围丰盈;正月祭星为除祟祛瘟,祈祝康宁。初雪祭星要在那丹那拉呼(俗称七女星,昴星座)升上东天时,燃起9个木柴火堆,如同9个通天白柱,俗称“星桥”。据传,火柱起“神树与天通”的作用。火又逐秽照明,可助星神不遭邪侵,夜夜明亮,为人间指路和传递吉音。正月祭星除有9堆火柱外,还要献鹿、野猪、大雁、山雉等野牲。不求肥大,只要活牲,洒鲜血于山林和火堆中,并燔烤野牲肉做祭品。[6]
满族素有祭星之俗。史载:“祭祀典礼,满族最重。一祭星,一祭祖。”[7]根据多年来我们在满族地区的调查,往昔,满族祭星礼仪相当普遍,也相当隆重。其祭法、祭程各地区、各姓氏不尽相同。其中,吉林地区凤凰山麓清季拜星古礼③和黑龙江省爱辉地区“满族徐姓祭星神书”所记载的当地满族祭星礼仪颇有代表性,并较充分地反映出满族萨满教星辰崇拜的文化内涵。爱辉地区的星祭一般在冬季的夜晚举行。祭坛设在山坡上,用洁白的冰块砌成神圣的星坛和星塔,前有冰雕神偶守护。备有木柴堆三座,以为点燃篝火之用。山坡下设有供桌,供奉着族人敬献的供品。地面上摆放着数十盏彩色的冰灯,均按每个星图的图案布列。届时,阖族老幼纷纷参祭,燔柴祭星,杀牲献血,祷星求福。在熊熊大火的照彻下,整个祭场如同白昼。当冬令星从东天升起,萨满便开始念诵祭星神辞,并击鼓唤星,族众相和,彼此呼应,整个祭场群情激昂,使星祭达到高潮。唤星是星祭的主要内容,对所祭之星要一个一个地呼唤,唤星的顺序和冬令星升起的顺序一致。如当冬令领星“那丹那拉呼”(昴宿)升入中天后,萨满击鼓呼唤,族众的和声此起彼伏,声传数里:
金色的那拉呼,
那——拉——呼
众星中的那拉呼,
那——拉——呼
万星中的那拉呼,
那——拉——呼
与此同时,祭坛上也相应地挂起了彩绘着“那丹那拉呼”星图的灯笼,并将已事先摆成的该星图构图的7盏冰灯点燃。地上的七女星冰灯星图闪闪发光,与天上的星光和绘有该星图的灯笼交相辉映,十分壮观。祭期,还要进行各种竞技比赛,并会食“天火肉”,展示了原始萨满教娱神娱人的景观。满族萨满教星祭典礼形象、直观地再现了萨满教的思想观念:火可与天通,以祀星神;牲血献神以补魂,使之永葆神力,护佑族人;祭星族众越多,布星越齐,年景越佳;祭星愈唤愈明,邪恶不侵……更为重要的是,通过祭星向后代传授着有关星辰方面的知识,传播着人们认识星象、认识宇宙的知识和经验。人们在祭星中认识了星辰,通过星赞了解了每颗星与人类生产生活的关系,传播了人们认识自然的经验。这一点也正是星祭历久盛行的真谛。
二、萨满教星象天文图谱
星辰崇拜观念激发了北方先民在漆黑而漫长的夜晚关注星空的格局,他们从所在北方特定的地理位置观察宇宙星空,详察星体的移动和变化,久而久之,对日月升落,五大行星运行,恒星的方位、大小、亮度、形状、颜色和移动显现情况等“星象”有了一定的了解,又经世代总结、积累,并在萨满教祝祭典礼中得以丰富、传承下来。原始萨满教综合、总结了北方古人类认识宇宙、自然,探索自然规律的经验与成就。在此基础上,萨满们更细心地观察星象,不断地总结劳动人民在生产生活实践中积累的星象与生产生活相关的零星自然知识,逐渐掌握了一些星象变化的规律,并在观测星象时,辨明了方向,认识了星象变化与季节变化的关系。
值得提及的是,北方民族在北方特定的地理位置观测星空,按照自己的理解将某些星星联系起来,组成一个图案,并借助想象加以命名,形成了独具特色的星象图谱。这些星座有些与我国汉族的二十八宿或当代天文学上通用的88个星座相一致,有些则不同。当然,这些星座只是整个星系中的一小部分,主要侧重冬令星宿。其中有些天文图谱的形成,与萨满教星辰崇拜观念密切相关,并通过萨满教得以传承下来。
鄂伦春人对星象有着独特的解释,并赋予狩猎文化意义。据上世纪30年代日本学者泉靖一先生的调查,当时鄂伦春萨满教所解释和提到的星座及星名主要有以下几种。
1.北方星群
Auran aushokta 北斗七星。
Shelkan-morl ausnokta 黄马星。在它的周围还有四颗星以弧状的形式分布。
Kollgo aushokta 辔星。
altangattan 天轴星,即北极星。
2.东方星群
nadanuni aushokta 七仙女星,即天蝎座。
aldo aushokta 枪套星,为三角星。
anchunaida aushokta 野猪星,一种想像中的巨兽。
muchiaushokta 锅星,由五星构成。
ganekin aushokta 犬星,见于黎明的半月形星座。
borkka aushokta 弓星。
niyd aushokta 箭星,与弓星在一起。
mangin aushokta 怪兽星。
3.南方星群
buyi aushokta 人星。
Shihijanko ,aushokte 枪架星(或译为光明之星)。
Omruchin aushokta 萨满的帽饰(或译为火星。
4.西方星群
ganekin aushokta 犬星, 由两颗亮星构成。一为shirnge,巨犬星;另一个叫kuri,小犬星。
hanclakan aushokta 驼鹿星,也由两颗星构成,一为handakan,一为karntokan,皆为想象中的巨兽。
bongol 银河。
aushokta amonan 流星。
泉靖一先生还绘制了鄂伦春萨满教所理解的天体星座图(略)。[8]
在北方星图中,内容丰富、个性鲜明、自成体系者,当首推满族萨满教星图。这是满族萨满教在长期的历史进程中,逐渐创造、丰富并在祝祭典礼中传承下来的星象体系。满族萨满教专家富育光先生在蔚为可观的满族萨满教崇奉的星系中,经比较鉴别,剥离真伪,并与老萨满们核证,整理出萨满教星图。[9]
从满族萨满教星图、星祭与星辰神话中反映出来的内容看,该星图在中国天文学史和宗教文化中都有着重要的地位。
第一,满族萨满教星图较为准确地记录了我国北方,确切地说是北纬36°至50°之间秋、冬、春天文星象及其变化规律。星图主要包括星座名称、星辰颗数、星位、图像、出现季节、性质、功能等。可见,星图的体系已相当完备,特别是明确标出每个星座的功能和对人类的作用,表明满族先世已具有了相当程度的天文水平。该星图是一份宝贵的天文学文化遗产。 第二,星图具有鲜明的民族特色和独特风格,是满族萨满教星辰崇拜的产物。星图中的星辰名称都来自萨满教,都是萨满教星祭中祭拜的星宿神祇。其所构想的星图主要反映了萨满文化和狩猎文化特征。如直接以自然、动物崇拜物构设星座图像:刺猬星、蛇星、鹰星、野马星、鲤鱼拐子星、灵兽星、柳星;以萨满神器构想星图:鼓星、瓦丹星;以创世神话中的故事和女神名称构想星图:毛斤妈妈、拐子星、布呼恩都里,等等;网星、窝棚星则是依据捕鱼工具和住宅来构画星图。此外,就星图本身来说,它具有鲜明的地域性、季节性、功利性等特征。它主要记录了北方冬季的星空格局,其中的每一星座都与人们的生产生活密切相关。这些特征使其不同于汉族的二十八宿和巴比伦的黄道十二宫。满族萨满教星图是萨满教文化和地域文化的结晶。
第三,满族萨满教星图是在长期的历史过程中逐渐形成、完善的,它积淀着不同历史层次的内容。从其产生看,当在母系氏族社会晚期或向父系氏族社会过渡时期。萨满教是氏族宗教,历来靠口耳传承,对星名、星图尤忌外泄。这种神秘性和秘传制度,决定我们难以从萨满教以外的考古、文献中寻找到满族萨满教星图起源的任何迹象,但满族创世神话《天宫大战》却为我们提供了这方面的珍贵资料。
《天宫大战》主要讲述了天地初开时,天母阿布卡赫赫与恶魔耶鲁里争夺宇宙统治权的斗争。神话对北方天象、自然物貌也赋予了朴素而合理的解释。星图中一些星座的来源即可在《天宫大战》中找到答案。那丹那拉呼(七女星、昴宿)是布星女神用阿布卡赫赫眼睛生出的与日月同生。三星、北斗七星是突姆火神用自己身上的光毛火发,抛到黑暗的天空中幻化而成。刺猬星、鼠星、灵兽星、鲤鱼拐子星、塔其妈妈星都是帮助阿布卡赫赫开天辟地,卓有功绩的创世神。[10]
《天宫大战》神话为我们探索星图起源提供了极为重要的信息。上述7个星座很可能是北方先民最早认识的星宿。七女星居冬令星中心位置,由她导引冬令众星宿东升西移。加上北方民族自古崇拜太阳升起的东方,素有东拜习俗,故而较早发现并认识了此星。三星和七星在星空中构图明显,又较明亮,容易辨认。就其功能来说,三星可帮助记时,七星能助人确定方向,而这两点对原始人来说又至关重要。至于刺猬、鼠、灵兽、鲤鱼、蛇五种灵兽是萨满教中最普遍的崇拜对象。“神的记号就是一颗星”[11],凭借神话的对象假想星图是星图产生的重要途径,这一点早已被中外天文学史所证明。由此,我们认为,上述7个星座名称和星图的产生当早于《天宫大战》产生的时代。尽管就神话本身而论,它的最后形成经历了漫长的历史时期,非一个时代、某一地域的产物。然而,大凡一部创世神话,必然首先对一些重要自然现象及其规律作出符合神话创作群体思维特征的解说,星辰当属此类。主司星辰东升西移的布星女神卧勒多妈妈和上述7个星座的产生,正是原始初民基于对自然观测和感性认识的基础上,以神话的形式对自然现象作出的解释。
《天宫大战》是母系社会的产物。神话中女性神达300位之多,这是一个庞大的女儿国;这个女神王国统属关系不明显;在恶魔耶鲁里能自生自育这一特征上,反映了原始宗教的两性同体崇拜,这是氏族内婚的社会现实在神话中的体现。据此,有学者认为:“这一神话系列产生的土壤是母系氏族到父系的交替时期。”[12]我们由此可以推断,上述7幅星图的产生时代当是满族先民母系氏族社会初期。随着人类认识能力的提高,星辰等天文知识的积累以及萨满教的发展,满族萨满教星图不断得到丰富。
应该指出的是,满族萨满教星图主要体现了原始渔猎经济文化形态。随着满族先世走向定居和经济形态的改变,在星图中,增加了祈禳农事丰稔的夏令列星,如房、心、尾、箕、亢、氐等东方苍龙诸宿。房宿四星即《汉书》所云农祥星,主谷;心宿三星,古称大火,民间俗称“热三星”。《宋史·天文志》载:“心宿三星,天之正位也。”它与冬令参宿三星相对应而不相遇,所谓“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这些农事星辰的出现,与萨满教冬令星宿祭祀目的迥别,旨在“祈告天神坛,以祈甘雨”,“雨潦祈睛,冬旱祈雪”。这些星图出现较晚,是农业生产出现后的产物。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早在满族先民母系氏族社会初期,满族萨满教星图即已具雏形。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又经萨满不断丰富、完善,并逐渐形成。它是对不同历史时期北方先民认识天象成果的综合荟萃,记录了人类观察自然、探索自然规律的成就和艰难历程,保留了一些极有研究价值的天文学资料,在中国天文史上,占有一席之地。
第四,满族萨满教星图也有许多局限性,这与其所具有的性质、特征有关。季节性、功利性、地域性是满族萨满教星图的主要特征,这表明星图不是全面地、科学地记录星象,而是有所取舍。因而,不可能形成完备的、科学意义上的天文学体系,它毕竟是原始萨满教的副产品。
三、星象物候历及其应用
我国北方民族将天文学知识广泛地用于生产与生活,总结了许多宝贵的实践经验。历代萨满将这些经验、知识加以综合、归纳,依凭北方夜空中出现的东升西移的星辰形态,如星辰方位、亮度、抖动、颜色及其变态,判定季节、方位、时间、气象以及各种动植物的生态动息,并据此卜测年景和休咎祸福,决断本氏族行止。这些做法和经验又广泛地应用于民间,成为北方民族宝贵的精神财富。更为重要的是,星象物候历的发明,使人类可以根据星象的出没、变化,来适时地安排狩猎、采集、捕鱼、驯养和后期出现的农业生产。这些宝贵的科学知识和经验,相当一部分即荟萃、融合在萨满教中,通过星赞神谕和祝祭典礼,在氏族内部传播。
1.星象定季节
地球绕着太阳公转,每一周期即是一年。由于地轴和公转轨道面相交成一夹角,所以,地球在不同的位置时,就以不同的半球对着太阳,从而产生一年四季的变化。
地球绕着太阳运动,在天空上的反映,便是不同的季节出现不同的星座。而地球的周期运动,也就导致了星空格局周而复始、循环不已的变化规律。人类在长期观察中,逐渐摸索、认识了这一变化规律,如季节不同,星空格局也不同,它说明每一个星座的方位随季节、时间的变化而变化;每一个星座出现和消失的时间、方向都是固定的,年年如此。北方诸族萨满和族众就是通过经验和常识测定季节、时间、方向等。尽管他们不一定了解和认识星空格局及其运行规律的成因,但却凭着世世代代积累的经验和实际观测,指导着生产与生活。
以物候定季节,在北方民族中应用广泛,至今仍沿用不衰。然而,在长期观测天象的过程中,他们发现星象定季节比物候历更为准确。因而,在采用物候历法的同时,北方民族也常用星象定季节。这无疑是一个进步。《北平风俗类徵》引《金台纪闻》曰:“北人验时,以天明三星入地为河冻之候”,即三星天亮时西沉入地时的季节,正是江河开始封冻的时候。在北方民谚中,又有“斗柄指北,天下为冬”、“斗柄朝北,雪堆大腿”(极北地方民谚)、“鼠(星)见耳、风冻水儿”等,将以星象定季节的经验进行高度概括,在民间流传。
哈萨克族对星象特别重视,积累了丰富的天文学和星象物候历知识。他们对昴宿星的出现与消失很关注,并据此安排一年的牧业生产:“昴宿星落地剪羊毛”,“昴宿星不落地,夏天不会来”。所谓“昴宿星落地”是指每年5月底、6月初,当太阳转到金牛星座的方位时,就看不到昴宿星了,40天后它重新出现。哈萨克人称这个时期为夏季。哈萨克人将“天狼星”称为“苏木毕列星”,此星出现,夏令已过,人们开始割麦子、打草,准备过冬的各种用品,故有 “出天狼,水变凉”的谚语。
在满族萨满教星图中,每一个星座的出现,都有较为明确的季节或节气标志,萨满和族人即可根据不同星辰的出现,判断季节。但满族尤重“那丹那拉呼”即“七女星”(昴宿,金牛座)升于东天的时间。如此星傍晚时见于东天,即为晚秋初冬时节。“七女星”为冬令领星,从立冬到惊蛰,皆由其导引冬令众星东升西移。因此,该星的出现,标志着北方冬天的到来。而漫长的冬季正是狩猎的黄金季节。因而,在满族星祭中,那丹那拉呼星神备受尊崇。当该星升起后,由萨满诵唱唤星神词:
村屯迎请吉祥的神,
诚请那拉呼享祭肉。
在万星升起的时候,
敬请那拉呼。
在千星中,
敬请那拉呼。
在兽星中,
敬请那拉呼。
在高栖云天的鹰星和布谷鸟星中,
敬请那拉呼。
择新月,在祖先众星中,
敬请那拉呼。
在远处拉出绳索,
敬请那拉呼。
2.星象计时
北方民族白天以太阳计时,日出到日偏东南为上午,日从东南到正南为中午,日从正南到偏西是下午。为了准确地计算时间,人们还发明了日晷。在满族萨满教雪祭中,保留了满族先世的测时器——冰托利。用冰制作一个圆盘,上插木棍,放在庭院阳光下,据木棍影子的长短,即可测算时间。北方民族夜晚则观星计时,尤以观三星最为普遍。三星,又称参宿,冬至节,子初三刻五分之中星。东北少数民族一般在秋分后傍晚观看东南天空,观星计时。三星在正南,多为子夜时分;三星偏西时为下半夜;沉入西边,则天快亮了。赫哲族称启明星为“撮尔风”,当看到它在东方天空出现时,便知黎明在即。哈萨克人称金星为启明星,晚上守护羊群的人只要见到金星,即知天快亮了。在满族萨满教星图中,也奉依兰乌西哈(三星)为计时星。其神词为:
三星阿,
在天之南,
管时之星,
催冬猎阿,催冬猎。
莫林乌西哈(野马星)、塔其妈妈(仙后座)也是计时星。野马星于入冬后傍晚见于东天,当东方又升起一颗明星,是为戊时;东方又升两颗明星时,当为寅时,天将明。塔其妈妈星(仙后座)以独特的旋转方式帮助人们计时。塔其妈妈星自霜降出现于北方星空,每晚入夜后升起,黎明时落下,星图的形状恰好调了个个。民间传此星翻一个斛斗即为一宿。即先由卧形,前倾后扬旋转,由中天向西北移动。斜立西北天,当是午夜,黎明时,向另侧斜。人们可根据其在天空中的方位、形状,计算出入夜、前半夜、午夜、后半夜、天将明等时间。祭此星时,萨满咏唱神词:
塔其星阿,
在天之北,
计时之星,
翻跟斗,翻跟斗。
此外,也可根据鹰星的消失计时,所谓“鹰(星)落西天,日头冒山”。
3.星象定方位
对于狩猎、游牧民族来说,方位的确定尤为重要。北方民族白天用太阳所在的位置判断方向:日出于东方,落于西方。晚上,则靠星象辨别方位。如世界许多民族一样,北方民族也在长期观察星象的过程中,发现了北极星是一颗不动的恒星,故称之为“金钉子”、“铁柱子”等。夜晚,只要找到北极星,就可据此确定方位。
确定方位还可依据某一星座不同季节所在的固定方向。如鄂伦春族某些部落以北斗星观测方位:春天北斗星在正东,夏天北斗星在西北,秋天北斗星在正北。[13]也可根据星座的升起与消失定方向。如巴比伦星座的狮子星座,即满族萨满教星图中的兴恶里乌西哈(鼠星),入冬后傍晚现于北方东天,生活在黑龙江流域和松嫩平原的北方诸族傍晚但见此星,即知其方向为东;夜间见此星的方向,为南。嘎思哈星(鹰星),由双子、御夫、猎户、金牛、小犬、天狼、参宿、觜宿、毕宿、昴宿等星座组成,初夜现东南方,午夜现南方,即晓现西方。其他星座类同。
4.星象测气象
天气的阴晴、冷暖、雨雪、风力等气象变化,直接影响人类的生产,与人们的生活关系也十分密切。然而,变幻莫测的气象受哪些因素制约?人类又是怎样预测气象的变化的呢?古人对此进行了长期艰难的探索。
或许由于古人对天穹的崇拜,或许由于风雨雷电等许多气象现象都与天穹有关,总之,人类在探索这些现象时,便自然地与天象联系起来。经过长期观测,人们确切发现星辰及日、月等天象变化与气象变化有着密切的关系。《尚书·洪范》云:“星有好风,星有好雨。”孔安国注云:“箕星好风,毕星好雨。”历代以星卜占风雨的记载亦不绝史册。
我国北方民族在长期的观测与实践中,也逐渐认识到了星辰的变化与气象的关系,并据此卜测灾异,预测年成。以天象测气象,在北方民族中相当普遍。如认为,日月有风圈将要变天,所谓“日晕三更雨,月晕午时风”。久雨而晚见亮星,次日早雨更旺。星座清晰,微星可辨,远空天朗气合,近期天气晴朗。冬夜星星眨眼睛,第二天要刮风。星星灰白、擅抖,冬季寒冷。
5.星象卜灾异
观星象测灾异,在北方民族中也很普遍。鄂温克族每年农历十二月二十四,在天亮前看南斗星与月亮的位置,预测年成。月亮在南斗星的左上边,来年要涝,月亮在南斗星的右上边,来年要旱;月亮在南斗星的中间或下边,来年雨量适宜。赫哲族通过每年十二月或正月看南斗星和它两边的那颗小星星预卜水情,如这两颗星离得远,水位即小,离得近了,水位就大。鄂伦春人认为:月初月牙竖挂天边要涝,平挂天边要旱。
达斡尔族萨满每年腊月三十晚占卜一年的年成。三十晚上十时许,天空银河隐没,如三天后重新出现,预示来年丰收;如一日后即出现,来年歉收。三十晚上刮西北风,来年病瘟较多,刮西南风,将发大水。[14]鄂温克族特别注重风向,如风向的改变违背了太阳运行的方向,即不是自左向右,而是自右向左时(如北风变成西风、西风变南方、南方变东风等),春季将多风多雪,灾害严重。
在满族萨满教星祭与星图中,有主司占气象、测灾异、卜冬猎的星神。如位于中天的鼠星兴恶里乌西哈(狮子座),是萨满卜雪量、测风力之星;柳星佛多乌西哈(柳宿),被奉为人丁生育神星,可卜岁瘟;鲤鱼拐子星西离妈妈(天猫座、鹿豹座),可助萨满灵魂入水界,并卜冬猎丰歉。星祭中的赞词表达了人们对此星的认识:
鲤鱼拐星啊,
在天之中,
卜占之星,
丰年啊,丰年。
位于南天的台星恩都里特克(飞马座),是萨满用以观测风雪气候的星辰。其星赞词如下:
围场星啊,
在天之南,
卜寒之星,
卜风啊,卜雪。
网星阿苏乌西哈(武仙座)被敬祀为狩猎星神,卜冬猎丰歉。祭星神词为:
网星啊,
在天之南,
狩猎之星,
万生啊万生。
人们用炽热的情感表达着他们对星辰的虔诚崇拜之情。同时,也通过祭星传播着人们认识自然的经验。
综上所述,我国北方民族有着丰富的星象天文学知识。这些知识来自实际观测,又广泛地应用于生产生活实践,成为人们生产生活不可缺少的精神财富,颇具科学价值和实用价值,其中无不凝结着北方诸族萨满的智慧和心血。许多天文学知识便是由萨满加以总结并通过祝祭典礼传承下来的。事实上,一些深有造诣的老萨满都十分重视观察星象,在人们的观念中,只有萨满对星象的观测才最具权威性。在长期的观星中,还自然地形成了许多规则与禁忌。萨满一般在合朔日观星。此时无月光,星象真切可见。冬季观星尤以雪后为佳。雪后空气清新,尘垢荡涤,洞察星象尤为清晰,众小星、微星、暗星平日难见,此刻则可辨识。此外,观星最忌嘈杂、心乱,最好选择远山旷野,远离村落,免受人犬打扰,并要静心观察,洞彻细微,久之,才能发现变化,掌握规律。可见,这是一项艰苦、特殊的劳动,体现了萨满为氏族服务的宗旨和重实际观察、讲亲身验证的精神。
四、萨满教星占与中国古代星占术之比较
我们有必要对萨满教星占与中国古代星占术进行一下比较。二者都是原始宗教的产物,宗教观念、迷信与经验、科学交织在一起。然而,就二者的精神实质而论,则是迥然不同的。中国古代星占术多以人间的祸福、政权的兴亡、战争的胜负、个人的福寿等人事为卜测对象。萨满教星占则始终以自然现象及其规律作为卜测的对象,它关注的是宇宙的变化、四季的更替、气象的变幻、生产的收获。尽管古代占星术也曾有过以自然为占卜对象的原始形态,在以后的发展中,也曾对一些自然现象进行观察、探索,如风占、雨占等;尽管在萨满教星神崇拜观念中也有一些与人事有关的迷信色彩与内容,如认为天上的星是地上人的化身,即所谓“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以及在此观念影响下出现的向星神求子和有病向星神许愿的仪式等,但萨满教星占和中国古代星占的精神实质却大不相同。这一点决定着它们向着不同的方向发展。中国古代星占术,在阶级、国家出现后,适应社会需要,便与政治相联系,又受中国古代学术政治伦理化的制约和影响,使预测政治、社会、人事变化等成了星占的主要内容。而星象与政治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其结果只能是离科学愈远。原始萨满教将星象与自然联系起来,世代观测,反复验证,从而摸索出许多自然规律,孕育了原始自然科学的萌芽。这是因为星象与自然确有联系,星占术促进了对二者联系的探索,从而向科学迈进了一步。造成这种不同的发展方向,倒不是因为萨满教本身更科学,反而是由于它更原始,更多地保留了原始宗教的合理内核。信仰萨满教的北方诸渔猎、游牧民族,由于生产活动的特点,使集体劳动成为必要。而渔猎经济主要是向大自然索取衣食之源,因而,人与自然的矛盾始终突出地表现出来,人与人之间则相对和谐,贫富分化不悬殊,人们的注意力自然投向于自然界。另一方面,原始萨满教具有极大的功利性,总是与人类的实践活动相适应。北方先民对星辰、对自然的认识主要来自实证、来自实际观察,只有与他们的生产生活关系密切的自然现象才能引起他们的关注,并被他们所认识。人们对星辰的崇拜某种程度上正是基于人们对星辰有了一定的认识,反过来星辰崇拜又传播了这种认识,促进了这种认识的完善,从而,使自然科学知识与生产生活之间的关系更加紧密,使其带有很强的实用性。这既是萨满教影响下北方自然科学的特征,也是其具有一定科学性的基础。
当然,萨满教星占中的一些内容,如卜测灾异、气象等是否科学,还需要科学工作者进行观察和科学验证。这些星占内容对自然科学的认识,还仅仅停留在实证观测这一层面之上,也不可能成为科学的天文学体系。这既是历史的局限,也是原始宗教的性质所决定的。
[1]苏北海:《哈萨克族文化史》,新疆大学出版社,1989年版,第380页。
[2]乌丙安:《神秘的萨满世界》,上海三联书店,1989年版,第25页。
[3]详见富育光:《萨满教与神话》,辽宁大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227~245页。
[4]波·少布:《黑龙江蒙古研究》,黑龙江省民族研究所1990年版,第187页。
[5]参见贺灵:《原始信仰》,见《锡伯族历史与文化》,新疆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178页。
[6]富育光:《满族萨满教星祭俗考》,载于《北方民族》,1988年第1期。
[7] 《吉林通志》卷27,吉林文史出版社,1986年版,第475页。
[8]参见(日)泉靖一:《大兴安岭东南部鄂伦春调查报告》(续),载于《黑龙江民族丛刊》,1987年第1期。
[9]图见富育光:《满族萨满教星祭俗考》,载于《北方民族》,1988年第1期。
[10]详见富育光:《萨满教与神话》,辽宁大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227~245页。
[11] (英)柴尔德:《远古文化史》,上海文艺出版社,1990年版,第95页。
[12]潜明兹:《萨满的神话世界》,载于《北方民族》,1992年第2期。
[13]赵复兴:《鄂伦春族游猎文化》,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292页。[14]此资料笔者采录于达斡尔族萨满杨文生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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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郭淑云 于 2010-3-14 20:44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