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怀群]神水﹙陇东民间信仰原生态12﹚
文化大革命时，农民生活苦焦，穷得无法可想。人们疾病缠身，各种妖魔鬼怪出 了世，盗窃 拐骗的人也出了门。到了1967年春上，发生了一个荒唐的故事，这故事往出一传，传得就神 乎了。
泾河之南塬上有条河，沟北是飞云乡南峪村，沟南是窑店乡申韩村。只因阴雨连绵，两面山 往下一滑，把沟里一股泉水聚住了，后来又有20亩大的山峁峁全塌到沟底，黄泥拽了一里长 ,泉水慢慢便聚成了一个死水潭,大约深5丈，长1里,宽半里。由于活水变成了死水，水变得 绿茵茵的。开头，一个哑巴去沟里放羊,走到死水潭边，由于天热，用手掬得喝了些水，便 出现了一个白胡子老汉，老汉对哑巴说：“请你到前面死水潭里再喝，连喝3天，你的病就 会好。”哑巴听明白后，趁住放羊，一连喝了3天，第4天把羊往出一赶，哑巴会说话了，队 里的 羊 倌很惊奇，问是怎么回事，哑巴说他喝了水，是白胡子老汉说的。一传十，十传百 ，百传千，千传万，带有各种愿望的人们就相信了，久病的人等治，便到这里背神水，附近 巫神马脚先后出动，在沟里点起大香大火。
神婆马脚规定了背水撒药的标准日子，初一、十五是正神降临，有白求恩大夫在这里开妙方 ，还有华佗扁鹊在这里传秘诀，还有药王孙思邈在这里散灵丹；若缝三六九，一四七，便是 正神手下的侍人发放一般药品。从此，初一、十五便像赶庙会一样热闹，不论天阴下雨，一 直这样热闹，在这沟里背水的人们，跪在潭边，口里念念有词，说清家属亲友的病情原因， 死水潭里的神便会将药方开出撒在水里面，背神水的人们用罐罐坛坛瓶瓶装神水，有的背回 去调面做饭，有的洗眼洗头洗关节，得了各种病症的人都在这里求神医开药方，水里的分分 钱（硬币）便明光闪闪在水底沉了一层，表示人们对神的虔诚供奉，也叫挂号费。更有心诚 的，背上蒸馍、包子、点心、饼干、蛋糕，一齐撂进水里，有的背上家乡的特产、鲜菜、水 果、干果作为供奉，杀鸡的，献猪头的，吹喇叭的，样样都有。有还愿的，有梦想升官发财 的，有玩赌输了请愿再赢的，也有贼头流宾来求神保佑的，有昏昏颤颤的老人为全家健康长 寿请愿的,乱七八糟,五花八门,样样皆有。山顶上，大汽车小汽车排了队。由于下坡的路很 窄，人们便像下华山登崆峒一样艰难。两面山上，到处成了明溜溜的路，形成了一行行蚂蚁 似的队伍，川流不息，前不见头，后不见尾。队伍里面有各县各公社各大队的国家干部，有 退伍的军人，也有知识青年，有妇女干部，有上学的没上学的娃娃，男女老少都来，神婆阴 阳更不用说了。每逢初一、十五，神婆一大清早到沟底垒通天的香火，戴上大花裹肚，背神水的 人们便往她的裹肚里塞满鼓鼓囊囊的钞票，又借神婆的手为家里病人去装神水，上至庄浪静 宁，下至乾县礼泉，北至庆阳马岭，南到麟游陇县，还有宁夏的人，陕甘宁三省的人们像过交流会一样来到这里求神医，背神水。
据说有一个女人缺儿子娃，结婚10年多不生养，夫妻心情不好，听说这种水能拉胎生子，便 去背水，将水背回家中，倒在锅里去烧，刚倒进锅里，发现有一条长虫，这女人叫男人，男 人胆颤心惊，不知如何是好，正要把长虫打死，这时长虫显灵说话了，是一个小孩的声音， 大声喊道：“不要打我，我就是你要的神水里的儿子。”一会儿长虫又不见了，这女人将神 水喝了之后，一月之内就怀孕了，10个月后生下一个儿子娃。另有一个女人想求女子娃，到 沟里背神水，背到半山上，心里却生了一条恶念，嘴张大就说：“我不信这神水很灵，还不 是骗人哩，喝了凉水肚子会疼的，不如倒了去。”说着将瓶子里的水倒在山边，水倒完以后 ，倒过水的地方，有一只小青蛙开口就说话：“我就是你求来的女儿，你为了女儿来背水， 为啥要将我摔到山边。”背水的女人后悔莫及，青蛙又说：“你快到沟底下去装水，我还会 回来的。”这女人照此说法又另装了一瓶神水背回家中去喝。
附近的大队小队干部，人前头能说话的，便为自己亲戚背神水想方设法提供方便，还有的人 把神水背了挑了到别的县份去卖。装水的东西也多得很，暖水瓶胆、军用水壶、吊针瓶子、 酒瓶子、罐罐坛坛等等。有的背到半山上，有的走了四五十里，不小心打了瓶倒了水，又回 去装第二回。神水的事闹腾了将近两年，一时又有传说，到了正当午时，天上的金殿玉阁能 在水里看到，七仙女、嫦娥、白玉兔便在里面翩翩起舞，还有王母娘娘和侍女们在忙着运送 各种珍贵药品，所有凡胎俗骨的人们肉眼是不能看见的，只有神婆马脚才能看见。这些神婆 马脚收成也很好。有一个人不相信是神水，便在炎热的夏天脱光衣服跳进去游泳，游泳之后 ，回家便得了重病，家中人着急万分，到处求医，药治无效，女人只好去找神婆，求拜水神 ，水神说：“你家丈夫用他肮脏的身体弄脏了我的神水，破坏了我的药物药库，我给他降下 了大罪，他的病要好，须用我的水洗身上七七四十九天，要不就成了瘫子，还要杀一只羊给 我献了。”这家人吃了上顿没下顿，只得借钱买羊给神献了，听说病也好了，不信的人也得 信。
四类分子，由于劳动强度过大，白天挨斗，晚上看庄稼，没时间去背神水，只好在半夜里去 偷着背，一次人睡静了，一个四类分子去背水，在背的过程中，发现水里有七仙女，给他给 了灵丹妙药，他的腰不疼了，本来他连沟里都上不来，喝了神水吃了妙药劲也大了，以后挨 斗挨打疼也不知道疼。
有一个木匠到这里背神水，给儿子治病，他请神婆子装神水，神婆子说：“你做过亏人事吗 ？”“没”。“你偷过庙上的东西没有？”“偷过。我拆大庙时偷过砖瓦，椽棒，我用这些 木头给家里做了面柜，现在我儿子有神经病，有羊羔疯。”神婆子一听这架势，就说：“你 赶紧把你偷来的东西背来撂到水里头，要求愿还愿，要写清你是偷得哪座庙上的东西，这是 神的东西，碰都不敢碰。你这样做了，你儿子的病很快就会好了。”木匠说：“我心甘情愿 这样做，情愿杀鸡献给王母娘娘。”神婆子接着说：“今天十四，明天十五便是王母娘娘出 驾的日子，你就趁这机会，给娘娘献鸡，再备些合适的礼当。”这木匠一五一十地这么做了 ，儿了的病就好了。他又把这事说给庄里人和亲戚听，人们都夸木匠是个有本事的人，木匠 对神水的宣传起了很大作用。
这事闹腾着、传扬着，惊动了省上、地区，就叫县上派人把死水潭改走。命令传到下面，没 一个人敢挖这水，大队干部派四类分子、残渣余薛，拿镢头铁铣挖了一步宽的豁豁，水一点 也不淌，又挖成水渠，水口子上的水旋了一个水台，象河里的堤岸一样，稳稳地不动弹，铁 铣镢头怎么改水也不淌。白胡子老汉又出现了，他见人就说：“好心得不到好报，我为你们 这里贫困善良的人们扶困济弱治病，但是你们这样来欺负我，我只好改换另一个地方了。” 又说：“三天之后，我会自动离开。”等了三天，这水便决开淤泥，比打雷还响地吼开了， 吼得整个山响沟响，一片怒吼声，10里外都能听见，水一淌再淌，淌了七天七夜，淌进了泾 河。水走了之后，背过水的人还来这里还愿祭奠，看热闹 ，从浅水里捞硬币的都有。水背 红的时候，当地的小伙子个个都给铁笊篱安了8尺长的把柄，在水里捞钱，一天捞个五六块 。当地沟北沟南5里以内的村舍都成了店房、饭馆，外省人来了就要住店。大多数人步行， 一步行就是几百里。人们这么忙乎着，把肚子饿好像也忘了，觉得神和人们生活在一起了。
当时有拖儿带女的寡妇,有光光汉，有丧子丧妻的人，有走不成做不成的残废。有时天上大 雨倾盆，没一个人戴帽子打伞，有的人“出”地一下从山顶滑到山底，糊得成了泥棒，起来 又爬上去。一个陕西的老汉一边爬一边回吩：“你神老家给我娃开些好药，我给你老人家多 做善事，你老人家好好给我娃把病看。”
没去过的人非去不可，去了的和去一次上海、出一次国一样得意。谁都听见了这样的话：有 的瞎子把眼一洗，目明了；聋子能听话了；母牛不下牛娃子，喝了神水就下了；这也是神水 的功劳。水装在瓶子里塞紧一摇，里面有水泡泡，说这就是神气。把黄纸叠个三角折子别在 柴棍上插在水旁，心里叫一会神，取开纸折子就有针尖大的渣渣，是神药。
当时有6个神婆子最出名，他们安排指挥着这一大事，每逢初一十五看病，操纵着神和人。 每天都有还愿的，杀鸡宰羊炸油旋旋的，还有唱戏吹喇叭的响鞭炮的，有的人把10块的票子 大大方方抽上几张撂在水里。
当时，各县城各公社的造反派都在开会写大字报闹革命，顾不上管神神鬼鬼的事，老百姓一 时间信了神神鬼鬼，却顾不上瞅一眼武斗文斗的造反派，见了城镇避得远远的，万人一心地 从四面八方赶到这里背神水。神婆马脚等等有“本事”的人落了不少钱，老百姓真正是为了 治病，解除疾苦，误了不少工，跑了不少路，谁也心甘情愿。凡来背过水的有几百万人，知 道这事的就数不清了。
1996年2月3日早写于悦雨楼
2001年5月5日晨订正于医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