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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作:别一种钟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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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作:别一种钟馗

别一种钟馗

(《中华读书报》2000年3月22日)


刘锡诚



  在电视屏幕上观看了著名河北梆子演员裴艳玲主演的钟馗影片,十分敬佩。感谢她把一个活在老百姓心中的钟馗搬上了银幕,随了平民百姓的心愿。同时也感叹这个除暴安良、驱邪纳吉、一身正气的钟馗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从东晋末年有记载以来的1500年间,尽管其间屡经改朝换代,两次异族主政,排斥原住民族的信仰,却一直受到上至皇帝老儿、文人骚客,下至村夫贩夫的普遍尊崇和传扬。

  关于钟馗,目前所见最早的记载,是唐高宗麟德元年(664年)奉敕为皇太子于灵应观写的《太上洞渊神咒经》和敦煌遗书。关于这个问题,笔者曾写过一篇题为《钟馗论》的长文。而钟馗其人其事被稍微细致地描写和渲染,过去都说是北宋科学家沈括的《梦溪笔谈·补笔谈》,其实当推晚唐的周繇所撰《梦舞钟馗赋》。张说把个钟馗写得活龙活现:“……扃禁送闼兮闲羽卫,虚寝殿兮阒嫔嫱。虎魄枕欹,象榻透荧荧之影,帘卷,鱼灯摇闪闪之光。圣魂惝恍以方寐,怪状朦胧而遽至。石聿石兀标众,幽页类特异。奋长髯于阔臆,斜领全开;搔短发于圆颅,危冠欲坠。顾视才定,趋跄忽前。不待乎调凤管,拨鸾弦,曳蓝衫而飒纟丽,挥竹简以蹁跹,顿趾而虎跳幽谷,昂头而龙跃深渊。或呀口而扬音,或蹲身而节拍。震雕木共以将落,跃瑶阶而欲折。万灵沮气以忄章惶,一鬼傍随而奋踯。烟云忽起,难留舞罢之姿;雨雹交驰,旋失去来之迹。睿想才寤,清宵已阑。祛沉疴而顿愈,御体以犹寒。对真妃言寤寐之祥,六宫皆贺。诏道子写婆裟之状,百辟咸观。彼号伊祁,亦名郁垒,傩袄于凝氵互之末,驱厉于发生之始。岂如呈妙舞兮荐梦,明君康宁兮福履。”唐明皇梦中的钟馗,是一个何等了得的驱鬼英雄!

  钟馗打鬼的事迹入画,传说是唐明皇梦醒后把画家吴道子诏来,令其按照他梦中所见的样子画出来,并印成版画,颁发给宫中诸位大臣,作为岁暮年初(年节)降妖驱鬼之用。吴道子的钟馗图虽已失传,但宋人郭若虚《图画见闻志》卷六《近事》的描绘却也使我们能想象到其构图的大概:“昔吴道子画钟馗,衣蓝衫,革敦一足,眇一目,腰笏,巾首而蓬发,以左手捉鬼,以右手抉其鬼目。笔迹遒劲,实绘事之绝格也。”钟馗以凌厉之气势捉鬼的形象,跃然纸上,给人留下极深的印象,给后世的画家以强烈影响。吴道子也因此开了画家作家戏剧家们画钟馗写钟馗演钟馗的先河。

  宋以降,以钟馗为题材的画家及画作无计其数,保留至今的名画也还着实不少。如五代·石恪《鬼百戏图》,孙知微《雪钟馗图》(据李荐《德隅斋画品》,见王树村《钟馗百图·略说钟馗画》,岭南美术出版社),南宋·龚开《钟进士移居图》(今藏台北故宫)、《中山出游图》(今藏美国弗瑞尔美术馆),元·颜辉《钟馗元夜出游图》(今藏美国克里夫兰博物馆),明·钱谷《钟老移家图》(《佩之斋书画谱》),佚名《醉钟馗图》(今藏台北故宫),叶澄《钟馗夜巡》,戴进《钟馗远游》,朱见深《柏柿如意》,仇英《天降麟儿》,尤求《钟馗小妹图》,清·陈洪绶《钟馗元夕夜游图》、《钟馗嫁妹图》等。清代的钟馗图留下来的较多。所惜者,年代较早的钟馗画,多流到国外,藏于国外的博物馆或美术馆,国人无法得以观摩。

  在文人笔写的钟馗图之外,也还有别一种钟馗图。笔者有幸在俄国汉学家李福清赠送的一本前辈汉学家阿列克塞耶夫的《中国民间年画》(俄文本)中见到的这些钟馗图,不仅为王树村和王阑西所编《钟馗百图》所未收,其他书里也未见有著录。

  阿列克塞耶夫于19世纪末在我国搜集到5幅以钟馗为题材的版画(年画),收入在他过世多年后苏联科学院出版社于1966年出版的《中国民间年画》一书中。这些画的风格,不仅与春节时贴在门上或挂在厅堂里的那种有较为固定模式的门神画不同,而且也与历代画家的钟馗画迥然有别。其中一幅题为《小鬼拉判》(意译),身着蓝衫而露出便便大腹的钟馗,盘着一条腿坐在车上,左手指路,右手扬鞭,一小鬼(虚耗)在前拉车,一小鬼在后推车。在画面上占居主要地位的钟馗,表现出胜利者的神态,耀武扬威地役使着被他降服了的小鬼(虚耗)们。另一幅题为《钟馗观舞》(意译),其画面为:一胖一瘦,两个小鬼在钟馗面前跳舞,瘦者右手举折扇于左,胖者作蹲踞状于右;身着官服、长髯飞扬的钟馗端坐一旁,一手执鼓,一手摇板,为他们伴奏。氛围融洽,风格诙谐。

  文人画的庄严,民间画的诙谐,二者恰成对照,也颇令人思考。

  如果说在上层文化中,较多重视的是钟馗捉鬼以保平安吉祥,那么,在民间文化中,除了这层象征意义外,还有一层潜在的意义:人鬼和谐相处。是耶?非耶?值得研究。

  在当代,钟馗不仅被搬上银幕,而且也是画家们所钟情的题材,且时有新作问世。这些新作的作者们,往往是有感于现代社会里贪官污吏一类的“虚耗”的张狂而愤然命笔,赋予钟馗以新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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