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霞元君的老婆
这几天翻资料,觉得掉到了资料的陷阱里,处处都是绊马索,处处都鬼打墙,处处都长满了荆棘的小尖刺,勾住我的衣角,引我留步。
看到一些以前感兴趣的问题的资料。比如,在昌邑的某个小庙,碧霞元君娶了碧霞圣母做元配,并且专司斑疹。而泰山老奶奶被供奉在另一个殿堂里头。碧霞元君、碧霞圣母、泰山奶奶往往指代的是同一个神,而这个庙里,碧霞元君自个娶了自个做元配,而且小两口主管小灾小病;而留了一张脸孔,来做“聪明正直”“灵验非常”的伟大女神。
看到这里应该大笑三声。可是我笑不出来。
民间信仰里头,这种事多的是。赵世瑜老师讲过一个故事。大意是山西某处,有个“杜十姨”庙,初残破,后来村里有钱了就整修一下,塑了一个女神杜十姨在里头。他们那个地方的土地庙里头,土地公公单身一人,别的村镇,土地爷都有老婆。村里人一合计,就把杜十姨嫁给了土地爷。这本是一桩美满姻缘,旷男怨女,不合人的本性,恐怕也不合神的本性,连月老恐怕都要点头赞许的。可是学者偏偏去折花喂马,将人家村民的一番好意都当成驴肝肺。学者考证爬梳一番,然后说,这杜十姨,本是杜拾遗,也就是杜甫!也就是说,村民拉郎配,硬生生把大诗人搞成了GAY,还配个阴婚。
跟叶涛老师在山东做田野考察,大概是在泰山附近的一个小山,叫做祝山。那山上有一组神,都是简陋丑怪的小小泥胎。在龙王的旁边,有个“甘露”神。这倒是头一回见。当地的村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大概就是甘露神与龙王一起司水。后来又发现碑刻或者其他线索,才知道,这个甘露,原来是十二岁拜相的神童甘罗!人家小小甘罗,被改了名姓,从此从事司雨露的新业务。
在山东曹县的信义大庙前殿,有很奇特的神灵格局。正中间,是毛主席;两边配神是眼光奶奶和送子娘娘;院子里有左右长廊,所酥神像是残破已久的十殿阎罗。这大概是一个“信仰层累”的极好个案。从目前可见的痕迹来看,由十殿阎罗推断,这本是个东岳庙,以十殿阎罗为配神;后来变成了泰山奶奶庙,眼光奶奶和送子娘娘向来是碧霞元君的配神;后来就是所见的主神毛主席,据说,老百姓想把十殿阎罗改成十大元帅,由此,这个庙的变迁线索是东岳庙-碧霞宫-伟人祠(我也不知道后来的具体名字)。看来不光故事和历史是层累造就的,民间信仰里头也有这么沉积岩一样的脉络,只是很容易被湮没,或者我们的工作做得不够。
前两天去山东建筑大学,一进图书馆,就看到鲁班塑像。我打趣姜波老师说,我们只是研究神像,不像你们,声称自己不信神,去供着鲁班!只是,你们不烧香磕头跪拜,而是行注目礼而已。委身程度虽然跟上山烧香的老太太香客有点程度上的差别,可都是民间信仰啊。大概站在信仰的研究者角度上,从泛宗教的角度上看,绝大部分人群及其行为都是有宗教性的。这,也绝绝对对只是一种诠释学。记得刚入硕士时,我每次拿到新资料就兴冲冲地向叶涛老师汇报。他有一次评语说,屁股决定脑袋。因为你坐到你那个位置,所以你这么看。后来我喜欢一句话,“尺度决定现象”,大概是“屁股决定脑袋”的雅客版。每个人都在自己的有色眼睛里,打量着世界,都给世界一个自己的衡量尺度。我的尺度里,大概渗透了委身程度、见证和此岸彼岸。所有的人,在我看来,统统是“宗教的人”。因此,山东建筑大学的鲁班,可以作为低规格的信仰行为,纳入我的视野,哪怕不能做个题目,也可以来开个玩笑。
民间信仰作为一种传统传承过程中,真真地发生了变异。旧的知识传统湮没后,新的解释体系来对既有事象进行新的秩序安排。很多信仰“原来如此”,大抵都是这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