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

我们这个时代的恐慌

去年底，我家这一片划入了宝鸡高新区。过年的时候，听说家里这边的户口很值钱了，像我，要把户口转回来，落在家里，那是万万不可能了；后来，又听说，那一大片河滩地要被征用了；这时，村里又传言，我们这边的人都要住高层了……

我的心里，忽然一片恐慌。没有了院子，月亮照在哪里；没有了母亲的菜园，太阳从哪里升起；没有了门前的皂荚树柿子树洋槐树椿树，季节从哪里换装；没有了那一片河滩地，祖先的灵魂何处安歇……

我的心，在最熟悉的地方，失了乡，惶惶不安……

15年前，一家大型企业把工厂建在几十里外的一个镇上，那里的土地被征用，家家分钱，；房子被拆掉，户户搬迁。工厂建好了，这条公路上，每天都有十几辆的汽车长龙，载着那些职工来来往往……

听说，去年有一阵子，这条公路上，天天坐满了人，都是附近村子的老人孩子。他们堵住了这条路，不让那些车过去。原来那个生产铅，毒气散发出来，地里种什么都不长了，而且对孩子的大脑发育影响很大，这些年，那些村子的孩子好些成了痴呆……那些人用最朴质的方式表达抗议。后来，警察来维持秩序，调查组来了，医生来了……附近所有的孩子都去省城的大医院检查，结果是所有的孩子都是转氨酶超标，医生说让孩子喝牛奶、吃黄瓜，慢慢地排铅——没有别的办法。

今年，那些村子都搬迁了。因为那个企业很强大，宁愿让那么多人搬迁，工厂也不会停。父亲一个朋友家就要搬了，他说，这地方也不能住了，地里什么都不长，水也不能喝了……他们会搬到哪里去呢？

那个村子就在我们村子隔壁的隔壁，我惶恐地发现，我们这里成了孤岛，也许，过不了多久，就会被那些高楼大厦，那些工厂的烟囱挤压成一片干瘪的叶子……

从前，那些坐着汽车的工人们从这条川道经过，他们看着田野一年四节变换着装束，家家屋顶上炊烟袅袅，门前种着树，有菜园子，还有嬉闹的孩子；以后，当他们再经过时，看到的将是一座挨一座荒废的院落，一寸接一寸垂死的土地……或许，会再有高楼起，再有灯红酒绿，但是，再不会长出什么了……

在这个时代，城市化进程的大车轮下，我们这些村子，就像一只只蚂蚁，来不及呻吟就已呜呼哀哉了。我忽然不知道，以后，家会在哪里，回家的路会是什么颜色，如果，当那片肥沃的河滩地上树立起这个时代文明的高楼大厦，而不再是庄稼……

那片土地种植物，几千年了，一茬一茬，祖祖辈辈，生生不息；如果在这个时代，改种了砖头水泥钢筋，还会不会再生？那些楼房，即使可以坚固地伫立百年，也不如一株活生生的麦子拨动人心，更何况，谁知道那建起来的东西能站立多久？

多年之后，八月十五的月亮大概会想念，那些安静的院落，那些缀满柿子的柿子树，那些皂荚树洋槐树椿树，她大概会怀念那些树下自己的影子，那些从她的影子里跑过去的孩子，安静的夜里，忽然响起敲门声，有个孩子喊着：妈——开门——我回来啦——

任双霞

值得关注。MAR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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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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