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之影系列之五 送财神,接财神
只不过一张红纸,粗糙得纸茎纵横密布,肯定是自家翻制的纸,上面简单的涂抹一些些墨色印迹而已,确凿是竹雕木刻翻印的画儿,但的确是财神不错了。爷孙俩吧,爷爷瘦,高,脸上没几两肉,干枯如老树皮,细密的皱纹如天上的云,丝丝缕缕,继继续续,圆圆弧形如放射开的灯光,最终却收拢样,由眉头展开收于下巴处。右手上一叠红纸,淡淡地墨色沾染指尖;左手拿着一支喇叭,看到门推开,主人出来时,欢快激昂的声音渐渐弱弱化,最终停止。脸上堆积着笑,财神到啦。后面的孙儿,却较我们略大一点年龄,手中一个口袋,旧布拼凑而成的,杂色花布如衲衣。
这是除夕夜来临最后一道风景。
年年送财神的,是住家江西馆处的一对老人,老祠堂是他的家,没有儿女亲友,孙儿在念书读学,似乎比我们高几个年级的样。却是灵巧的人,吹鼓弹唱,各色稀奇古怪的玩艺,都能拿起来,年底送财神是他家一个收入来源么?葫芦做成水瓢,切开两半而成的老葫芦,一般来说是极大极宽阔的,一瓢水就有大半锅水的。用这样的水瓢,从自家的箱子里,铲半瓢炒包谷花生瓜子什么的,也有的略略铲一些米花,米花是糯米泡好上笼蒸熟揉散晾干炒制而成的,也有是没柞的,但极少,人均二三两油每月的时日,谁家舍得呢。即使逢年过节,也只是极少数家柞上少少许吧。大山羊红公鸡烟,如果还有几支半包的,也可能送给他。那是七分钱九分钱一包的烟,当时也是极为稀少的,在农户。偶尔,也有给送财神钱的,五分一毛,跟在后面的孙儿,急忙上前,接过钱,翻来覆去在掌心打转,小心的收入包中。吃食类,就一概张开口袋,收好了。
送财神的爷俩,不仅仅吹喇叭,他们俩还会唱歌,那是当地流行的一支曲子,长长的音丝丝颤动,慢腾腾拉起来,升起来,如空中的小鸟无力飞行样,拉音时让听者心里难受,好像看到一个孤独的人在爬山,极陡极险,怪石峻峭,奇树乱生,小径曲折,又好似看到一只船在茫茫然没有边涯的海上起伏,大浪一波又一波,没有推翻船的可能,却一次次把它送上浪尖。爷俩对口说事了,走到哪家的门口,一句句说起这家来历去处,老一辈子人的功德,少一辈子人的事业,小一辈份孩子的学习,就像他们天天站在你身边,看着你做好做坏样。当然不是讲古的,也不是唱孝歌的:讲古的重在古代传奇故事,三皇五帝开天辟地,水娲造人伏曦测地,唱孝歌的劝人向善,鬼关难过神仙难欺。这只是把你家的事,一件件一茬茬,好事摆出来,让周围邻居听听吧?
这多么像今天的新闻发言人啦。一家一户的走动,除夕夜,大年三十晚上,马上要吃团年饭或刚刚吃毕,爷孙俩站在你家门口,周围或许还有几个一群小孩子,财神像拿在老人的手中,喇叭时停时响,曲子悠扬动听,歌声却是你家的历史渊源来历传说。当唱到近年来时,似乎乏事可陈,那就成为一件件小到极点的事,帮助东家从小队的菜地带回锄头,顺手把路边那株草拨了,从井边挑起隔壁老人的一担水,只是,那些事,他又怎么知道的呢?似乎他当时就站在旁边一样?而事后的邻居也证实了,确实如他所唱咧。
那个年代,年底有送财神的唱家事,年头玩船灯的也唱家事。同样是走到哪家门口,就为哪家唱出他们想对大家说而不好意思说出的,自家确实做出的好事哟。只是,接船灯,却不是一瓢花生瓜子,半包烟少许米花能够打发的。你得早早到大队长或会计家登记,也有是极会玩的家族老人家。一条烟,几斤米,那一元钱啊。当时在队上做活儿,农业队上几分钱一个劳动日,收入大一些的,也是一毛多钱一个劳动日,菜队上收入略好,记得最高一年,似乎是二毛六分钱一个劳动日了,几天到半个月的收入,你才能接船灯到家玩。船心是一大队上最美最会唱的姑娘,四个丫鬟却是最灵动便通的女孩,她们不是唱歌的主角,只是在梢公撑船唱歌憩气时,支撑一会儿的。撑船的梢公,是唱家事的主角,也如送财神的爷孙俩一样,一件件一茬茬的,把你家的好人好事,唱出来给大家听。可听众就不仅仅是小孩子了,那是四村八方的,随船而来的,都聚集在你家附近呢。在没有电台广播的时代,没有报纸电视的日子,那是多么广泛有力度的宣传啊。你家的事,几乎是一夜之间,传播四方了。记得我们小队,每年父亲掂量半天,最后还是请了船灯来家玩的,爱好抽烟的父亲,也得熬几天烟瘾,在竹溪税务系统最有名的烟瘾者,熬几天瘾,总让他的同事笑几天咧。邻居们却说,总算小队上有一户在外工作的,不能别队差,虽说没有大队上队长会计什么的,也有一户撑起来玩船灯了。撑啊撑啊,十几年也就过来了,想当年城南马家,几百年的名声,也就是这么撑啊撑啊撑起来的?
送财神唱好歌,总是让人高兴的事。可有的人家,实在没有什么好东西,送财神的爷俩来时,门紧紧闭合着。喇叭声越好响亮起来了,高昂激越声振云霄,爷爷的脸挣得通红,一粒粒汗珠滚动着,点点滴落,手上的财神爷,墨迹漫漶,上面几乎看不清像了。周围人家的好事,小队大队的好人,一件件,一茬茬,在这家门口唱起来。没有起上听早先的歌声,这时候是最喜欢的,能够听听别人家的事,知晓学校同学家的事,了解附近队上谁家好事多谁家得到夸赞,到了学校也是一个夸口的事咧。
爷俩有无奈的走开时,黄昏的影子把狭长的巷道映衬得凄凉寂寞。慢慢吐出一口气的我们,细心收好财神像,端端正正的贴在堂屋正面墙上,毛主席像下。
财神,也在毛主席领导之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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