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读书报 日期: 2009年4月29日
从“学院”到“学士院”,从“虚恭”到“虚荣”
■余中先(翻译家)
我的译作《在天使手中》今年年初出版后,反响还不错。出版社在做广告的时候,小小地炒作了一把,说它是“中国著名法语翻译家余中先教授历经数年磨砺的翻译精品”,著名不著名的先不谈,“历经数年”这一说法就很成问题。我自己在中译本的“译后记”里是写得明明白白的:
小说的翻译从2001年10月开始,中途到2002年4月停顿下来,主要是因为中译本的版权一度出现了问题……我便于2007年年底开始小说后半部分的翻译,到2008年10月才算翻译和校改完毕。
这与所谓的“历经数年磨砺”毕竟很是不同。出版图书要做宣传,这我是同意的,但用的词汇太耀眼了,对我这个译者来说,实在是有些可怕,老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尽管现在,人们不怎么怕出名,而且往往不惜代价地出名,甚至出恶名。相反,用了瘦肉精之后,猪们倒是往往不爱长壮,“猪怕壮”变成“猪怕瘦”了?!
《在天使手中》的后期编辑我没有参与,这或许是一种遗憾。我疏忽了,我应该看一遍校样的。果不其然,书出来后,我发现了几处硬伤,同时,至少有一处硬伤也被细心的读者看出来了。
首先,中文译本的目录和我的“代译序”被夹在了原著的献词“献给夏尔·F.杜佩谢”和开篇引语夏多布里昂的一句话之间,看起来十分别扭。
何家炜在书评《博洛尼亚的天使》中明锐地指出了这一问题:
如果我们翻开这本伪自传体小说,在赠献页“献给夏尔·F.杜佩谢”后面的插页上,十分恰当地引用了夏多布里昂的一句话:“在描绘他人的心灵时,我们其实只是在描绘自己的心灵。”我不知道这是作者费尔南德兹的引用,还是法文原书的编辑加的,抑或是中文译本的编辑加的;确实如此,在夏多布里昂之后半个多世纪,普鲁斯特说过另一句殊途同归的话,只是它更有现代感了,大致意思是:我们唯有通过认识自我,才可能去认识他人。
当然这是原作者费尔南德兹的引用,而不是中文译本的编辑加的。
其次,译后记以及附录文章《当代法国的同性恋文学》的字体,不应该排成宋体,跟小说的正文一样,而应该仿效序言的做法,排成仿体或其他字体,以示区别。
还有更伤脑筋的,出版社的编辑对我的文字作了几个错误的改动,把意思给弄拧了。在此只举一个例子:序言中,我在介绍作者多米尼克·费尔南德兹时有这样一段话:
二十八岁时,他在那不勒斯的法兰西学院任教,因为在一次关于左派作家罗歇·瓦扬的讲座中语出惊人,被法国当局认为与“官方”口吻相左,而被勒令停止教学。
要命的是,在中译本中,“法兰西学院”被改成了“法兰西学士院”。满拧了。所谓的法兰西学院,法语的原文为“institut francais”,指在国外办的以宣扬法国语言和文化为宗旨的学院,可以叫“法兰西学院”,或许更应该翻译为“法语学院”。这有些类似德国的歌德学院、中国的孔子学院,此类机构近年来已经为中国读者熟悉。而“法兰西学士院”,通常指十七世纪时由首相黎世留创办的官方权威机构,法语叫作“académiefrancaise”,成员一共四十人,不增也不减,死一个补一个,法国人称这四十人为“不朽者”。这有些相当于我们的科学院院士会,只是我们的院士太多太滥。小说《在天使手中》作者多米尼克·费尔南德兹近年被选入法兰西学士院。估计是这个原因,才使编辑认为我写到的“法兰西学院”是“法兰西学士院”之误,才自做主张地改了一回。
其实,从在国外的法语学院教书,到真正成为不朽者院士,多米尼克·费尔南德兹走过了约半个世纪的路。
由此想到王蒙的一个“严重说明”(原文见《中华文学选刊》2009年3月号王蒙小说《岑寂的花园》文后“创作谈”):
严重说明:大约第二十五自然段中,“……而具有爱丝或干脆是张爱玲的脸型的年龄不到三十的才女小说写手,则讲到了男人的虚恭,英语叫做破风或者法尔蒂的。她有过一个情人,第一次用声响,第二次用气味使她大哭了一场”虚恭二字被《收获》杂志误改为“虚荣”,完全拧了,麻烦《中华文学选刊》的编辑仍将之改为虚恭(即放屁)。
为此,我也学习王蒙,来一个“严重说明”,《在天使手中》一书如有再版,一定把“法兰西学士院”改回来,怕“法兰西学院”仍然会有歧义,干脆改为“法语学院”得了。
我自己是编辑,改人稿子是常有的事,但干编辑的时间长了,改稿反而越来越慎重了,可改可不改的,一般也就不改了。而若是有改错的,一般都要向作者、译者、读者致歉。
这篇小文,完全是对事不对人,与读者、编者共勉而已。
余中先博客:
http://blog.sina.com.cn/yuzhongxianblo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