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木禁忌
正如弗雷泽在《金枝》一书所分析的那样,作为树的精灵所能运用的能力都在树身上表现出来,它具有树神的能力。树木是被看作有生命的精灵,它能够行云降雨,能使阳光普照,六畜兴旺,妇女多子;同时树木被看作与人同形或者实际上被看作化为人身的树神,同样具有上述能力。对枝繁叶茂的大树、古树,家乡民间常常认为是仙家的藏身之所,对此有许多禁忌。至于桃、柏、槐等树种更被视为神树,丝毫不能亵渎。对这些大树,一不能污言秽语相加,二不能砍伐。因为家乡民众朴素地认为,树龄一旦久远,不仅树上住有仙家(鬼神),而且自身亦会成精,尤其下雨时不能呆在树下面,要不雷神在击妖精时会伤到人,可见任何猥亵性的举动便会有冒犯神灵之嫌,便会遭到天谴。曹操,这位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其命便丧于此。“建安二十五年正月,魏武在洛阳起建始殿,伐濯龙树而血出。又掘徙梨,根伤而血出。魏武恶之,遂寝疾,是月崩。”(《后汉书·五行志》)树与人同,乃血肉之躯,有知觉和意识,曹操要建宫殿,伐之,不仅流了许多血,而且其命亦被树妨死。曹操在树精面前尚且如此,何况凡人乎?故而世人多不愿向百年老树举刀。正因为树木与鬼神有如此密切的关系,所以民间自汉代始,在坟地种植一些树木如松、柏、银杏、桂等以安慰亡灵。
在对树种的选择及种植处所上,亦有禁忌。比如不能栽种杏树与梨树,因为家乡把“杏”读作“横”,据说会把人“横住”意即不利之意。“梨”即分离,“黯然销魂者,唯离别而已。”这对注重宗国情感的家乡人来说是一种难以忍受的行为,所以尽量避免。就像赵沛霖在《兴的源起》中所说:“在宗教观念的支配下,树木逐渐被神化,从而使作为自然存在的树木神圣起来并具有了社会生活内容。从这时起,当社树呈现眼前时,首先就会唤起强烈的宗教感情和有关宗教意义的联想。……当人们沉浸在这种感情中做着宗教意义的联想时,自然的树早已成为社会化或宗教化的树,成为人化了的自然的一种特殊的形式。同时,人与树的关系有人与物的关系变为人与神的关系,并反映着一定历史条件下人们的关系,概括这一定历史条件下的某些社会内容,诸如祖先宗族、古国乡里以及福禄、国祚等等。”①正因为如此,一旦远离家乡的时候,往往把家乡高大的树看作是桑梓最珍贵的精神寄托。就像《诗经·小雅·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衷。”
与之相关在梨和杏的吃方面也特别注意,家乡有“桃饱杏伤人,茉莉子树下埋死人”之说,显然这具有一定的科学道理,由于梨和杏吃多了会伤害人的身体。
这种对树木的禁忌在其他地方也同样存在,有些地方有 “前不栽桑,后不插柳,院子里不栽鬼拍手(小叶杨树)”的禁忌。棕与终、桑与丧音近,墓地种棕为墓地种终,门前栽桑即为门前栽丧,声音难听,故忌之。鬼拍手又名小叶杨,遇风时啪啪作响,如同有人拍手。若天气阴霾沉重,听起来更觉毛骨悚然,故常为陵园墓地树种,种在院中则深为人们所忌讳。
榆木虽然材质优良,纹理细致,坚硬耐用,本为制作家具的上好材料,但终因其条理不顺和“榆”与“愚”音近,木质顽硬而受到民间的摒弃。在家乡民间有“榆木疙瘩”或“榆木脑袋”之说,故而世人惟恐下辈人不聪明不知理,心理深处拒斥用该木种制作的结婚家具或棺材。《宋书·符瑞志下》:“琅邪费 有榆木,异根连理,相去四尺九寸。”《魏书·桓帝纪》:“帝曾中蛊,呕吐之地仍生榆木。 参合陂 土无榆树,故世人异之。” 明·宋应星 《天工开物·舟车》:“梁与枋樯用楠木、槠木、樟木、榆木、槐木。”
可见榆木在人们眼中是一种奇异之树,况且,榆木之叶(家乡叫榆钱)可以食用,味微甘滑,易遭虫蛀,民间对榆木的禁忌便更易理解了。其实,用现在的目光来看,老榆木更象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其质地坚硬、经久耐用,随着人们审美观念的变化,不管是王榭堂前,还是百姓后院,都见它的潇潇伫立的身影,豪放爽朗的笑声,点缀装饰的才情。雅俗共赏的老榆木,以自己坚韧的品性,厚重的性格,通达理顺的胸怀,占据着重要的地位,赢得了众人一致的好评和赞赏!
相比以上的树种,枣树与桃树还有沙枣树、花椒树的命运则要幸运的多。古代神话中有夸父助日的传说,古籍《山海经》对此有详尽描述:“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桃)林。”
这则神话一方面反映了阳刚进取的精神,另一方面也反映出夸父厚生爱民的意识。他临死的时候,心里充满了遗憾,他还牵挂着自己的族人,于是将自己手中的木杖扔出去。木杖落地的地方,顿时生出一片郁郁葱葱的桃林。这片桃林终年茂盛,为往来的过客遮荫,结的鲜桃为人们解渴,让人们能够消除疲劳,精力充沛地踏上旅程。 另外在我国的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已经有很多篇章提到桃花和桃。其中《诗经·魏风》中有“园有桃,其实之殽”,《诗经·国风·周南》有这样的诗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桃之夭《大雅·抑》中有“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夭,有蕡其实。桃之夭夭,其叶蓁蓁。”《诗经·召南》中有“何彼穠矣,华如桃李”。可见桃子的来源本身极具有神话色彩,由于桃子本身的价值加上它广泛的地理适应性,使它成为古人生活中重要的生活资源,并逐渐称为中华文明中最具神韵的果树之一。由于它有很高的营养价值,所以它不但被认为是多食有益的水果,更被古代的神话和传说夸饰为寿桃、仙桃和蟠桃等吃了能长生不老的仙果。《汉武内传》记载:“西王母以七月七日降,……令寺女更索桃。须臾以玉盘盛仙桃七颗,大如鸭子,形圆色青,以盛王母。王母以四颗与帝,三枚自食。”后来人们不但在祝寿时常用米或面的桃形制品作供品,桃的花果也是这一主题绘画的不朽题材。
从《诗经》的有关诗句中,我们不难看出古人对这种果树所呈现的秀丽多姿的推崇和激赏。古人常把它当作美好的象征。《史记》中所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已经成为后人譬喻实至名归的常用语。另外,自从《诗·召南》中出现:“何彼浓矣,华若桃李。”这种以桃李花形容美女的诗句后,后代一直保持这样一种传统,如三国著名诗人曹植《杂诗之四》有所谓“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后世人们因此把美丽的女子形容为“艳若桃李”。再加之桃树每年硕果累累,人们自然把桃树又看作是多子的象征。正因为因为桃在古代被作为美好的象征,它进而又逐渐被当作镇邪驱恶的神物。这种观念产生很早。《庄子》中有:“插桃枝于户,连灰其下,童子入不畏,而鬼畏之,是鬼智不如童子也。”从这里不难看出,在先秦的时候,人们已经开始用桃枝“距鬼于门外”。这种情况在汉以后又有进一步的发展。《汉旧仪》记载:“东海之内度朔山上,有桃,屈蟠三千里。其卑枝间,曰东北鬼门,万鬼所出入也。上有二神人,一曰‘荼’,二曰‘郁灅(木三田土),主领万鬼,鬼之恶害人者,执以苇索,以食虎。黄帝法而象之,因立桃梗于门户,上画荼、郁垒持苇索以御凶鬼;画虎于门,当食鬼也。”后来,人们又将上述做法演化为在在门前悬挂桃符阻止鬼怪进入住宅,从而导致春联的产生。有此可见桃树与人们的生活习俗有着紧密的关系,所以人们对桃树是情有独钟。
我国人民对花椒的利用历史悠久,最早是作为香料用的。《诗经·周颂》曰:“有椒其馨”。《荀子·礼论》也云:“椒兰芬,以善鼻也”。 “椒聊之实,蕃衍盈升”(《诗经·唐风》),就因为花椒香气浓郁,结果累累,被看作是多子多福的象征。到了汉代,皇帝的后妃们的卧室,以花椒和泥涂墙壁,谓之“椒房”,取其温香和多子多福之意。汉班固《西都赋》有“后宫则有掖庭椒房后妃之室”的记载。唐代大诗人杜甫在《丽人行》中,还有“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态浓意远淑且真, 肌理细腻骨肉匀。 绣罗衣裳照暮春, 蹙金孔雀银麒麟。 头上何所有?翠微盍叶垂鬓唇。 背后何所见?珠压腰衱稳称身。 就中云幕椒房亲,赐名大国虢与秦。”的吟叹。还有白居易的《长恨歌》中“西宫南内多秋草,落叶满阶红不扫。梨园弟子白发新,椒房阿监青娥老。”的记载。可见花椒作为多子多福的象征比比皆是。用花椒浸酒,则是我国古人的又一创造。战国时期的屈原在《楚辞·九歌》中说:“奠桂酒兮椒浆”。这种花椒酒又称为椒浆,是用来祭祀祖宗、送神迎神和驱疫避邪的,当然也普遍饮用。东汉崔实的《四民月令》说:“五月之旦,进酒降神迎神毕,室家无大小次坐先祖之前,子孙上椒酒于家长,称觞举白”。古代还有用椒酒迎新年的,这种习俗在楚国特别风行。如《荆楚岁时记》就记载有:“俗有岁首用椒酒,椒花芬香,故采花以贡樽”。花椒可以入药,性辛,热,有小毒。归经入脾、胃、肺、肾经。具有散寒、除湿、理气、止痛、消毒、杀菌之功效。自古以来就是一味很好的中药材。果皮入药,称“椒红”,多用做驱风、健胃药,有温中、止痛、驱虫之效。种子入药,称“椒目”,其功能行水下气,主治水肿、痰水咳嗽。明代著名药物学家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记载:“花椒散寒除湿、解郁结、消宿食、通三焦、温脾胃、补右肾命门、杀蛔虫、止泄泻”。《本草经》说:“秦椒味辛温,主风邪气,温中除寒痹、坚齿发、明目、久服轻身、好颜色、耐老增年、通神”。民间好多地方由于交通不便,人们在田间受伤时就用花椒水消炎。同时花椒又是生活中很好的调味品,有花椒作料可以使得饭菜色泽鲜美、香味扑鼻,深受厨子与家庭主妇的喜爱。
沙枣树,没有杨柳的婀娜多姿,也没有牡丹的雍容华贵;没有诗人为她吟诗作赋,也没有画家为她浓墨重彩,但人们却由衷的赞美她。沙枣树的生命力极强,它不择土地的贫瘠,不拘季节的变幻,总是傲然挺拔,奋发着勃勃的生机。无论在戈壁沙漠,还是在河道荒原,它都茁壮成长。就像一位叫沙智的网友这样描写沙枣树,他说:沙枣树,一种极普通的落叶灌木,不像白杨挺拔,垂柳婀娜,红杏出墙,桃溪流霞,却有着坚毅不屈的品格,美而不柔的风骨。它多生长在戈壁荒漠边缘和山坡沟洼地带,从不挑剔土壤肥瘦,还耐干旱,抗风沙,是一道天然的阻挡风沙、保护村庄和农田的前沿绿色屏障。 在众多的树木中,沙枣树是最廉价的,从不炫耀自己,始终显得卑微低调,无欺无畏,可以说它是一个饱经风霜、驮背弯腰、皱褶纵横的沧桑老者。它的树枝弯着旋着,杂乱的枝条长满荆棘的针刺,若有人侵害它,稍不谨慎必自食其果,受戳破皮肉之苦。它的叶片披挂着一层灰的“鳞片”,好像穿旧的衣服从来没有洗过似的,极不美观。这就是对沙枣树的描写。它老老实实地坚守自己的土地,挡住强势的风沙,尽到了大地赋予它的义务与责任。当春风吻上它的脸庞,它也会扭动腰肢,嘴角挂着春风,在各种奇花异卉开败后姗姗走来。仔细瞧瞧,密密麻麻的叶丛中挤出来的金黄色小花,吐蕊舒瓣,傲天怒放,可像一位未经打扮的出嫁乡村少女,散发着纯朴而沁人心脾的香气,悠悠绵长,弥漫在天地间,让人着迷、爱慕,如醉如痴。只是那一身针刺,谁也不敢拥抱它,只能痴心的欣赏那楚楚动人的姿容。可见沙枣树由于坚韧的品质与飘香四溢的美味,使得人们对它非常的神往。但也由于沙枣树开的小小白花,会散发出馥郁的清香,果实小而酸涩。沙枣树像大多数灌生植物一样,矮小、不挺秀,有点土。所以当地的人们把那些吝啬的人称作是“涩沙枣”,仅仅是取其“涩” 之意把,这毕竟瑕不掩疵,如果与沙枣树傲然屹立的品格与无私奉献的精神相比,毫不减其风韵与魅力。
①赵沛霖《兴的源起》,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7年11月1版,P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