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中欧的价值——“欧洲精神”燃烧之地(金雁)
如果没有了历史、缺乏长时段的连续记忆,只存在于当下,把现实主义、实用主义作为唯
一选择,人类思想传承就会倒退。
2010年春节前后,我得到两本与中欧有关的译著。一部是美国学者托尼·朱特撰写的《战
后欧洲史》(两卷本),另一本是法国学者亚历山德拉·莱涅尔-拉瓦斯汀著的《欧洲精
神》。因为这两部书中提到的内容都是我熟知的,加上手头又有别的事情,所以一时并没
有急于阅读。春节假期正好有大块的时间坐下来细细品读,少有的“从容”读书让我对这
两部书有了几许惊喜与收获。
“历史让这个世界多一份清醒”
这是两部写作风格与着眼点完全不同的书。《战后欧洲史》以传统的史学论述方式,把第
二次世界大战后的欧洲作为一个整体来论述,这是该书最有价值的地方。因为以往战后欧
洲史都是从“冷战”的角度,把欧洲割裂成孤立的两个有机体分别看待,所谓的“欧洲”
一般仅指“西欧”而不包括中欧。当时对介于德国和俄国之间的这片区域鲜有“中欧”这
样的称谓,这些大多在一战后崛起的国家在二战以后被赋予了一个具有政治意义的称呼—
—“东欧”。在我有限的阅读史里,绝大部分关于战后中欧历史的论著中都是把它与东边
的苏联联系起来,极少有放在“一个欧洲”的大背景下来写作的。中欧和西欧这个在地理
上没有天然阻隔的比邻之地的感觉就像相距遥远的两个大陆,也使我们养成把东欧作为“
苏联抱养的孩子”来看待的心理,而较少考虑它与欧洲母亲的血脉关系,幸好有托尼·朱
特校正了我们的思维偏差,这是让我感到的惊喜之一。
记得我们还在当学生的时候,老师就说过,当代史不好写,因为近距离写史难以跳出时代
的局限,它受到间隔时间短、材料多、头绪庞杂、当事者尚在世等等掣肘,很难客观冷静
地描述史实以及论及当下的问题,所以当代史罕有高屋建瓴的历史大视角的“大气之作”
。这也就是为什么中国传统上当代人不写当代史的缘故。如果说一国当代史难写,那么当
代欧洲史就更难写。在这块只比中国二分之一的土地略大些的面积上现在存在着四十六个
国家。天哪,它要涉及多少个民族、语言、宗教和文化背景,要看多少资料,这就如同在
桌上摞鸡蛋,要把所有“鸡蛋”摞起来,让它们彼此叠合但又保持完整,其难度之大是可
想而知的。如果是在国内保不齐就会由社科基金的一个课题组或其他什么官方机构统领下
的集体写作,由一堆人以“拼盘”的方式各自完成其中的一章,最后有人统稿。但此类著
作最大的弊病是,要么各自完整而整体重复,要么是观点差异性大,导致书中前后矛盾。
《战后欧洲史》的作者以一人之力,完成了这部显然是超越了个人能力之作,而且环环相
扣、逻辑性很强,读来之顺畅让人心旷神怡,这是惊喜之二。
惊喜之三的原因很简单,看惯了国内诸多“政治正确”的“宏大叙事”作品,毫无差别的
空洞废话堆砌、雷同的内容,使人形成一种逆反心理,而一翻开《战后欧洲史》,作者明
白无误地表明,他“不希求采取一种类似于奥林匹斯山上诸神的超然态度”,他只是以自
己“固执己见”的判断,向世人“坦诚地提供一种晚近历史的个人解说”,“有些可能会
是错误的”。正是这份低调的“可能会犯错”的“一家之言”的坦诚打动了我,使我满怀
兴趣地读这部“片面深刻”的著作,并为自己有这样一个春节阅读而感到喜悦。我认为托
尼·朱特付出的劳动是值得期待的,而且会超出作者谦虚地所说的“至少有些评价和结论
经得起时间考验”的。最令人感动的是最后的“跋——来自死者之屋”写得回肠荡气,发
人深省,充分体现了作者的人文关怀。他对“欧洲把‘集体失忆’当作挡箭牌”(746页
)的原因做了深刻的剖析。这一章的主题与2009年诺贝尔文学奖授予从罗马尼亚移居到德
国的女作家赫塔·米勒的理由不谋而合,也使它与亚历山德拉·莱涅尔-拉瓦斯汀著的《
欧洲精神》之间有了共识和相通之处,那就是:“拒绝遗忘。”要对从苦难中挣脱出来的
历程有记录有分析,先要从记忆入手,然后认知才能上升到它存在的根源和来历,使之上
升为一种人类的记忆和反省。历史不但是“记忆”的承载,而且是对过去事实的专业研究
,正像《欧洲精神》一书中所说的,“抵抗住遗忘就能战胜死亡”(100页),如果没有
了历史、缺乏长时段的连续记忆,只存在于当下,把现实主义、实用主义作为唯一选择,
人类思想传承就会倒退。今年恰逢二战结束六十五周年,回首往事,更令人感到不只是“
新欧洲”,所有的人类文明要想不断前进,“必须首先有所记忆,才可以有所忘记”(7
66页)。正如该书卷末语所说的:“历史让这个世界多一份清醒。”《战后欧洲史》不仅
让我们了解了二战后欧洲的多重画面,更使我们意识到读史、写史的重要性。
当然我个人对这部书还是有不满意的地方,这么厚重的一部史学著作、有非常完整的专有
名词索引,但是没有参考书目和征引文献,大量的数据和引用他人的观点,不知来自何处
,尤其是那些存在着较大争议的史实和加引号的引述他人的原话,都不见注释,让人既无
法引用也无从核实,对阅读者和专业史研究者都造成很大的困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