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美索不达米亚文字、文献传统与国家权力的起源
中国社会科学报 2009-12-10 作者:刘健
文字的起源通常被学者确定为国家起源的重要标志之一。在古代关索不达米亚地区,文字的起源与发展伴随着国家的起源与演进,二者相辅相成、密不可分。
楔形文字的出现
在古代美索不达米亚地区,楔形文字是主要的书写文字。对于文字的起源,这一地区曾经有恩利尔神造字的神话以及恩美卡尔造字的传说,反映了美索不达米亚人对于文字起源历史的记忆与想象。考青发现,文字产生之前,美索不达米亚人采用了多种记忆记录方式,包括记数用的算筹、有印鉴的算筹包或球、记数泥板、各科计量方式以及印章等。
苏美尔人到达美索不达米亚地区之后,吸收了当地居民的记忆记录方式和部分图画特征:发明了最早的图画文字j最早的图画符号多是非常容易辨认的实物,比如大麦,就是一束麦穗;牛用牛头表示:还有数字。一个小点代表1,一个大点代表10。为了区分各种物品的种类,又相继出现了数量词,大麦的符号同时也代表一捆或一仓。随后,一些具有抽象含义的符号出现,比如,画一个牛头,再画一张嘴,表示“吃”。早期的文字记录多数是数量记录,包括粮食产量、货物数量等。在记录这些数字的物品上盖上代表个人的印鉴就可以反映物品的种类、数量和所有人。后来,人们发现,直接在湿泥土上刻画符号比使用算筹更加方便。书写工具也发生变化,芦苇杆被削尖后在湿土上可以画出更多的符号,最早的泥板文书产生,之后,符号笔画也开始逐渐简化。大约在公元前3000年左右,刻画符号由纵向变为横向,楔形文字的雏形出现。
根据考古发现,最早的文字出现在乌鲁克三期(公元前3200一前2900年)。然而,从文献记录推断,早在乌鲁克四期(公元前3500—前3200年),文字应当已经出现,但是考古发现中并没有字泥板。考古学者在乌鲁克埃阿那神庙中发现了属于乌鲁克三期的文字书写证据,泥板上的语言所属不详,学者称之为“古朴文字”。目前所发现的古朴文字泥板主要记录日常生活中物品、土地数量等简单内容。在一些纪念性建筑基址面上,还有很多散落的泥板。泥板上为早期图画文字和印章的印鉴,记录内容为物品种类和工人配给情况。出土的有字泥板中有90%是收据以及记录交易数量、财产数量的清单。这些方朴文字泥板的发现证明,在乌鲁克三期,人类记忆的内容更加丰富,文字记录的功能已经形成。但是。值得一提的是,最初的文字记录均是临时性的。属于乌鲁克三期的泥板全部从灰坑中出土,说明这些记录是短期的临时性的记录,不具有长期保存功能。
文字运用于国家管理之中
大约在公元前2900年左右,出现了最早的与物品清单、收据等无关的文字记录,这就是捷姆迭特那塞尔出土的职业官衔表。它的出现证明,在美索不达米亚地区,文字使用的范围进一步扩大,文字功能进一步扩展,也证明文字记录已经用于国家管理之中。职业官衔表的记载证明,在美索不达米亚社会中,出现了社会等级、官僚等级和职业等级的划分,宗教祭司、长老在国家管理和社会决策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国家已经形成。但文字产生并非国家形成的单一标志,美索不达米亚地区国家形成的证据表明,文字产生以前,城市化、发达的神庙和宗教组织以及社会生产的专业化分工等因素是国家形成的重要前提,种种合力凝聚在一起,推动着国家的形成进程。尽管早在公元前3100年左右,文字就已经在美索不达米亚地区出现,但是,直到文字记录用于国家管理之中时,文字的政治功能才真正被固定下来,这个时候,最早的文字在美索不达米亚地区已经出现了200多年。
公元前2600年以后,苏美尔统治者赋予了文字另外一项功能——宣传功能。他们创造了一种新的文学体例,称作王室铭文。统治者在建筑、修建水利设施和贡献祭品给神时宣读这类铭文,并将之刻在泥板、石碑上以做纪念。铭文内容包括神名和称号,统治者姓名及称号,致神的内容等。王室铭文具有浓厚的宣传色彩,表面上是向神贡献,表达虔诚事神的意愿。实际上,他是向所有看到这件器物的人宣告自身的势力与权威。最早的王铭定年为苏美尔城邦时代(约公元前2900一前2340年)早期。到城邦时代后期,王室铭文的格式已经固定下来。拉格什统治者埃阿那图姆(约公元前2450年)的鹫碑铭文提出了统治者的神圣出身、统治者的王权得自神授的观念。这篇王铭的主要格式及其内容在此后2000多年时间里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王权神授思想也成为曰后美索不达米亚王权观念的核心内容。
阿卡德王朝(约公元前2340一前2159年)统治时期,文献记录中出现赞美王权的内容,文字的政治宣传功能进一步扩展。萨尔贡王之女恩海杜阿娜在其撰写的《诗集》——神庙赞美诗——中赞颂了30多座巍峨雄伟的神庙,然而,她更加不遗余力地称颂这些神庙的修建者和修缮者——萨尔贡,其目的当然在于巩固萨尔贡的统治,这已成为学界的共识。乌尔第三王朝(约公元前2112~前2004年)早期,王室铭文的地位下降,王室赞美诗和史诗取而代之。王室赞美诗和史诗将宣传王室威望的功能进一步加强。乌尔第三王朝时期流传的史诗《诅咒阿卡德》用生动的笔法描述阿卡德王朝灭亡的过程,这是美索不达米亚历史上最早的故事型文献。王室赞美诗是在神庙赞美诗的基础上演化而成,内容不同,但都包含着相同的构成要素,即强调王的合法地位,强调王室传承。强调神圣出身以及得到最高神的青睐和任命,同样强调王的武功及健美的身体。此外,赞美诗主题中还包括维修神庙、保证国家昌盛、维护正义、保护弱者等内容,服务于王权统治的意图显而易见。
《苏美尔王表》与历史记录
乌尔第三王朝时期,历史记录的传统出现,其标志是统治者开始组织编纂《苏美尔王表》。这是美索不达米亚历史上第一部记录历史的著作。王表依次排列各个时期占据统治地位的城市,以及每个城市统治时期的统治者序列。此后,年表编纂传统在美索不达米亚地区历朝历代保存下来,在新亚述时期f公元前934—前610年)、新巴比伦时期(公元前626—前539年),还陆续出现了年鉴、年代记等体裁形式,它们记录的内容繁简有别,角度不同,但是都发挥着记录历史的作用。亚述帝国时期的年表从各个层面回顾王的功绩,包括内政与战争功绩:比如虔诚事神、保护附庸、关心百姓福祉、发动宗教战争等等。仔细分析历代年表,可以发现,统治者编纂年表更深刻的意图是向后世子孙,特别是继压的统治者炫耀自身功绩,宣扬王室权威。
古巴比伦时期(约公元前1894—前l595年),文献类型进一步扩展。长期在民间流传的故事被收集整理出来,比如《吉尔伽美什史诗》等,成为民族经典。目前我们所发现的苏美尔文献多数在公元前l800年前后整理、抄写、转录以及创作完成,后被多次转抄,藏于王宫图书馆、各地神庙图书馆及私人图书馆中。在加喜特人统治时期(约公元前l595—前ll55年),文献抄录与文学创作活动更加活跃。许多古老文献被抄录,有些被编纂成为传世的“古典著作”,如《刨世纪神话》。巴比伦文学中最辉煌的作品——智慧文献,因其首句 ludlul bel nemeqi(让我赞美智慧之主)命名——编纂完成于这个时期。亚述王们在征服战争之外,也致力于文化建设,其目的当然是从思想上巩固统治。因此,在多个国王的王宫中,都发现了储藏丰富的王室图书馆。其中最著名的、出土文献数量最多的当属尼尼微的阿淑尔巴尼拔王宫图书馆。在这座图书馆中,考古学者发现了数以百万计的泥板文献,内容涉及政治、经济、管理、宗教、文学、数学、占卜等多个领域,还发现了世界上最早的图书编目文献。这是美索不达米亚文明发展的鼎盛时期,也是楔形文字记录及文献传统发展的顶点。
古代美索不达米亚地区文献类型的不断丰富,折射出国家的发展与统治思想不断完善的进程:早期的管理文献凸现了早期国家管理功能的进步:王铭等文献内容的不断扩展表现了王权与专制统治的不断加强:从乌尔第三王朝开始,编纂、抄写、转录古代文献的传统标志着古代国家保护和弘扬民族文化传统的意识不断增强,各个不同王朝及民族的文献搜集与收藏传统也见证了古代美索不达米亚人民族意识的确立与强化过程。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历史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