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糖人艺人
□ 曹保明
《中国民族报》 2009-10-23
苏传武老大爷吹的糖人很受欢迎。曹保明供图
开栏的话:
在东北长白山这片神奇的土地上,汉族和少数民族共同栖息,创造了灿烂的文化。如今,在现代化的大潮冲击下,这些文化日渐式微。让我们用镜头和文字记住它们,并且期待它们在现实生活中实现真正的“生产性保护”。
在北方街头,一个叫苏传武的老人走街串巷吹着糖人。他一边走一边喊:“糖人儿——!”然后,他把挑子往那儿一放,立刻有一群人围过来,大人小孩都有。小孩们欢呼雀跃,大人们喜笑颜开。苏老汉望着包围着他的一圈儿一圈儿的人,也开心地笑了。眼前的一切,勾起了他对童年的回忆。
一
吹糖人老艺人苏传武大爷今年87岁了,老家在山东德州府陵县。15岁那年,陵县一带遇上了百年不遇的大旱,庄稼颗粒无收,他和哥哥只好闯关东。谁知路上又与哥哥走散了,他又累又饿,躺在一间破房子前睡着了。不知什么时候,他被一个人的喊声吵醒:“你是哪来的?在这躺着干什么?快进屋吃饭!”
原来,这是一家糖作坊,掌柜的王林老糖匠,昨天招来几个小伙计“拔楦”(糖作坊里一种很累的活计),王糖匠以为苏传武也是来干活的呢。就这样,苏传武稀里糊涂地进屋吃完了饭。一看主人不在,他想先等一会儿,等主人来了,谢谢人家再走。这时王糖匠走进来说:“吃完饭还不去干活!让我养你一辈子吗?”苏传武刚想解释什么,已被王林领进了糖作坊。
糖作坊的生活是很累很忙的,需要有力气能干活的人。大屋子里烟雾茫茫,靠屋角上一排有四五个大炉子,上面有大铁锅在熬糖。旁边是一排用厚木做成的糖案子。熬好的糖从锅里拿出来,放在木案上,再由几个有力气的师傅拼命地狠摔狠揉。那种啪啪响的摔糖声,还有伙计们在烟雾中托着糖包子来往穿行的身影,使苏传武大吃一惊,原来糖是这样做成的。于是,苏传武就在这家糖作坊里留了下来。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苏传武开始学的就是“拔楦”,就是把从糖锅里熬好的糖膏搬在案子上反复摔揉之后,再按着已制好的模子把糖膏塞进去,让糖变成块块、圆球、三角、长方形等各种形态,然后给下一工序去包装做成成品。“拔楦”这活最苦,糖又热又烫手,但这是一种力气活,根本不算什么手艺。3年下来,他和别的伙计一样,也只是学会了这一道工序。但苏传武是个有心人,他不甘心,总琢磨着学点别的。在这个糖作坊里,有个老师傅叫王成贵,他平时生性乐呵,还会唱两句民间小调,他有一手绝活,就是吹糖人。
二
做糖这活,有时免不了有一两滴糖滚落在案子或别的用品上。由于糖粘,有时抠又抠不去,常被主人骂“手脚不利索”。可是,王成贵却会处理这些糖疙瘩。只要哪儿有了糖疙瘩,他往往会喊:“别动!”只见他手拿一根空心小棍儿走上去,把小棍插进糖疙瘩里,用嘴对着那糖疙瘩开吹。喝!只见那糖疙瘩立刻鼓了起来。转眼间,糖狗、糖牛、糖马,甚至糖飞龙、糖凤凰之类的动物便出现了。吹的时候,王成贵的双手还不停地在动物身上捏着扯着,于是动物的耳朵、鼻眼也相继出现。
大伙简直惊呆了,一律叫好!后来,就连掌柜的王林也来看热闹。经过这样的特殊“处理”,不一会儿,糖疙瘩便会自己掉下来,真是绝透了。
苏传武私下里给王成贵跪下磕头,拜他为师,专学把糖疙瘩吹成糖人的绝活。他这一学才知道,原来王成贵的老叔在一家大糖坊里当案子师傅,他打小跟老叔学吹糖人,动物、人物、花草都会吹捏,甚至会动会走。
这下子苏传武可有事干了。他常常给师傅打上二两白干,让师傅喝得心里乐呵呵,然后开始教他。对于吹糖人,别的小伙计只是看着叫好,然后拉倒。只有苏传武真心喜欢学,师傅也喜欢他。
要说吹糖人还真不容易。首先,要掌握好糖的火候。火候,指糖的热度。太热了,糖就过于稀,气进不去;糖不热,吹管根本插不进去。其次,手和嘴要配合,特别是吹物体造型时,手、眼、嘴要同时往一个主题上靠拢,不能有丝毫的走神。吹时,手还要不停地捏动,让动物长出耳朵,让人物更加形象。有时,还要加上佩物,比如给兔子、山羊头上安上一对小风轮,风一刮,小风轮哗哗转。这些都容不得丝毫怠慢,稍有分心,糖便会硬化,塑造便失败。
从18岁开始,苏传武告别了师傅,只身走南闯北,开始了他的吹糖人生涯。后来,他来到东北,在吉林市的“船厂”落了脚。
“船厂”,是老吉林市放排赶集的地方,那儿买卖多,商埠多,人多。各种民俗节日如北山庙会、小白山祭祀、河灯节、木把节,他都去“赶会”。赶会,就是站在集市上,摆摊吹糖人。他自己制作了一个小糖箱,上面有糖炉(加热糖浆用)、色瓶(调各种颜色用)、糖棍(吹时用)、糖棒(拿糖人的小把),还有木沫子(用来当燃料)。这以后,他的手艺越来越精,天上飞的,地上走的,甚至来个人,让他面对面地捏个“糖像”,他也能捏得栩栩如生。
三
几十年过去了,当年的壮小伙,如今已是白发苍苍,子孙满堂,生活也早已富裕起来。可是,苏传武老人却丢不下他的手艺。儿孙们劝他说:“你不缺吃不缺穿,走街串巷地干这玩艺,我们都跟着丢人,别干了。”
苏传武一听这话,大怒:“你们懂个啥,人这一辈子就是吃喝吗?人要有个念想。我的念想,就是吹糖人,不干这个,我就受不了。”
有一段,他气得不跟儿孙们说话,一个人搬出去,在一间小破房里住下。自己弄个破车子,推着糖箱子出去,沿街给大人小孩吹捏糖人。人们,特别是孩子们一见不着他就想他。孩子们常常在街上叫喊:“走哇!找苏大爷玩去……”
终于,儿孙们都被老人执着的劲头感动了。儿孙们商量说,“咱们就这么一个老人,听由他去吧。再说,这手艺也是老人一辈子传下来的玩艺呀。”于是,儿子苏天才买了一辆面包车,对苏传武说:“今后你再出去,说一声,俺们用车送你去,省得你一个人顶风冒雨地推个破车子出去。我们惦记呀。”苏传武一听,乐了:“这才像我的儿子。”
从此,每当苏传武老汉在民俗活动、集市上吹捏糖人时,儿孙们送他的汽车就停在市场外不远的地方,等他吹够了或换场子时,再拉着他和他的破糖箱子奔往下一个地方。儿孙们也往往站在围着苏老汉的人群外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儿孙们那种眼神,充满一种深深的爱戴和久远的思索……
是啊,手艺,人一生的手艺,原来是一个人的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