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

“经典概念的当代阐释”学术研讨会网上预备会

请参考王杰文近年对“表演理论”“史前史”的勾稽、梳理

XXX(此处隐去真名)同学好!
   
    你在来信中写道:“张老师仍然没有提供任何一例西方学者对仪式内部结构的研究,如何与新的社会关系背景直接发生关联的具体例证。”我想有时候,我们真的是提不出任何证据,直接证明学科理论(范式)与社会关系背景之间有什么直接的关联,但这并不妨碍我们思考这种关联的可能性,这种思考方式就是康德说的“目的论”的思考方式。因为,如果我们不是假定学术史有一个自我内在的必然性先验目的,否则我们就无法将学术史思想(建构)为一个有理想、有逻辑的学术史;而只能把学术史认知(描述)为一个偶然性、无意义的学术史。因此,目的论的学术史假定是必要的甚至是必须的,即便从经验的角度看,学术史真的就像是一盘散沙,既无目的也无方向。
    从目的论的角度看张举文老师提到的格夫曼frame analysis、格尔兹阐释论、巴尔特符号论、特纳象征论等人的礼仪分析,即便这些“论”都与社会关系背景没有直接关联,也并不妨碍我们把这些理论与世界学术思潮的大背景在目的论的假定条件下相关联,而世界学术思潮的大背景最终还是离不开与社会关系大背景的根本性关联。格夫曼、格尔兹、巴尔特、特纳为什么要从仪式的客观外部功能研究,回到主观的仪式内部结构,根据目的论的假定,应该是对20世纪初胡塞尔“回到主体主观意识意向性实事本身”这一现象学口号的积极响应。胡塞尔的现象学奠基之作《逻辑研究》发表于1900年,最早响应胡塞尔的是语言学家索绪尔。索绪尔从1912年起开始讲授共时性语言学;索绪尔去世后,他的持现象学立场的学生(忘记名字了)按照现象学思路于1916年根据同学们的听课笔记整理、出版了老师的不朽名著《普遍语言学教程》。人们经常说,现代学术经历了一场语言学革命,其实这场革命的底色是现象学革命。当然,尽管索绪尔的语言学革命具有鲜明的现象学色彩,但《普通语言学教程》的主要关切仍然是语言规则,而不是语言活动,而这与“回到主体主观意识意向性实事本身”的现象学口号之间仍然有一定的目的论差距,以此,我们也就能进一步理解索绪尔之后的乔姆斯基、雅各布森、奥斯丁的言语语言学的现象学目的论,进而理解海默斯的语言人类学、讲述人类学,以及鲍曼表演民俗学的现象学目的论了——尽管正如我已经指出的,鲍曼自己并不理解自己(吕微《“表演的责任”与民俗学的“实践研究”——鲍曼<表演的否认>的实践民俗学目的-方法论》,《民间文化论坛》2015年第1期)——要之,回到主体的主观性,就是以后现代方式重申现代性维护人的自由意志的权利与能力的启蒙主义理想,而对仪式内在、主观结构的研究,其实也是这一目的论的具体学术实践(这样一来,你就可以对本次研讨会通知所云“过渡礼仪……仍然是当代人的生命体验,仍然是对当代社会的权利分配与责任担当的基本设计”的用心而心有戚戚了)。
    就民俗学自身而言,与启蒙主义的目的论关联更是非常地直接。去年,户晓辉在网上就指出,德国学者齐默曼(Harm-Peer Zimmermann)《感性(审美)的启蒙:以民俗学为目的对浪漫派的修正》(Aesthetische Aufklaerung.Zur Revision der Romantik in volkskundlicher Absicht,Verlag Koenigshausen & Neumann GmbH, Wuerzburg, 2001)就是一部讨论浪漫主义民俗学与启蒙主义关系的力作(http://www.chinesefolklore.org.c ... page%3D2&page=1)。今年,王霄冰更撰文强调了这一点:

    “较为客观地研究浪漫主义民俗观的专著,是现任苏黎世大学民俗学教授齐默曼写于2001年的教授论文《审美的启蒙———民俗学意图下对于浪漫派的修正》。该书一改之前的民俗学者将浪漫主义简单等同于非理性主义、复古主义和法西斯同谋等的做法,而是通过系统地分析一位浪漫主义者穆勒的著述与思想,并与康德、席勒和施莱格尔等人的相关论述进行比较,从而揭示了浪漫主义民俗思想与德国古典哲学之间的内在联系。尽管作者在最后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判断,但本书传达出的信息十分明显:浪漫主义和崇尚理性的启蒙主义在本质上并不矛盾,它实际上是以‘审美启蒙’的方式承续和发展了18世纪以来的欧洲启蒙思想。”(王霄冰《浪漫主义与德国民俗学》,《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5期)

    当然,关于这一课题的讨论才刚刚开始。去年,我在一次会议上说过这样的话:“康德是民俗学的敌人。”当然,我这样说,只是就《实践理性批判》(第二批判)对迷信的批判而言;今年,当我认真阅读了《判断力批判》(第三批判)之后,我开始相信伯林的论断:“康德既是启蒙之子……也是浪漫主义之父”。当然,康德也是浪漫主义民俗学之父。因此,重新回到康德(胡塞尔现象学的先验论先驱),将是民俗学为理解自身(的起源即本质)而必做的功课。
    说实在的,民俗学、人类学甚至早于语言学——就我粗知的神话学来说,我能够举出1914年博尔尼《民俗学手册》和同年博厄斯《北美印第安人的神话和民间故事》(Mythology and Folk-tales of North American Indians)以及1926年马林诺夫斯基《原始心理中的神话》——就率先响应了胡塞尔现象学的号召,从仪式外在的客观性功能,还原到仪式(马林诺夫斯基称之为“宪章”)内在的主观性结构(马林诺夫斯基称之为“心理”)(说功能论的马林诺夫斯基转向了结构论,有些奇怪吧!这与人们一贯的印象不同,但只要你认真读过马林诺夫斯基就知道了,原来的印象并不一定就对)。
    就世界学术近乎统一性的晚近大势而言,你的张举文老师把仪式的内在性、主观性结构研究与社会关系背景相关联,是有充分的目的论理由的,尽管张老师没有提供具体的例证。但是,你可以参考近年王杰文对讲述人类学、表演民俗学的学术史追溯,王杰文的研究成果也许可以给你提供更多一点消息。最近,王杰文已经把他讨论表演理论学术史的相关论文汇集成书,大概明年能够出版,本人有幸,预先得知了该著的目录(通过“中国知网”可以按图索骥,下载其中的每一篇),特抄录于下,方便同人查阅。
                                                                                             吕微
                                                                                         11月26日

王杰文即将出版的新著目录:
1、“传统”研究的研究传统
2、从“类型”到“类型的互文性”
3、“在场”与“生成”——反思“实验的民族志”
4、“民俗文本”的意义与边界——作为“文化实践”的口头艺术
5、“语境主义者”重返“文本”
6、“文本化”与“语境化”——《荷马诸问题》中的两个问题
7、“表演”与“表演研究”的混杂谱系
8、“表演性”与“表演研究”的范式转型
9、口头表演的诗学与政治学——关于“表演”的批评与反思
10、“表演理论”之后的民俗学———“文化研究”或“后民俗学”
11、“民俗主义”及其差异化的实践
12、“遗产化”的实践——关于《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的道德性与政治性
13、戴尔•海姆斯与“讲述的民族志”
14、寻找“民俗的意义”———阿兰•邓迪斯与理查德•鲍曼的学术论争
15、权力•意义•反思———本格特•霍贝克的民俗学思想述评
16、“文本的民族志”———劳里•航柯的“史诗研究”
17、超越“日常生活的启蒙”———关于“经验文化研究”的理解与批评
18、“生活世界”与“日常生活”———关于民俗学“元理论”的思考

[ 本帖最后由 吕微 于 2015-11-27 11:14 编辑 ]

TOP

XXX(此处隐去真名)的来信

吕微老师您好!   
    尽管我同意你说的,设定目的论原则在学术研究中的价值论意义,但我仍然觉得这件事情有些玄,借用有一次彭牧老师的说法,你的这种研究方法就好像“飞檐走壁”,随时会掉到地上粉身碎骨。当然,即便是飞檐走壁落得个粉身碎骨,却正是您所追求的目标,您所追求的目标,不是描述人们事实上是怎样做的?而是追问人们在原则上应该如何做?而原则肯定不是对(实然)事实的经验性客观描述(经验性归纳),而是对(应然)原则的主观间客观性先验建构(康德谓之“先验演绎”),但民俗学是否需要“先验演绎”呢?恐怕在民俗学界内部,很多人都有不同看法。
    除了目的论问题,学生还有一点疑惑,就是老师在“看官”中对张老师的一项评论:老师批评张老师把marge用作了描述性的理论概念,而不是建构性的实践概念(这个问题实际上与目的论问题也是内在地相关的)。对此,学生的疑惑是:我们真的能够界限分明地区分开什么是描述性概念?什么是建构性概念吗?或者换个说法,什么是概念的描述性使用?什么是概念的建构性使用?记得老师曾经用高丙中老师的例子向学生说明,有时描述就是建构。高丙中老师曾经这样写道:

    笔者在1990年写作博士论文的时候,笔者的一个主要的意图就是批判民俗学的遗留物研究。但是,后续的历史却证明,这个时期让文化遗留物在知识上重新成为可见的,对于中国社会在后来的变化中重新建立与自己的传统的连续性具有关键的作用。当时对“遗留物”作为文化现象的发掘,对“遗留物”的言说作为合法话语的呈现,实际上奠定了中国社会后续发展的文化基础,凝聚了中华民族的文化认同的集体意识或集体无意识。……不管民俗学者在那个时代对作为遗留物的中国民俗说了什么或者怎么说过,我们今天感到欣慰的是,他们的述说【即“描述”】本身开启【即“建构”】了遗留物重新成为日常生活的有机组成部分的可能性。他们的论说曾经被中国社会科学的兄弟学科所忽略、轻视,事实是他们的学术活动参与改变了中国社会的文化现实,最起码是呼应、催生了一个新的文化中国的问世。(高丙中《日常生活的现代与后现代遭遇:中国民俗学发展的机遇与路向》,《民间文化论坛》2006年第3期)

    正是借助高老师前后思想转变的例子,您告诉过我们,对历史的经验性描述往往也就是对现实的先验建构或正当性论证(胡塞尔所谓“历史的先验性”?);换句话说,理论认识的经验性事实描述,也就是实践意志的先验原则建构。您还带领我们阅读索绪尔:不是对象创造了观点,而是观点创造了对象。拾进篮子的才是菜(看似描述一个对象,实为建构了一个对象,因为对象并不是现成的,至少是你选择的结果)。您实在应该对什么是描述性概念?什么是建构性概念?或者,什么是概念的描述性使用?什么是概念建构地使用的问题,做进一步的说明才对,因为这对概念应该是您为分析张老师的论文而设定的关键词。
    学生了解老师,老师并不是要现成地接受张举文老师的“过渡礼仪”的概念(或命题),而是首先要批判地检验“过渡礼仪”的概念被使用的各种可能性。就像康德,在使用理性之前,首先要批判地检验理性自身的各种可能的使用方式,以及各种不同的使用方式的有效性和有限性;然后,我们才能够正确地使用理性。现在,为正确地使用“过渡礼仪”的概念,我们也应该学习康德,而“描述”和“建构”就是您为检验“过渡礼仪”的概念而设定的检验标准。但是,为什么选择这一对概念,而不是选用其他概念作标准?我想,这是因为,这两个概念正可以代表理性的理论认识的使用方式和实践意志的使用方式;换句话说,您是从理性最基本的不同使用方式,即康德对理性的使用方式的最基本的划分标准的角度,来分析“过渡礼仪”这一概念的可能性的,您之所以自认为此办法可行,是因为,概念(原则)实际上也就是理性的使用方式。康德把概念的使用方式区分为理论认识的使用方式和实践意志的使用方式,在学术-思想史上有重大意义,康德提醒我们,我们在认识和实践上的许多问题,都起源于我们对理性(概念)的使用方式的模糊处理,所以,老师应该在这个问题上多着些笔墨,也只有在考察了“过渡礼仪”的使用可能性之后,老师才能够再回过头来让“过渡礼仪”这一理论模型的实践目的论充分显现其自身,而无论该理论模型与“社会关系背景”是否有直接的关联;换句话说,不仅从张举文老师个人化的语境背景,更是从“过渡礼仪”概念(或命题)本身演绎出该理论模型的实践目的论。
                                                                            学生XXX(此处隐去真名)
                                                                                         11月26日

TOP

老大:你把学生的信原封不动地贴出来,我一看这语气,就知道是谁了。

TOP

施爱东:“过渡礼仪”视角下的“学术革命”

吕微认为:“范热内普、特纳等关于‘过渡礼仪’的著作已经为中文学界所熟悉,并被一些学人应用在对于中国社会与文化的研究之中,但是,这一概念对于现代社会的理论价值 仍然没有被充分发掘。过渡礼仪,包括人生过渡礼仪(如成年礼、丧葬礼仪)、年历过渡礼仪(如节日庆典)、空间过渡礼仪(如入寨门、入城式、走桥)、身份过 渡礼仪(如资格考试、命名大会)……仍然是当代人的生命体验,仍然是对当代社会的权利分配与责任担当的基本设计。怎样创造性地借助这一概念认识我们所处的 世界、发挥它的理论和实践作用,是依托民间文化的诸学科和众学者大可用心的地方。” 吕微推荐同人阅读讨论的对象是张举文教授《重认“过渡礼仪”模式中的“边缘礼仪”》、《美国华裔散居民民俗的研究现状与思考》两篇论文。

张举文在《重认“过渡礼仪”模式中的“边缘礼仪”》中,“特别探讨曾被误译和误解的‘边缘礼仪’及其现实应用” ,并且借助过渡礼仪模式分析了礼仪行为的层次及其对个体与群体的边缘作用。吕微认为这篇论文创造性地发展了西方人类学界流行了上百年的过渡礼仪理论,可以用来分析笔者曾在《学术行业生态志》中论及的“学术革命”现象,嘱咐笔者对这一学术现象进行“过渡礼仪”视野下的再讨论。

讨论之前,笔者先将原文中的论述转录出来,已经读过《学术行业生态志》的读者,可以跳过以下一至四节。

一、学术版图周圈论:中心向边缘的学术传递



日本民俗学之父柳田国男曾经将日本各地对“蜗牛”的几种不同称呼按不同符号类型一一标示在地图上,发现这些符号类型在地图上呈现出有规律的两端对称分布,离开文化中心距离越远,其语言形式也越古老。柳田据此提出了著名的“方言周圈论”:以文化中心为圆心,越是远离文化中心,其语言的更新速度越慢;方言更新的时间差异可以从空间差异中体现出来。后辈学者又据此扩展为诠释日本文化分布规律的“文化周圈论”。

这种空间差异体现为时间差异的“周圈理论”可以很好地用来解释中国现代民俗学学术版图。以中国少数民族史诗研究为例,“文化中心”无疑是中国社会科学院“口头传统研究中心”,该中心的中青年骨干分子属于中心圈;第二圈则包括该中心的部分中老年学者,以及部分重点高校的中青年学者;第三圈则包括那些重点高校的中老年学者,以及普通地方高校的中青年学者;第四圈主要是那些普通地方高校的中老年学者;最外圈则是地方文化部门的史诗搜集整理工作者。每往外推出一圈,其讨论的话题往往要滞后5-10年,甚至更长。

口头传统研究中心的青年学者由于身处文化中心,有机会也有精力“组织各民族口头传统领域的学术活动,构建与国内外口头传统研究机构和学者相互沟通的桥梁,为国内外口头传统研究者提供学术交流与合作研究的平台,推动中国口头传统研究向深度和广度发展” ,除此之外,他们还控制了该领域最重要的学术期刊,掌握了该领域的话语权,占据了各种天时地利,因此,他们当仁不让地处于史诗研究领域的中心圈。而该研究中心的部分中老年学者虽然也有同样的地利条件,但年龄和经验决定了他们更倾向于那些他们认为更熟悉更可靠的常规研究,而不是紧跟各种时尚的新理论新方法;至于那些重点高校的中青年学者,则多数是因为地缘劣势,不能频繁躬与各种对外学术交流,不能及时跟进最新学术进程,很难在该领域内处于领先地位,因此,这两类学者也就只能处在第二圈的位置。

从时间角度来看,中心圈就像不断喷涌的趵突泉,10年之后,一些新锐的青年学者不断成长起来,并逐步夺取新进理论的话语权,原本处于中心位置的学者,随着新进理论话语权的被剥夺,只能渐次退出中心圈。10年前的前沿理论与方法,这时也已经壮大稳定,成为一种常规研究,正为全国的学界同人所广泛接受,那些曾经引领这些理论的学者,一般不会在这时放弃自己的理论专长,转而认同那些更年轻的新锐学者,这样,他们也就自然地被推到了第二圈。同理,原本处于第二圈的学者,随着时间的推移,会逐渐被推往第三圈。

从空间角度来看,只有等文化中心的这些中青年学者们熟练地运用那些新锐的理论和方法做出了优秀的个案研究并且发表、出版之后,新的研究范式才能在史诗学界得到确认,第二圈的中青年学者们才会开始起而模仿;而第三圈的中青年学者中,绝大多数是从第二圈学成毕业后分散到各地的博士硕士,他们要熟练地掌握这些范式并应用到他们的具体研究中,又将比第二圈的中青年学者晚5-10年,这样,就等于注定了他们只能处在第三圈的位置。

一种新范式的建立必须基于学术共同体内部的广泛认同。要让一个同行接受一种新范式,首先必须说服他放弃他已经熟练操作的旧范式,其次,还得让他意识到新范式的优越性能为他的学术前途带来实际利益,再次,新范式的提倡者还得说服学术期刊的编辑接受并推广这种新范式。要做到这几点并不容易。最简捷的方式是,高校教师批量地将自己的博士研究生发展为新范式的追随者,并且能将他们的合作成果公开发表,因此,推行一种新范式至少需要培养一至两届博士生的时间。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一、以上所做的周圈划分只是就一般情况而言,并未考虑那些小概率事件,更没有指实具体个人。理论上,我们并不排除一个属于第三圈的青年学者直接去到美国哈佛大学或者密苏里大学的口头传统研究中心,学成之后回到第三圈,地处边缘而艺绝天下。但在现实中,这种情形目前尚未出现,如果真的出现,很快他就会被当作“引进人才”跻身第二圈,难以改变第三圈的边缘性质。二、本文所指的“周圈”只是一种形态描述,不含有任何价值判断的意味,内圈外圈的划分并没有意义大小或价值高下之分。但我们知道,文化中心始终掌握着话语权力,一个第三、四圈的学者运用一种旧范式,无论你做出多么出色的成绩,至多得到中心圈学者的赞赏,但他们决不会抛弃自己的学术特长持续地参与你的话题,相反,他们会使用新的理论武器对你的成果提出委婉的批评,对你的辛勤劳动表示惋惜,他们会努力将你纳入到他们的话语圈,而当你熟练地掌握了那些新鲜话语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5-10年,你会发现,你所掌握的这些话语也已经到了快被革命的时候了。

事实上,第二圈的学者是最容易做出好成绩的一个群体,他们不必因为追逐时尚而浪费精力四处撒网,他们所选择的研究范式是经由中心圈的学者广泛筛选并做出成绩的范式,他们既有目标和经验可借,又有前车之覆可引为戒,因此可以沉潜于个别的研究对象,运用最成熟的理论和方法,做出最精致的常规研究。

从学术期刊着眼,我们一样可以发现这种周圈式学术版图的存在。一、一种新进的理论或者方法,最初总是以介绍性、探讨性的方式出现的,而且多数刊登在一些专业性学术期刊上,即使偶尔闪现于地方性社科期刊,也很难形成学术气候,也就是说,只有专业学术期刊才具有示范作用。二、只有当这种新范式逐渐成为主流之后,一些成熟的论文才会开始出现于那些最重要的社科期刊上。三、若干年后,这种研究范式将大量出现于一般性综合类社科期刊。

我们以帕里-洛德理论的关键词“口头诗学”或“史诗传统”为例进行跟踪分析。较早使用该关键词的,是尹虎彬发表于1998年的介绍性论文《口头诗学的本文概念》 ;1998-2001三年间,这些关键词只出现于专业性学术期刊《民族文学研究》;2002年始,该关键词出现于一些最重要的社科期刊如《文艺研究》《文学评论》等;2003年之后,该关键词开始大量出现于《西域研究》《西藏大学学报》《内蒙古社会科学》《湖北民族学院学报》《天津师范大学学报》《长江大学学报》等一般性综合类社科期刊。

如今帕里-洛德理论在中国史诗学界方兴未艾,可是,如果时间推后10年,那时的《民族文学研究》将时兴什么新概念,谁也不能逆料。以笔者对2005年的论文统计为例,大凡地方性社科期刊发表的史诗研究成果如《试析拉祜族创世史诗<牡帕密帕>蕴含的朴素唯物主义思想》 《苗族史诗中的哲学社会思想萌芽》 《贵州地区彝族英雄史诗<支嘎阿鲁王>研究》 《中国少数民族三大英雄史诗叙事结构比较》 《对彝族史诗<梅葛>神话原型的分析》 《<格萨尔>史诗原始特征》 《<伊利亚特>中的史诗明喻及其影响》 之类,大多是15-20年前的时尚话题。可是在今天,无论这些论文写得多么出色,这样的旧话题都注定难以被那些重要社科期刊或者专业学术期刊所采用,学术版图的周圈波动已经将这些旧话题荡到了边缘的位置。正如吕微在评点《民间故事的记忆与重构》 一文时所说:“这篇论文如果发表于15或20年前,它有望成为经典,但在今天,它只是一篇好论文。”

陆远在追溯近现代史学界人事渊源之后,感慨“20世纪上半叶中国史学界的人事兴替、江山更迭,明显体现出‘主流与边缘’的对立,而‘师承’与‘门户’则是构成学术生态坐标的两轴” 。其实,不仅在20世纪上半叶,也不仅在史学界,整个学术界都存在着,而且一直会存在着主流与边缘的对立、师承与门户的壁垒。这种行业性的生态民俗在所有行业都是相似的,无论在手工业界、娱乐界还是学术界。


二、圈子的形成:反抗旧秩序建立新秩序



学术会议是扩大学术机构影响力的重要手段,因此,学术会议首先是一种仪式,一种编织与确认社会关系网络,学术共同体内序齿尊卑的社交仪式。

开幕式上的演讲次序以及开幕式后的集体合影,无疑是对嘉宾社会地位的一种认定。开幕式上,东道主首长发言之后,往往安排嘉宾演讲。一般来说,嘉宾的政治地位或学术地位越高,演讲的次序越靠前、大会给予的讲话时间越长。开幕式后的合影排位是门艺术,行政官员与资深学者会被安排在第一排的坐席上,女性学者往往被安排站在第二排,而那些资历较浅的男性学者则会自觉地站到最后一排。照相结束之后,那些赶场的官员就顺便离会了,学者们则回到会场,开始正式学术讨论。

会议是否成功主要取决于三个硬性指标:一、开幕式最高行政长官的级别,这是会议规格的标志。能否请到高级别的行政长官,常常是学术会议最煞费苦心的环节。二、与会知名学者的多少,这是学术水平的标志。知名学者的全程费用一般由东道主负责,因为是赶场,他们没有时间与其他学者进行充分的学术交流,通常只是宣读一下自己的论文,然后不等会议结束就提前离会了。三、与会学术期刊的档次,这是吸引高质量论文的主要手段。教育部将学术期刊区分为三六九等,许多青年学者潜心撰写高质量的学术论文,其目标之一,就是希望论文能被与会期刊相中。

大型的学术会议就是一个学术集市,参加会议如同学术赶集。每次民俗学大会,表面看起来人声鼎沸兴旺发达,可是,由于民俗学学科对象太泛,论题很不集中,导致了学术话语之间的不可通约。会议讨论时,学者们常常是自我表扬与互相表扬相结合,演讲和讨论则成为学者们的口头表演。2009年在昆明举办的一个国际人类学大会,开幕第二天,就有一则短信在学界广为流传:“上午开幕,你忽悠我,我忽悠你;中午会餐,你久仰我,我久仰你;下午表彰,你吹捧我,我吹捧你;晚餐酒会,你灌醉我,我灌醉你;酒后舞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种不针对具体学术问题的学术赶集在当今学界比比皆是。

1990年代以来,“国际性学术会议”激增。在教育部的量化评估系统中,学术会议是学术机构必不可少的得分手段,而国内会议与国际会议的分值相差悬殊,因此每一个学术机构都希望把会议开成国际性的。北京师范大学有许多日本和韩国留学生,常常作为“外国学者”受邀出席一些学术会议。2004级民俗学博士生西村真志叶曾经有一次被要求坐在某学术会议的主席台上,而她的老师们却被安排坐在主席台下,西村因此坚决拒绝这种安排,弄得宾主双方非常尴尬。

热衷于参加学术会议的学者主要有三类:一是功成名就的老学者。他们有许多想要表达的学术理念和生活理念,可是已经没有足够精力形诸文字,他们喜欢坐在主席台上,渴望借助口头表达来推销自己的理念,另外,他们还有许多学术掌故想与青年学者们一起分享,所以,他们一拿起话筒就很容易超时。二是职业的“与会学者”。这类学者多数已经评上教授,经费也比较充足,只要时间允许,什么会议都愿意参加;由于经常性的演讲和发言,这类学者一般口才较好且平易近人,多以交游广阔而跻身学林。三是初出茅庐的青年学者。会议邀请函是他们进入学术共同体的入场券,他们往往需要由前辈同行的推荐来领取这张入场券;他们需要通过会议认识同行以及被同行认识,通过会议了解学术热点与行业规则。

那些崭露头角的中青年学者往往是通过多次学术会议而获得学术自信的。青年学者抱着强烈的学术交流的渴望,试图通过会议而融入这个学术共同体,可是,仪式性的会议进程以及平淡乏味的学术发言让他们对那些过去神交于文字的前辈学者感到失望,也减轻了对于多数同辈学者的竞争畏惧,甚至对于仪式性的学术会议产生反感情绪。

学者显然是分层的,青年学者希望有更多的机会与知名学者进行学术交流,可是,知名学者却更愿意在同一层次之间把酒话桑麻。这种隔阂会刺激青年学者的好胜心理,也会刺激青年学者群体间惺惺相惜的草根情绪。具有相近学术理念和学术追求的青年学者在多次接触之后,会逐渐形成一些更小范围的学术共同体,俗称“圈子”。

那些已经成名的中青年学者,初期都不会主动介入这些圈子,因为他们是既得利益者,没有介入圈子的必要。圈子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松散的、开放的共同体,同一圈子的学者会在各种会议上互相呼应,逐渐形成自己的话语权。当圈子成员数量和话语权扩张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他们会通过系列的学术批评向前辈同行提出挑战。

一个圈子的形成,往往以一个具有排他性质的学术会议为标志。这种会议往往不公开征求论文,不广泛邀约同行,只做定向约请。会议之后,他们会用夸张的手法对会议的学术价值和意义进行广泛宣传。

一个圈子在学术界站稳脚跟之后,一方面需要吸纳新的成员,一方面需要排斥异端。“集体形成的理论和社会动力学的理论告诉我们,社会群体倾向于寻求和吸收像他们自己一样的新成员, 按自己的形象塑造那些还没有形成固定思想的人,这些倾向扎根于人性的本质中。” 1927年,顾颉刚在中山大学筹办民俗学会的时候,不断刊登广告广招贤才,大凡与民间文化沾上点边的中大教授都被礼聘为民俗学会校内会员。江绍原此时正在中大英语系任代主任,而且开了一门破天荒的民俗学课程——《迷信研究》,本该是最佳人选。江绍原与顾颉刚常常见面 ,但由于江绍原与鲁迅过从甚密,而鲁迅与顾颉刚交恶,因此,江绍原自始至终被排斥在民俗学会的大门之外。后来江绍原到了杭州,曾数次试图与周作人、赵景深、顾均正等人另立民俗学会,终因种种原因而流产 。江绍原不大了解《民俗》周刊的信息 ,也不愿将书稿交由中大民俗学会出版 。

每一个年轻的圈子,都会定期召开学术会议,借助会议以明确圈子的成员范围,描绘该圈子在未来学术版图中的历史地位。会议东道主会设立一个学术委员会,委员多由该圈子的核心成员担任,参会论文将交由这些委员进行评议。一般来说,会议“主题”以及论文“体例”或“要求”,就是该圈子所倡导的新范式的外在形式。他们正是借助于会前的“规则”以及会议期间的“评议”,赋予新范式以崇高的学术地位,同时贬斥了旧范式(异端)的价值。

每一次成功的学术会议都是一次人事洗牌。很少有东道主会主动邀请那些与他们学术理念不合、学术观点相反的学者来参加自己的会议。那些与东道主学术理念相近且有一定学术成绩的学者,会被安排为“主持人”或“评议人”,他们可以在这种仪式性的会议中,逐渐习得自己在学术版图中的大致位置。

学术的活力,在于不断与时俱进、推陈出新。新圈子对旧圈子的否定是历史的必然,他们打倒了一些旧仪式,却建立了一些新仪式。今天站在否定立场的青年学者,终有一天也将站在被否定的位置上,遭遇来自他们的后辈学者的批判和否定。所以说,不断地质疑和否定前人,以及被后人质疑和否定,正是学术研究生生不息向前发展的动力机制。

1920年代,北京大学的一班年轻人发起的歌谣研究会,以及中山大学一班青年教师组织起来的民俗学会,揭起了中国现代民俗学的大旗,这时,旗帜是扛在年轻人肩上的。1949年以后,中国民俗学中断了30年,到1983年组建中国民俗学会的时候,当年扛起民俗学大旗的年轻人虽然还在扛着这面大旗,可他们都已垂垂老矣。到了1988年换届的时候,“经过摸底后发现,老前辈学者都不愿退下来,于是就在原班子上增加了几位副理事长” ,话语权依然掌握在这些“老前辈学者”手中。进入21世纪之后,那些曾经年轻的学科创始人相继故去,几位“增加”的副理事长们也已经年过70,这时,轮到他们“不愿退下来”了。

2001年12月,在中山大学主办的“敬贺钟敬文先生百岁寿辰学术讨论会”上,几位年轻学者不满于前辈们没完没了的忆苦思甜,认为如此无益于推进学术,决定另组学术沙龙。2002年中国民俗学会第四次代表大会期间,8个来自不同学术机构的青年学者联合起来,在北京茗仁茶馆聚会,议定另组“民间文化青年论坛”。 2003年7月,在陈泳超主持下,一次别开生面的网络学术会议——“中国现代学术史上的民间文化”在互联网上拉开帷幕,会议第一天就吸引了中国海峡两岸以及美国、德国、日本近60名青年学者和200多名民间文化爱好者的踊跃参与。很快,这些年轻人就组成了一个强大的学术共同体,相继发表论文,对过去80年的学术史进行了全面反思。

三、学科危机:研究范式的过度操作



确立一些易于学习和模仿的研究范式,是一门学科走向成熟的标志。“早期学者经过反复的实践,逐步发现、创造和精炼了诸如民间故事、歌谣、笑话等概念,并逐渐形成了相对一致的共同理解。后来的研究者主体在特定的社会环境中,不容置疑地继承和习得这些富有权威性的概念,并在此过程中成为该学术共同体的一员。至今,研究者主体根据学术共同体的共同理解,操作各种体裁概念,实践做文章、讨论、田野作业等活动。而这些科学工作乃是研究者主体的日常生活。” 绝大多数学者在习得前人的研究范式之后,都只能在既定范式的框架内从事常规研究。

常规研究就是在既定的研究范式内,对该专业领域的各种学术难题做出合理的推论。一种推论是否可信不是取决于该推论是否绝对为“真”,而是取决于该推论在既定范式的标准下是否合理、是否具有说服力。不同推论之间形成一种竞争关系,通常来说,学者们会选择相信那些更合乎学术规范、更有说服力的推论。那些行之有效的推论模式会被渐次补充到常规研究的大范式之中,成为研究生们学习和模仿的样板。

当一门学科逐渐稳定为常规科学,建立了一系列推论模式之后,学者们的论文写作就会逐渐走向模式化的道路。许多撰写过年度“研究综述”的青年学者都有相似的感慨:多数学者的论文都是基于同样的理论,使用同样的方法,得出相似的结论,所不同的只是更换一个研究对象;许多论文甚至连更换研究对象都做不到,只能用不同的言语方式重复表述一些前人早已论证过的理论或观点。大量的学术论文很容易就会陷入反复论证相同观点、反复使用相同材料的循环写作之中。“1990年代中期之后,区域性民间信仰研究逐渐从东南地区扩散到全国各地。这些民间信仰志大多遵循一定的写作模式:追溯本地信仰源流与历史,分析巫鬼、祖灵、地方俗神等信仰形态,介绍岁时节日风俗与庙会盛况,铺陈禁忌习俗,最后总结本地区民间信仰的若干特性。”

任何研究范式的操作频次都是有限度的,最富包容性的范式也会有穷尽其变化的时候。研究范式和它所从属的学科一样,都是有限时间和有限空间内的存在,并非可以无限生长或永远健康。一种范式被过度操作之后,就很难再提出新的问题。而一门学科是否具有足够的魅力,主要看其常规研究能否提供足够多的新问题让学者们热衷于去解答,并由此获得荣誉,或者说,能否刺激学者不断找到新的学术生长点。没有新的学术增长点,就很难吸引优秀的学者驻足于这种没有活力的常规研究。所以说,一种研究范式越是热门,越是受追捧,短期内被越多的学者所熟悉,它就越容易消耗自己的生命,越容易接近“熵(entropy)最大”,最终走向自己的反面——迅速被抛弃。

天才永远只是极少数,绝大多数学者只能依照常规科学的套路描红格子,不断习得前人的研究范式,以寻求一些微小的突破,许多学者甚至连细微的突破都难以取得。所以说,陈陈相因的重复操作本来就是常规科学的正常现象。当前高校对于学术成果的量化管理体制,更是将这种重复操作推向了高潮。量化管理机制催生的学术大跃进就像蝗虫进村,很容易就会把各种研究范式都吃光用尽。研究范式一旦被学术共同体用到了没有任何新意,也就到了该被抛弃的时候了。

从学术自身的发展历程来看,学术研究就是一种徘徊于不断建设与不断破坏之间的循环游戏。“人文社会科学领域的知识往往带有突出的时代特征,在不同的社会体制下还往往带有明显的意识形态、宗教观念等特征,因此人文社会科学的话语体系和理论体系无时无刻不在与时俱进。” 一种新范式的确立,总是基于对旧范式的否定。在新范式下,新推论模式的积累过程,同时也是这些模式不断走向“熵增加”的过程,当新范式所能提出的问题趋于穷尽的时候,它的熵也趋于最大,也就意味着这一范式已经由新变旧,不再具有生机和活力了。但是,任何范式的退出都不会意味着学术研究的终结,一种旧范式的终结,必然意味着一种新范式的崛起,如此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许多高校的民间文学和民俗学研究队伍都有大致相似的成长经历:从别的二级学科转向民间文学或民俗学领域的,大都是在原来的领域中做得比较吃力的学者。相对来说,民间文学的文本比较简单、理论较少、方法单纯,易操作、好上手。1980年代,蜂拥而上的学术队伍迅速就把民间文学研究中能说的话都说遍了,旧的理论术语很快就翻不出新花样。即使睿智如钟敬文,晚年的许多文章都只能反反复复地论述相近意思的几个观点。

至迟到1990年代,基于少量贫乏的理论术语而建构的民间文学研究范式就已经穷尽了它有限的变化,难以持续生产新的学科知识。在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和教育部1997年联合下发的《授予博士、硕士学位和培养研究生的学科、专业目录》中,文学类二级学科的目录中已经找不着“民间文学”的位置了。这是“一段显著的专业不安全感时期” 。如果没有一场彻底的学术革命,作为学科的“民间文学”就只能静静地等待寂灭了。

但是,试图发动学术革命的不安定分子很少会在学术领袖仍在其位时对他发起挑战,否则将付出高昂的学术代价,受到学术领袖及其追随者们的强烈排斥或攻击。对学术领袖的公开反思一般要在领袖退位之后才会全面展开。

四、学术革命:重立一个“新”偶像



2002年,对民间文学研究范式的反思首先始于对钟敬文学术成就的反思。最早公开吹响学术革命号角的,是北京大学的青年学者陈泳超。

陈泳超在对钟敬文方法论与部分学术成果进行仔细梳理之后,“不禁产生一种强烈的感叹”:“虽然钟敬文将毕生精力贡献给了中国民间文艺学事业,但除了那些学科建设方面的文章之外,他竟然没有留下什么掷地有声、风标高举的学术范例。”不仅如此,陈泳超还对一些他认为有拔高之嫌的学术史观提出批评:“有些研究钟敬文学术思想的文章过分夸大了《民间文艺学的建设》一文的历史作用,比如方志勇《钟敬文中期民间文学研究初探》就说:‘他的这些观点,极大地影响了我国民间文学事业的研究和发展方向,引起民间文学界极大的反响,标志着我国民间文艺的研究由片段的、部分的理论探索向全面化、系统化、科学化迈进。’这样的判断未免意气用事地夸大其词了。在我看来,该文在学界的影响,当时及以后均十分微弱,它最多只是钟敬文本人学术历程中的一座里程碑。”

一般而言,学术革命不会只遮蔽一个既定的旧偶像,相应的还将唤起另一个新的旧偶像以取而代之。“以旧换旧”是自汉唐以来中国文学革命的老传统,重立一个新提拔的旧偶像无疑代表着一种新的学术追求。2002年钟敬文先生去世之后,顾颉刚及其始于1924年的“孟姜女故事研究”反复地被青年学者们抬出来加以重新阐释,正是基于这样一种静悄悄的革命背景。

2002年钟先生仙逝之后,钟先生的日本学生,名古屋大学的樱井龙彦教授首先提出了“后钟敬文时代”的学术史概念。在学术史上,“后”字作为概念前缀意味着转折、断裂。很显然,樱井早就从“溪云初起日沉阁”中看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

现实很快为樱井所言中。我们以钟先生去世的2002年为界,以5年作为一个周期,检索中国知网《中国期刊全文数据库》。以“钟敬文”为题的论文1998-2002年共81条,2003-2008年共44条,明显前多后少。相映成趣的是,以“顾颉刚”为题的论文1998-2002年共57条(其中民俗类论文10条),2003-2008年共123条(其中民俗类论文22条),明显前少后多。专以“顾颉刚《孟姜女故事研究》”为题的讨论文章,2002年之前,全部数据库中只能检到1篇,作者正是陈泳超,而在2003-2008年间,可以检到6篇,作者几乎都是民俗学界青年学者。

中国社会科学院的吕微是个温和的革命派,他一直强调对于顾颉刚及其学术思想的重新阐释。“说顾颉刚是一位现象学和后现代学者并非危言耸听,至少对于大多数的中国现代学者来说,顾氏的神话学思想是特立独行的。”他在对顾颉刚史学思想进行现象学分析之后,指出顾颉刚的学术思想相对于他所处的学术环境来说,“顾颉刚过于超前了,以至于顾氏对历史叙事的故事解读和神话解读不断遭到后人的有意遗忘” 。所谓“有意遗忘”,吕微是有所指的。

吕微的同事户晓辉更是直截了当地指出了顾氏研究方法的“新”范式意义:“今天,当我们回顾中国现代民俗学和民间文学研究的历史时,不仅首先可以看到顾颉刚树起的一个不低的起点和标高,而且可以感觉到他的研究范式和学术理念已经深刻地演变为中国现代民间文学研究极具中国特色的一部分,并且继续影响着当代学者,所以,无论从学术史还是从学科理论与方法的研究来说,顾颉刚都是我们无法绕开的一个学术的‘山峰’,更是我们在学术上继往开来和进行自我反思的一笔可贵的思想财富。”

打着顾颉刚范式的旗帜,是不是真要回到顾颉刚范式的旧路上去,那是另一回事,关键是,革命时期需要这样一面具有学术号召力的革命大旗。与学者们对顾颉刚研究范式的弘扬相应的,是对钟敬文学术思想的再反思。

钟敬文于1998年提出“建立中国民俗学学派”的设想,1999年出版《建立中国民俗学派》,立即获得学界高度评价,认为“钟先生为世纪之交我国民俗文化事业的发展指明了光辉的前程,为民俗学工作者提出了明确而又神圣的任务” 。1999年至2002年间,《建立中国民俗学派》几乎被中国民俗学者当作学科圣经 ,著名民俗学家姜彬指出,“钟老创立这个体系,既是他个人实践经验的总结,又是五四以来,特别是解放以来我国民间文艺、民俗学极为广泛的群众性实践的总结”,因而“有其历史必然性” 。
可是,在学术革命者吕微的眼中,“中国民俗学派”这个概念根本不能成立。“从索绪尔关于‘内在性’的学术立场看,将历史主体植入研究对象,就很难保证学术研究不受‘外在性’也就是意识形态政治性的侵蚀。无论将民间文学的主体闭锁在‘劳动人民’之内,还是闭锁在‘全民族’之内,都无法以民间文学之逻辑主体的理由将民间文学具体的历史主体推到民间文学生成的抽象背景当中,从而面对索绪尔从内在性学术立场发出的质疑。” 从这个角度看,钟敬文提倡的“多元一体的民族国家论”与过去所提倡的“阶级论”并没有本质上的差别,“因为阶级论的民俗学理念不具备直接性的生活基地的坚实支撑,多元一体的民族国家论也一样。随着概念表述的文化历史-现实性境遇的变迁,不具有直接性的概念就失去了应用的价值。”

学术史反思只是学术革命的舆论准备。实质性的革命行为可以包括同人学术期刊的创刊(如北大《歌谣》周刊)、开创性学术成果的面世(如顾颉刚《孟姜女故事的转变》)、专门研究机构的成立(如中山大学民俗学会)等等,但在当代学术格局中,革命成功与否,往往以一次具有历史意义的会议为标志。

21世纪中国民俗学会新老交替的一次里程碑式的会议,是2003年11月的“中国民俗学会成立20周年纪念大会”。由于学会秘书长高丙中的巧妙安排,学会请来了“原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铁木尔•达瓦买提、全国文联主席周巍峙”压阵,会上“为25位对学会做出贡献的学者颁发‘中国民俗学会杰出贡献奖’” ,奖章是一枚精美的纯银质“勋章”。但是,大会安排所有分会场的学术主持人和评议人中,却没有一位功勋学者,取而代之的全是青年学者。“民间文化青年论坛”的几位主要发起人,全都由过去的“听讲者”摇身一变为“主持人”或“评议人”,他们对演讲时间的严格控制以及对与会论文的批评式评点,在学会内部掀起了一次革命性的高潮。这次会议对于那些突然失去话语权的前辈民俗学者来说,无疑是一次“杯酒释兵权”的鸿门宴,他们虽然都荣获了勋章,保留了副理事长、常务理事的职位,但事实上已无“理事”之实职。

深感学科危机的青年学者出乎意料地保持了高度一致的革命态度。学术革命几乎没有遇到强有力的抵抗,甚至得到了部分同样深感学科危机的前辈民俗学家的舆论支持。2003年之后,几份重要的民俗学刊物如《民俗研究》《民族艺术》《民间文化论坛》等,主要作者的名单都发生了明显变化(尤其是《民俗研究》,主编叶涛即是“民间文化青年论坛”的主要发起人之一)。一批青年学者频频亮相,相反,越来越多的老一辈学者开始抱怨这些刊物没有采用自己的投稿。

至此,中国现代民俗学在“后钟敬文时代”的第一轮学术革命已经基本结束,新一代的民俗学者开始作为学科的中坚力量登上学术舞台。“革命之后,科学家们所面对的是一个不同的世界。”

可是,舞台上的青年学者们一定得明白,这个属于他们的世界是短暂的,若干年后,他们也将遭遇更年轻的新锐民俗学者对他们发动的新的学术革命。当他们被未来学术版图中心圈的新锐民俗学者们革命的时候,正是他们的学术地位达到巅峰的时候,他们的著作开始被学术版图第二圈以及第三圈的学者们广泛阅读。这时,他一方面要饱尝被别人革命的滋味,另一方面,他们的学术影响扩展到了年轻时代所没有达到的更广阔的学术版图之中。

大部分学者都会在30-40岁间习得一种适合于自己的研究范式,而且往往是那个时代流行的研究范式。借助这种范式,他把自己纳入到了常规研究的学者行列,并因此取得了一系列的学术成果,这些成果成为他立足学林的骄傲资本。10年之后,当一些更新的研究范式开始流行的时候,他一般不会成为更新范式的拥护者。“在学术界,信念是根深蒂固的,与自我认识和身份认同密不可分,正因为如此,保护和捍卫这些信念对个人来说就有更大的利害关系。” 因为拥护新范式就等于否定旧范式,也就等于否定了他在旧范式下的研究成绩,这是他所难以接受的,也是违反人之常情的。

所以,越是接近退休年龄的学者,越会紧张地致力于维护和传播那些曾经给他们带来学术荣誉的旧范式。而一些更具开放意识的知名学者,则会试图借助出色的具体研究,努力调和新旧范式之间的矛盾。但是,这些范式调和的学术成果却不能得到那些激进新锐学者的充分认可,他们要的是更加彻底的,而不是调和的革命性成果。尽管如此,为了避免激化学科内部的新旧矛盾,大部分新锐学者依然会对这些出色的研究成果奉上高调的赞誉之辞,并且借助于对这些成果中新范式因素的充分肯定,达到否定旧范式的目的。

正是因为成名学者们对于既定范式和既定成果的保守和坚持,那些新入行的青年学者才不会在各种光怪陆离的理论风潮中迷失方向,学术研究的有效性才能得到充分保证,知识系统的稳定性才能得到保持。正是因为有了中心向边缘的学术传递,有了一波接一波向外扩散的学术影响,才让那些不再新锐的成名学者体会到著书立说的成就和意义,才不至于让学者的人生价值坠入虚无。但也正是因为有了一轮接一轮的学术革命,才能不断更新学术讨论的话题,不断推进学术研究的纵深发展。作为矛盾双方的保守与革命,正是学术研究稳定和发展的天生双翼。


【下面的内容是新写的,紧贴了举文兄理论的部分,有兴趣的朋友也可以只读读这一部分。】

五、“过渡礼仪”视角下的“学术革命”



按照张举文对于哲乃普思想的理解:“无论是个体在一生中,还是群体在生存发展中,在空间、时间以及社会地位上,都时时经历着从一种状态到另一种状态的过渡。在这些过渡进程中,为了解释对人生和自然的疑问,不同文化群体的人们发展出各具特色的行为方式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和安慰自己的恐惧心理” 从这个角度来看,作为“学术革命”的新旧交替,当然可以算做一种过渡。

按照哲乃普的模式,学术革命也可划分为三个阶段:阈限前礼仪(分隔礼仪)、阈限礼仪(边缘礼仪)、阈限后礼仪(聚合礼仪)。

阈限前阶段。部分学者对既有学术范式或既有学术秩序产生不满,开始酝酿革命,这一阶段可以称之为分隔礼仪。部分处于边缘地位的学者难以从既定的学术格局中争取到应有的学术地位或学术资源,学者中开始滋生旧秩序的离心力,开始有意识地将自己从主流学术圈中分隔出来。

阈限阶段。部分处于话语边缘的学者开始抱团取暖,临时结盟,酝酿成立新的学术圈子。新圈子的标志性事件是召开同人学术会议,他们会以显性或者隐性的方式提出自己的学术主张,这一阶段可以称之为边缘礼仪。这一阶段的象征仪式,就是宣布成立一个新的学术共同体,如“民间文化青年论坛”。张举文认为“处于边缘期的个体具有超常的力量或神力”,诚然,革命期的学者具有强烈的竞争意识,往往会表现出争强好胜、斗志昂扬、创作力旺盛等明显的阈限特征。

阈限阶段也即边缘阶段。“在此边缘期,一方面是家庭、群体和社会关系得到一次整合和强化,另一方面是人与神灵的沟通,即人的信仰得到了一次满足。正是这种精神的满足使人对生命和生活有了积极的态度,并继续其他具有文化创造性的仪式活动。”体现在学术领域,也即经过革命性的学术事件,原本位处边缘的学者,他们的学术理念和学术思想得到一次仪式化的确认,同时,也在学术讨论和仪式活动中确认了彼此之间的同盟关系,经过仪式确认之后,他们将会在新的学术范式下开展一系列的学术活动,开始新的学术驿程。

特纳认为:“在阈限阶段中,最下层的人变成了最上层的人,而掌控着最高行政权的人被表现得像奴隶一样。” 体现在学术革命中,原本处于边缘地位的学术范式得到革命性的弘扬,而时下主流的学术范式却成为批判的对象。正如我们前面说到的,会议“主题”以及论文“体例”或“要求”,就是革命者所倡导的新范式的外在形式。他们正是借助于会前的“规则”以及会议期间的“评议”,赋予新范式以崇高的学术地位,同时贬斥了既有的主流范式的价值。

张举文是这样解释哲乃普为什么要用“边缘礼仪”来界定“阈限阶段”的:“显然,哲乃普在使用‘边缘’时考虑到对应的‘中心’或‘主流’的概念,而有意识不用中性的‘过渡’或‘通过’。‘边缘’暗示着个体与群体、少数与多数、分支与主流的分隔。”对应于我们所说的“学术革命”,无疑是边缘对主流的反叛、非主流学术范式或者非主流学术群体对于主流学术范式或者主流学术群体的反叛。

阈限后阶段。每一次成功的学术会议都是一次人事洗牌,一般来说,学术革命很难用失败或者成功来衡量,但一定会是一次既定学术版图的分化过程。对于参与革命的学者来说,革命之后,新的学术格局形成了,新的学术时间就开始了。为了巩固革命成果,安慰自己脱离主流之后的彷徨,他们必须固化既有的圈子,以共同应对可能出现的各种不利局面,同时尽可能争取更多的学术资源。

阈限后阶段也即聚合阶段。这一阶段的象征仪式,就是对部分核心概念进行重新命名,其中最有趣的一点,是为团队核心人物取一个“内部使用”的绰号,用这种带有“黑话”性质的亲昵绰号,来巩固一种圈内的亲密关系,比如,历史学界的“同老”(胡宝国)、“金轮法王”(张帆)、“云中君”(陆扬)、“老冷”(罗新)、“老教授”(罗志田),民俗学界的“老大”(吕微)、“CYC”(陈泳超)、“温柔”(刘宗迪)、“局长”(安德明)等。使用兄弟称呼则更是常见,如涛哥(叶涛、黄涛)、宪哥(钟宗宪)、超哥(陈泳超)、龙哥(陈岗龙)、老林(林继富)。当一个重量级的外来者进入这个圈子之后,他们被接纳的标志事件,很可能也是获得或被认可一个昵称,如“二姐”(敖其)。如果其中有几位学者被人称做“四大金刚”(朝戈金、尹虎彬、巴莫、刘宗迪)或“三大帅哥”(黄涛、安德明、刘宗迪),“小二黑”(陈泳超、郑土有),那基本可以认定这几个学者是同属于一个学术共同体。不同在一个学术共同体的学者,很少被纳入到同一个绰号群中,彼此也很少使用这些绰号来相互招呼。我们看《水浒传》,尽管石宝、史文恭都有万夫不当之勇,但没有人会把他们列入梁山好汉“五虎将”之中。同样,尽管全国各地的青年民俗学者都把吕微唤做“老大”,但是,同在文学所隔壁研究室的同事,无论古代文学学者还是文艺理论学者,他们宁叫“吕老师”,也不会称呼其“老大”。

当然,按照张举文对过渡礼仪的解释,我们还可以把这样一个漫长的革命过程划分出好几个层次,比如,学术会议本身就可以作为一个层次来再次细分,我们可以将会议区分为会前准备阶段(阈限前礼仪)、会议阶段(阈限礼仪)、会后总结阶段(阈限后礼仪)。会议当天还可再细分出一个更小的层次,开幕式(阈限前礼仪)、学术讨论(阈限礼仪)、闭幕式(阈限后礼仪)。诸如此类,这就像一些基本的结构运作机制,大可以套用于国家、省、市等大政府,小可以套用于县、乡等基层政府,甚至公司、企业等小单位。

任何“事件”总会有个开头、经过、结尾的过程,只要我们将其中的高潮部分命名为“阈限阶段”,那么,经历“阈限”之后,当事人必然会面对阈前阈后的两种不同局面,用张举文的话说:“(阈限)结束后,他们并不是回到起初的时间,也无法回到仪式前的时间,无论此阈限期是多么短或长。”

由于理论素养有限,我只能分析到这里,接下来该如何阐释这一过渡礼仪的文化意义,有待于“老大”的指教。

[ 本帖最后由 施爱东 于 2015-11-27 12:20 编辑 ]
大王派我来巡山啰~~~~~

TOP

“报告!”

自天地玄黄之后就再没上来说话了,翻箱倒柜找出自己的账号密码,结果怎么也登陆不上,按照“通过仪式”的说法,是不是可以认为想进入“阈限”而不得呢?
被老大不断点名、指派任务后,一时不知道怎么交差,就先把之前跟老大的几封通信按时间顺序剪贴在此(私房话删去若干字,不一一),慌慌张张露一小脸,权且当做恭与郭襄小姐盛会的“西山一窟鬼”吧。



2015年11月23日 20时16分08秒
老大,我对这个话题感兴趣但没有研究,不报名参加,但既然会议在北大召开,很想申请旁听,你看可以吗?


2015年11月23日 (周一) 23:48
什么旁听,多数人都没有论文,你就是正式的,一定来!


2015-11-25 19:22
泳超:请阅读附件中张举文的文章,并不难懂,而且你已经有研究实绩,只是没有使用“阈限”理论罢了(理论很多,没有非要使用哪一种理论的道理),你读了张举文的文章就知道了。因此,我想请你提交一篇论文,并且在大会上发言,由我来命题,你来作文(其实你已经写好了),你可选择的题目是:
一,对民俗精英们规范传说的分析(这一节好像发表过?)
二,对“唐尧故园会议记要”的分析


2015年11月25日 21时27分37秒
知道梁山泊108条好汉,最后一个上山的是谁吗?
却说宋公明带兵攻下东昌府,最后收服了没羽箭张清,数数众头领,已得107条,于是——
只见张清在宋公明面前举荐东昌府一个兽医:“覆姓皇甫,名端。此人善能相马,知得头口寒暑病证,下药用针,无不痊可,真有伯乐之才。原是幽州人氏;为他碧眼黄须,貌若番人,以此人称为“紫髯伯”。梁山泊亦有用他处。可唤此人带引妻小一同上山。”宋江闻言,大喜:“若是皇甫端肯去相聚,大称心怀。”
我正像那个打酱油的紫胡子兽医,没头没脑的就上了山、入了伙,还做了个头领。按通俗文学的叙事套路,这显然是拉人凑数的,偏生那圣叹老哥就感慨了:“一百八人而以相马终之,岂非欲令读者得之于牝牡骊黄之外耶?”微言大义咧,呵呵。
老大要的那篇文章,我把PDF档和WORD档一并呈上。明天一天课程,后天定心后再认真领会老大精神。

[ 本帖最后由 施爱东 于 2015-11-27 12:32 编辑 ]

TOP

引用:
原帖由 陈泳超 于 2015-11-27 12:30 发表
“覆姓皇甫,名端。此人善能相马,知得头口寒暑病证,下药用针,无不痊可,真有伯乐之才。原是幽州人氏;为他碧眼黄须,貌若番人,以此人称为“紫髯伯”。梁山泊亦有用他处。可唤此人带引妻小一同上山。”...
泳超把自己比喻成兽医皇甫端,
我囫囵吞枣地一看:
将“此人善能相马”,看成了“此人善能拍马”,
心想:
这倒也符合咱一班老哥们在老大面前的姿态。

TOP

童鞋们看看泳超和老大的通信对话,
深刻领会一下什么叫做“霸气侧漏”。
小弟唯唯诺诺地陪话,
老大斩钉截铁地回复。
怎一个牛字了得。

TOP

回复 22# 的帖子

原来我这么江湖、这么黑,得改得改!

TOP

或许问题不出在文本生产者,而是出在文本解读者

再说,老大不是天生的黑,而是毛多而密,“望之黟然,即之也皙”,东方美人啊。

[ 本帖最后由 陈泳超 于 2015-11-28 09:39 编辑 ]

TOP

我之“黑卵理论法”

超哥最不喜欢做命题作文,老大偏偏喜爱命题,超哥只好作文。
超哥最不喜欢写理论研究,老大偏偏喜欢理论,超哥只好研究。
超哥平时也还做点学问,大多是对现象界发生兴味,然后有些疑惑思欲解决,途中遇到什么理论正好合拍,顺手牵羊而已,不会特别去想对啥啥理论发表拙见。只取其用,不究其体;有用拿来,没用放一边凉着。
超哥对理论也抱着“好读书不求甚解”之态度。外语太差,也不想为老不尊地再去新东方补习,所以看国外理论,几乎不看原文著作,都是二三四五六……手货色。
即便是二三四五六……手货色,也秉持一种“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之态度,在自认为掌握某理论之精髓后(呸呸,臭不要脸!),必将之简约但不简单为几条纲领,并随后将之附会为自己熟悉的知识。比如斯特劳斯的结构主义,在超哥看来就是中国的阴阳五行学说:“二元对立”即阴阳之说;那些复杂的公式,即五行相生、相胜及其“王”“相”“死”“囚”“休”的变化,核心在于,它们都希望用最简单的元素及其组合方式来解释世界一切现象,《月令》系统便是阴阳五行结构主义的巅峰之作,你陷进去会觉得样样合理,跳出来就觉得空阔无边。再比如所谓“过渡礼仪”,在超哥眼里,佛教的“中阴身”理论比它直观高妙得多,所谓“前阴已谢,后阴未至,中阴现前”,“中阴”者,“阈限”也,又何疑哉?更不必说佛祖一个老早就参透了。
以前有一种洋泾浜英语,超哥这就是洋泾浜的理论姿态,不过超哥自己还有一个比“洋泾浜”更自慢的专有名词——“黑卵理论法”。
改革开放后,老家小小的城市忽然也冒出几个洋大人了,遂惹围观。洋大人心情大好,对着父老乡亲们微笑颔首道hello。一小厮闻之,大喜,与人言:“洋人何亦知吾乳名为‘黑卵’?抑或吾名远扬夷方耶?”(注意,用吴方言说“黑卵”,尤尽其妙!)他日见人,必先道“黑卵”,以示文明,遂名满三街六衢。
超哥学习外国理论,使的便是这一招“黑卵”法门。但超哥自有其具足之理由:虽然不是“hello”,但至少不是“白卵”,也不是“黑屌”,不是吗?南岳怀让那老攮囚说甚的“说似一物即不中”,不去睬他个野狐禅;曾子曰:“心诚求之,虽不中,不远矣!”便是“黑卵理论法”的核心教义。子曰:“吾与点也!”超哥曰:“吾与点之子也!”真是见贤思齐,好不感动人也么哥!
先挂上这段“入话”,正话还不知如何发落。憔悴损,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 本帖最后由 陈泳超 于 2015-11-28 09:41 编辑 ]

TOP

老大对学术的赤诚之心令我动容

近日我正在家中读闻一多90年前写的一首诗——《死水》:

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
清风吹不起半点漪沦。
不如多扔些破铜烂铁,
爽性泼你的剩菜残羹。
也许铜的要绿成翡翠,
铁罐上锈出几瓣桃花;
再让油腻织一层罗绮,
霉菌给他蒸出些云霞。
让死水酵成一沟绿酒,
漂满了珍珠似的白沫;
小珠笑一声变成大珠,
又被偷酒的花蚊咬破。
那么一沟绝望的死水,
也就夸得上几分鲜明。
如果青蛙耐不住寂寞,
又算死水叫出了歌声。
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
这里断不是美的所在,
不如让给丑恶来开垦,
看它造出个什么世界。

忽然间,那民俗学界的鲁智深打破沉寂,又要摆坛论战。但见他左手一个迷索斯(Mythos,这是他多年练就的旧功),右手一个逻各斯(Logos,这是他近年来在康德书里集中修炼的“新”功),亲自上阵,出题论战“经典概念的当代阐释”。不想这鲁提辖自己叫板也就罢了,却硬要给会议设立正方和反方,且暗中派我领衔“反角”。虽然我的确在不同场合下经常扮演“反角”,但哪有本事“领衔”?窃以为真正够格的恐怕还是那手持双枪的老大,所以我已建议反方由实力雄厚且可力战群雄的老大亲自挂帅,我做一个敲边鼓的后援即可。我的本领有限得很,待正式会议需要时再施展不迟。
请各位看官原谅我使用了不够地道的“江湖”语言,对我来说,用语方式只是玩笑,当真不得,因为我的本意恰恰是:学术的本质不在江湖。其实,去年我就曾在论坛上说过,“话题总要有人先提出,坛子总要有人先摆开。鲁提辖牺牲理论上独自攻坚的宝贵时间开坛请大家一同论道,乃学科之幸,我自然乐得跟着吆喝几句”。老大对学术的赤诚之心可谓肝胆照人、令我动容。此贴仅当是对老大学术讨论的公开支持!
刚准备发帖,见“超哥”有“憔悴损”,别呀!“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TOP

“阈限”乎?“户限”乎?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辉哥,憔悴怕啥?还有上句咧!

再说,“云谁之思?东方美人。彼美人兮,东方之人兮。”

我现在的“憔悴期”,是不是也可以视为进入了“阈限”?忽然觉得辉哥正是“阈限”的代称,强烈建议学界应该统一将“阈限”改为“户限”,这样更有东方特色,嘿嘿

[ 本帖最后由 陈泳超 于 2015-11-28 12:04 编辑 ]

TOP

问候超哥!

超哥,近日疏于直接问候,但私下里可是问过相关人等不止几回哈!得知“憔悴损”乃虚惊一场,又幸甚一“愁”字了得。
至于“户限”虽家家户户共有,但仅限门槛之过渡礼仪,恐难替代“阈限”宽泛之意,还是不敢掠美。

TOP

既然阈限改成了户限,
过渡礼仪是不是也得改成过户礼仪?

TOP

本想奏个折子请皇上敕封几个礼部尚书来着,这折子还没来得及奏上,就听说如今礼部都归户部管了,那咱就请朝大人哪天面见皇上的时候,请皇上多封几个户部尚书吧!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