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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内斯特·勒南:民族是什么?(节选)

厄内斯特·勒南:民族是什么?(节选)

  中国民族报 2012年8月17日

  民族是什么?(节选)

  □ 厄内斯特·勒南 袁剑译

  厄内斯特·勒南( 1823~1892)是19世纪法国著名作家、宗教史家和思想家。面对19世纪人们对欧洲民族问题的种种质疑和分歧,他于1882年3月11日在法国巴黎索邦大学发表了“民族是什么?”的演讲。在演讲中,他以自己广博的历史知识,生动地分析了欧洲各“民族”的形成历史,以及血缘、人种、语言、宗教、地理以及王朝和个人因素等等在“民族”形成过程中所发挥的作用。其中“法国人是由不同种族的人组成的”,“英国、法国和意大利这些最高贵的国家,也是血缘最为混杂的国家”,“如今只说德语的普鲁士人在几个世纪之前说斯拉夫语”的表述,以及“近代‘民族’(nation)就是一系列趋同性事实所造成的历史性结果”的论断,充分说明血缘、语言、宗教等因素与“民族”之间的关系,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绝对,而且各群体的血缘、语言、宗教信仰、聚居地域也是随着历史的演进而不断变化的。这些因素对今天的群体凝聚力固然非常重要,但绝不是“民族”形成和延续的必要因素。

  勒南这篇关于民族的演讲是他“公民民族主义”(civic nationalism)的一篇经典文献,与费希特、赫尔德等德国作家所提出的“族类民族主义”(ethnic nationalism)针锋相对,并在民族主义发展史上产生了深远影响。

  一个“民族”是一个灵魂,一种精神原则。事实上,正是合二为一的两件事情型塑了这种灵魂或精神原则。一个在过去,一个在现在。一个是所拥有的丰富记忆遗产;另一个是当代出现的要生活在一起的共同意愿,这是一种保持人们以一种整体性方式塑造的文化遗产的意愿。普通民众或上层名流都没有故意表演。“民族”就像个体一样,是对奋斗、牺牲以及奉献的漫漫辉煌岁月的累积。在所有的宗教膜拜中,对祖先的膜拜是最具合法性的,因为是祖先孕育了我们。一段英雄般的过去、伟人、荣耀,这是人们型塑“民族”意识所要建基的社会资本。为了获得过去的共同荣耀以及现在的共同意识,为了共同呈现伟大事业,为了展现更多的东西,这些都构成了一个民族(a people)的本质条件。人们的爱与为了他所赞同的东西而做出的牺牲紧密相连,也与他所遭受的病痛相关联。人们所喜欢的正是他曾亲手建造但现今已毁掉了的房子。斯巴达之歌--“我们是你们过去时的样子;我们将成为你们现在的模样”--简单地看,这是每个祖国的简明圣歌(国歌)。

  较之与战略意识相契合的关隘与边塞,更有价值的是人们所共同拥有的事实:共同去体验漫漫往昔、荣耀遗产、苦难悲伤,同时,也去分享同甘共苦的经历,并一起展望美好未来。这些是在不同种族(race)和语言中都能理解的事情。我现在只谈“共同的苦难”,确实,从意义上来说,共同体的苦难要高于乐趣。在“民族的”(national)记忆所关注的地方,失败要比胜利更有价值,在这里,人们进一步肩负起责任,并期待着共同奋斗。

  “民族”因此也具有了一种大范围的稳定性,这是由牺牲的感觉所带来的,这种牺牲的感觉产生于过去,但人们也试图在未来重新加以塑造。它预设了一个过去,它是一种总结,而如今,则通过一种明确的事实展现出来,也就是说,精确地表现试图延续一种共同的生活。如果你对隐喻有所了解的话,“民族”的存在就是一种逐日进行的公民投票,就像个人的存在是一种对生活的反复肯定一样。就我所知,“民族”较之神权,更少形而上学化,而与所谓的历史权力相比,也更少血腥气息。至于我为你们诸位所勾勒出的观念来说,“民族”并不比一位国王对他臣民所说的“你们属于我,我拥有你们”具有更多的权利。对于各省而言,我所关注的是当地居民,假如某人有参与当地事务的权利,他就是这个地方的居民。一个“民族”从未真正有兴趣去吞并或控制一个持抗拒意愿的国家。总而言之,“民族”的意愿就是它唯一的合法性标准,各种标准终将汇融为这种意愿。

  我们已经对政治作了形而上学以及理论化的抽绎。对于那些有期望与需求的人们来说,还会留下什么问题呢?你们或许会对我说,在长时期的分隔之后,“民族”的分裂将会成为一种体系性的结果,即这些被旧制度所控制的地方将会经常受到那些独裁意愿的摆布。很明显,在这些情况下,没有什么原则必须持之久远。实际上,这一所谓的秩序,只有在当整体处于一种共有的潮流中时方才适用。人类的意愿发生了变化,但意愿底下的什么又没有发生变化呢?“民族”并不是永恒的东西。它们有其起始,也有其终结。欧洲联邦的意愿很可能会取代它们,但这并不是我们所生活的这个世纪的法则。如今,“民族”的存在是一件好事情,甚至是一种必需。它们的存在是自由的保证,而如果有朝一日,世界只存在一种法则和一位主人时,这种自由就会不复存在。

  尽管“民族”为数众多,而且也经常相互对立,但它们还是参与了文明的共同工程;每个“民族”都是人类伟大音乐会中的一段乐章,毕竟这是我们所能获得的最理想化的现实情景。若孤立地看,“民族”则各有其弱点。我经常提醒自己,“民族”给有着这样那样缺陷的个人带来了优秀的品质,那些自负的人,那些小心眼、自私且脾气暴躁的人以及那些睚眦必报的人,都将会成为最具包容之心的人。所有这些纷扰细节将会在所有情况下消失得一干二净。可怜的人类,你们如何才能经历磨难!多少考验在等着你们!明智之精神将会引导你们,保护你们免受路上遍布的无尽危险!

  先生们,让我作个总结。人们既不是其种族也不是其语言的奴隶,更不是其宗教的奴隶,同样不是为山川河流所困的奴隶。人们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聚合,他们思想健康、内心温暖,他们形塑了我们称之为“民族”道德意识类型。只要这种道德意识能够因共同体利益而放弃个人利益所作的牺牲而得到强化,它就是合法的,就有权生存下去。假如人们对自己国家边地的情况日渐困惑,就要问问这一争端地区的民众。他们无疑有资格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我的这种建议将会给政治带来友善的面孔,这些终生都在欺骗自己和别人的“绝对正确”的人们,就算从他们所谓的优先权来看,也是有愧于我们平常所关注的东西的。“以主的名义,问那些人吧!多么天真!这是那些声称要用孩童般的简单方式取代外交和战争的那些愚蠢的法国佬的一个绝好例子”.等一下,先生们,让那至高无上的统治结束吧,让我们保持耐心,经受住强权的蔑视。也许,在一番毫无成果的摸索之后,人们将会回复到我们曾有过的最为谦逊的经验性解决方式上来。在未来,人们要确保正确的最好方式就是:在特定时期知道如何在潮流之外找到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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