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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民间文艺全面凋零:老文艺不再有春天?

学院的学生暑期准备做非遗传承人的调研,领导指定了的调研对象中有一位渔鼓艺人叫做朱顺根的,之前并不知此公,顺着名字去搜索,找到一篇与楼主转来的文章主题类似的,文风更加文艺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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击节而唱 渐行渐远

——记道情艺人朱顺根



    民间艺术是有严格界定的,特指由民间艺人在一定环境下创造并长期在某一地区流行的艺术,而且它还有一个特性,即与劳动生产、日常生活共生相伴。更重要的是,民间艺术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美学语汇,忠实地体现了民间的审美趣味。——伴随科技的发展、物质的进步,民间艺术这种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流失和消亡却异常地迅猛。而非物质遗产对于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因为它们一旦消失了,就很难恢复。而且,相对于有形的物质文化遗产而言,非物质文化遗产往往更为重要,因为它们包括了人类的情感,甚至包括了难以言传的人类文化积淀。
                                                                                            ——《民间艺术的惨淡抢滩》  

     阳光很好,从窄窄的窗棂照进来,透过经年的尘垢,落在朱顺根老人的背上。光线让白发脱去了原本混浊的颜色,白得单纯,也让他有眼疾的双目陷在更深的阴影里。说什么呢,这位曾在人声鼎沸的茶馆红极一时的道情艺人,不停用手敲击着矮桌,桌面没有上漆,老朽如同主人的木器发出很钝的节奏,配合他的沉默。这突如其来的采访,跟今天冬日久违的阳光一样,骤然打破阴冷的空气,勾起关于春天的回忆。

一曲红绡不知数



     那时候道情真是兴啊!老人叹息着,干枯的脸色活泛起来。五十年前的金华,大大小小的茶馆遍布城乡,茶馆里都活跃着道情艺人的身影,“节—节节—帮”的节拍声和着艺人抑扬顿挫的歌声,大街里巷都流出故事来。而严格的行规让这个繁荣的行业秩序井然,艺人要要据先来后到挂牌子,先来的挂在茶馆进门柱子的上首,后来的须在下首,你方唱罢我登场,于是观众要品评艺人唱功的优劣高下,以听到名艺人的道情为一大乐事,朱顺根便是当时名嗓一时的名角。
     回首那段人生最华丽的章节,他一再提到三十年代金华码头的“你我茶馆”,掌柜的是一个叫梁松。茶客多是些撑船的新老客户,他家的老板娘生意手段是极厉害的,里里外外的操持,迎人送客处事顺顺溜溜,这样一来茶客就特别多,朱顺根当时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但他清亮婉转的嗓音一下子打动了精明的老板娘,他留了下来,有了第一个属于自己的舞台,在这里他走向了成功的第一步。那时的道情是艺人间口口相传的,最初跟一个师傅学得的几本故事是经不得几天唱的,于是就要不断投师访友,向不同的人学习新曲目,听别人唱受欢迎的曲目,熟记于心,学好再回小码头来唱。当时到兰溪、武义一带边唱边学,出门在外,最难的是语言不通,必须入乡随俗,游唱到兰溪就讲兰溪话,武义的茶馆就唱成武义腔,炼就了非凡的语言协调能力。路在脚下,脚力渐远,越跑路子越广,唱本日益丰厚,凭着包容并蓄的学习历程和融会贯通的艺术功底,越唱越精,渐渐就唱出了名。
     当我问及他会唱多少个汤头(小段开场折子),他笑笑说,多得也说不清楚了,脸上有了些当年的自负,道情唱得纯熟后,是能够在传唱本的基础上不断完善的,汤头尤其灵活,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汤头其实就是艺人的展示功底的开场,声音是否悦耳,故事容量有多大,一段下来,手段深浅显露无疑。他成名的后的汤头是自创的,内容从古到今上天入地,农夫村妇帝王将相传奇鬼怪无所不包,开得口来,便是满堂喝彩。当时他唱的曲目更是举不胜数,传颂一时的就有《岭下朱抢亲》(《双珠花》)《银牌记》《阴阳壶》《尼姑记》《珠花记》等名段,说的都是田地、婚姻之事,并且多打过官司见过官的,这才可以编成道情唱。
     群众喜欢,口口相传,名声就传开了,登台两年后提起朱顺根,已是无人不知,终于,他到了挤身名角的必经之路:斗台。这是成名艺人间的角逐,每逢斗台,观众云集,盛况空前,那时,两人选了面对面的茶店,相邀斗台,一时夹棒、道情筒节节——帮响起,两边的喝彩声此起彼伏,汤头才唱完,这边店里的老板娘就冲对方嚷起来:不用唱了你,吃不消朱顺根的!!观众则兴头头地喊:唱来唱来~~~正本道情唱起来,精彩处,对面茶馆的客人倒朝这边叫好,不多时,场上只剩他一个人越唱越响,情节渐次紧张,扣人心弦的故事关口,对方已经悄悄从台下去,客人都跑到这边来了。一场唱完,掌声如雷,边上观擂的同行无一人再上台相斗。卫冕的对败走的艺人说,多谢给年青人机会,承让承让!那年,他刚满二十岁。
     这样一来,朱顺根名声大口噪,凡他出场,茶馆里人头攒动,真正是“一曲红绡不知数”,一尺二长的签子,一串串满铜钱唱一段汤头,三串满了才开始唱道情(正本故事),六串串满唱一晚上,不过两个多点小时,一个正本故事要唱四到十几个晚上,听得入迷,茶客便天天要来。偶有时客人稍少的时候,老板就自己出钱补贴他收入,为的留住招揽生意的金字招牌。

门前冷落鞍马稀



     老人的声音渐渐变得活络,说起斗台的住事,他枯瘦的手在空中挥了好几次,然而我的目光再次掠过他的小屋,几十年前的老平房,家图四壁,灰朴朴的背景里,这个曾经的名角贫穷衰老。和他一样,道情也已是风烛残年,日渐飘零。
     早就没有人学唱道情了,老人轻轻地叹息,但当年,他师从当地著名道情艺人夏云登时,道情正盛,是认定一生要在这夹棒道情筒上讨生活,回想起来,当时的拜师学艺是相当严格的,学艺要介绍人(同行介绍),肯定学徒的天赋,像他的嗓子,在没有话筒的情况下,五里路开外都是能听得清清楚楚的。师傅若同意收徒,就可以写投师契了,契书一下,终身就是他的第子,同门之间互相照应,患难之时须施以援手,这种准入制度,使道情艺人说唱行走的生涯有个温暖的归属,也维护了行业的合法性。从前的道情艺人都必须拜师,纳入脉络分明的体系,没有师傅的聪明唱(自学)时不允许演出的,这种严格的行规也使当时的道情艺术维持在一定的水准。
     这样一来,学艺自然就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初学的时候,脑子要记,口中要念,两手都不得空,左手拿夹棒,右手拍鼓,手忙脚乱,师傅又极严厉,三遍四遍学不会,发起火来,拎耳朵,打手心,有时真是苦得想放弃,但想起“父母只生得你身,保得你世的还是先生”的古话,还是咬咬牙继续练习。道情学艺没有教材,完全是师傅口授,有一次师傅在唱,天冷夜深,他听着听着就眯糊过去,师傅一记爆栗敲过来,他痛醒过来第一句话就是:师傅打得好,该打!
     好在他悟性高,不长时间便掌握了基本的表演要领。第一次上场演出,师傅故意带到人多热闹的地方,煅炼他的胆量,开唱很是紧张,但很兴奋,无知者无畏啊,唱错了一句两句也不结巴,从容不迫地唱下去,但观众若提意见,也好好的把唱错的地方纠正,这样跟了师傅几趟,人在台上老练起来,可以出师了。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自身,出师以后,唱道情的生涯才算刚刚开始。
     凭着这两片夹棒一只筒,他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但不想道情和师傅也能只让他走过一段繁华。人到中年,文革开始了,破旧立新的运动中,再不许唱传统的故事,要唱道情说唱新的事物和生活,破除迷信,这样,传统道情的根基被拔了起来,观众心中能引起共鸣的那一个个传奇消失了,故事里也不能再有匡正人心的因果业报、在民间惩恶扬善的力量。道情只剩两件乐器的空壳,失去了灵魂。也是那时起,道情被改称作“唱新闻”。当初道情故事的丰富和生动,让娱乐活动单调的人们有了另一番精神的世界,静态的生活在艺人的说唱里完成了一次次的旅行,体味一次次的生老病死悲欢离合,失去自身魅力的道情,走向了必然的没落。
     再往后,广播电视电影,人们的生活一下子目不暇接起来,当年唱道情《烈火金刚》里的萧飞卖药片断,观众拍手拍天响都不肯停下来,现在一样的内容大家都看电视里播的《敌后武工队》了。
    “没人会去学道情了” ,老人一面感叹自己没有留下传人,一面很体谅地说,“现在学它作什么呢,当不了饭吃了,没有人去听就不会有人去唱,道情,该歇了……”

如听仙乐耳暂明



     说到道情的困境,老人的脸上并没有显出愁苦,名角的好时光一去不返,承受了这些年的萧条没落,他已习惯了道情这样的处境,而十五岁开始学艺,十六岁登台演出,唱了五十多年,生平最得意的事,却是道情没落的时候还人渴望他击节而唱的声音。
     二十年前,宋宅(距离澧浦镇两公里)的一位老人已经垂危,儿女守在他临终的床前,听父亲说未曾了却的心愿,他们的父亲说,让我再听听朱顺根唱道情吧。一言既出,再无他话,当朱顺根在人们的簇拥下拍响道情筒的时候,病榻上的老人灰黄的脸上竟有了笑意。所有的人都被这个笑容感动了,朱顺根亮开嗓子开始了和死神的拉锯。他动情地唱着,两个都是在故事里寻找回忆的人,《皇凉伞》啊,在道情里,地主是可以有能力帮助皇帝的,《薛刚反唐》红鬃烈马的铁骑一路踏过来,病人在神奇的歌声里安下心来,以住的时光似乎又回来了。他一连唱了几个晚上,病人恢复了饮食!85岁的宋氏老人至今依然健在。
     在整个采访地过程中,老人思路异常清晰,时隔几十年的事情说起来时间地点人物姓名滴水不漏。我赞叹他的好记性,他说,唱道情的人,没个好记性是不行的,新中国成立后,道情艺人风行唱书上的故事,他先请识字的看书,把故事讲给他听,最多两遍,就已经经过用方言的再创作,能唱得丝丝入扣引人入胜了。像《薛刚反唐》《烈火金钢》《林海雪原》这些故事情节生动的一遍就会唱了。
     他庞大的记忆里,除了讲给别人听的故事和自己的往事,还有一些温暖的眼神,在道情日渐湮灭的时候,是他不愿停顿的回忆。
     听着节节——帮声长大的人,背井离乡后,这节拍声就成了乡愁。前几年,有台湾的老人回到故乡,苦苦寻找唱道情的艺人,等他的家人把朱顺根找来唱时,他一下了叫出了艺人的名字,岁月模糊了老艺人的面容,但清越的嗓音和唱腔一下子让他找到了过去的时光,想念了几十年的声音骤然响起,少小离乡的人禁不住老泪纵横。这泪水也模糊了艺人弱视的双眼,这是对他的歌声多么辽远的认同。
     采访结束时,我请老人表演一段汤头,传说中的金嗓子唱了起来,圆润清扬的声音唱着五十年前哙炙人口的“十二月水果”,只是那歌声分明经了岁月的浮沉磨砺,传来道不尽的苍凉。
    若干年后的人们,还能听见这渐行渐远的道情声吗?
                                                              (作者:郑潭映)

[ 本帖最后由 佛龛 于 2010-7-11 14:3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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