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周刊】探访“华陵”
2011.04.18 10:28:00 来源:南都周刊
“华老(华国锋)骨灰安放工程”,是一项严肃的政治工程;在通俗的说法里,这里又被习惯叫做“华陵”,使其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但在当地人眼里,他们更希望“华陵”能迅速带来城建与旅游生态的改观。
几近完工的“华陵”不久前还任人进出,但现在已被警察把守
卦山天宁寺的多间佛堂,华国锋照片常被置于佛像之下,当地人希望以此纪念“交城人民的儿子”
华国锋故居地处交城县一处偏僻小巷里,平日游客稀少
南都周刊记者_周鹏 山西报道 摄影_周鹏
阳春三月,干旱多风的山西省交城县整天灰尘弥漫。
去年开始实施的一系列城市改造建设,将这座历史悠久的县城几乎变成了一个大工地。
忍受着终日不停嘈杂声的人们,时常会将目光投向县城外西北方向一处几近完工的工程—这个被交城人称为“华陵”的工程,将在四个月后迎来被他们称为“交城人民的儿子”的骨灰。
他,就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担任过中国最高领导人的华国锋。
扶贫县的“政治任务”
2008年8月20日,在举世瞩目的北京奥运会快接近尾声时,87岁的华国锋在北京一座四合院里静静走完一生。11天后,这位曾担任过党和国家重要领导职务的老人,在北京八宝山革命公墓火化。
交城县民政局副局长白庆峰说,晚年长居北京的华国锋生前曾交代过家人:自己过世后,骨灰要安葬在故乡山西吕梁市交城县的卦山之上。
群峰错落,远看如同八卦图而得名的卦山,曾是华国锋早年抗击日军的根据地之一。历经数十年浮沉起落后,这位老人希望在“树多,清静”的卦山落叶归根。
他的遗愿经夫人韩芝俊上报中央后获得了批准。
白庆峰曾见到过一份由中共中央办公厅秘书局下发的文件,“大意是要求山西省和交城县当地政府对华老的骨灰安放工作提供配合”。出于对华国锋的尊敬,交城县的领导干部乃至平头百姓都习惯于称华国锋为“华老”。
《山西农民报》的报道显示,在华国锋逝世的次月下旬,其子苏彬、苏华以及其 生前秘书曹万贵等人曾亲赴交城,在卦山一带就墓地选址进行了实地勘探,并形成了初步选址意向。
在交城县委随后召开的一次常委扩大会议上,与会人员认为华国锋的骨灰回乡,既体现了老领导的赤子之情,也是家乡人民的心愿,同时还有利于人民群众接受革命传统教育。
白庆峰说,交城县政府为此还曾设立了以民政局为牵头单位、联合多部门协同办公的“华国锋骨灰安放工程办公室”,并与华家一起最终确定了地址—位于卦山南坡一片“杂草丛生,不长树”的荒地。
在当地人眼里,占地面积约15平方公里的卦山是一处“风水宝地”—连绵逶迤的卦山海拔近千米,满山松柏终年常青,始建于唐代的天宁寺、石佛堂以及明清时期的圣母庙、文昌宫等古建筑散落其间。其距交城县城区最近处仅一公里左右,从卦山上向南远望,整个交城县一览无遗。
交城县聘请的山西省建筑设计院很快为骨灰安放工程设计作出了总体规划,毫无悬念,这个规划在当地发改、城建、环保等部门的审批过程中一路绿灯。
2009年4月8日,华国锋骨灰安放工程奠基仪式在卦山举行。中国新闻网彼时的报道显示,原山西省委书记李立功主持了该仪式,山西省委副秘书长李理及吕梁市、交城县领导均参加了仪式。在《吕梁日报》的报道中,吕梁市副市长王盛章将该工程的建设称为“是全市人民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
在当地百姓好奇的目光下,这个由山西省机械施工公司道桥工程分公司承建的工程很快破土动工了。竖立在工地旁的“工程简介”显示:建设场地为不规则地形,用地面积9.65公顷。主要工程规模包括土石方工程约1.30万m;混凝土工程约830 m;砌石工程约750 m;环形机动车道约740m;人民广场3630m(该广场正式称谓为:吕梁英雄纪念广场)。简介右侧注明合同日期为102天。
2009年8月即开始参与工程的白庆峰解释说,工程用地面积中大部分是荒山绿化用地。
2009年末,在交城县四大班子领导和相关部门负责人参加的一次常委扩大会议上,还将华国锋骨灰安放工程与全县安全生产、政府机构改革等工作进行了研究部署。此时,这项工程在当地政府眼中已上升到政治任务的高度。
在交城县政府官方网站上,该工程屡屡被各类会议提及。在2010年4月的交城县政府工作报告中,华陵被称为“中央、省、市非常关注的一项政治工程”,是当地的“名片工程、品牌工程,更是良心工程”。
“沾光”的交城人
不过当地人似乎对吕梁英雄纪念广场更感兴趣。
交城县是山西省五个扶贫县之一,受国家产业调整、环保政策限制以及市场不景气等因素影响,近几年交城县传统的焦化、水泥、铸造等几大支柱产业举步维艰。去年,代县长孙善文甚至用“已经四面楚歌、弱不禁风”来形容当地传统产业的危急现状。
经济滞后产生的尴尬显而易见—有二十余万人口的县城至今没有一座公园。一直以来,当地天宁商城大门外不到半个足球场大的空地是唯一像样点的公共场所。
交城县一位官员说,每到夏季晚上,老百姓“只能在尘土飞扬的街头走走”。 民间对此状况的抱怨经久不息。
这位官员私下透露,修建公园的设想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开始就一再被交城历届地方政府提及,甚至早已将靠近县城的卦山南麓及山下一片平地预留为公园用地。但受资金限制,该项目一直未能开工。
“华陵”工程的上马出人意料地改变了现状。
白庆峰说,“华陵”工程所有建设资金均由县政府财政拨款,“工程是经过招投标方式确定下来的”。
在交城县2010年政府工作报告中,交城县政府宣布还将在年内启动卦山生态园建设工程,并称该工程“是华陵工程的配套工程,要高水平规划、高标准建设”。
白庆峰说,政府已将吕梁英雄纪念广场南侧的一片宽阔平地规划为生态园用地。不过由于所需资金尚无着落,工程目前还只是一片低矮的枣树林。
这份工作报告显示,到2010年4月中旬,投资2500万元的“华陵”工程已完成了土建工程的70%,核心区绿化已完成招投标。
一年后的现在,除了广场周边正在堆砌石栏外,“华陵”工程已近乎完工。
在占地面积约2000 平方米的吕梁英雄纪念广场北侧,1860平方米的365级、宽12米的大理石步道依山而建,与分列两旁的花坛和绿化带一并延伸至山腰上方。台阶尽头是约400平方米的平台,一座5米见方的H形石鼎安放于平台正中,石鼎正面居中位置据称刻有名讳字样,现被红布覆盖,其后的山体由一面石板构成的挡土墙封闭。
白庆峰说,今年8月20日,华国锋的骨灰将被安放在石鼎后方挡土墙一处“面积大概几平方米的小洞里”。
让当地人意外的是,交城县政府还在“华陵”附近增加了新的项目:在新立的“卦山生态园规划图”上,吕梁英雄纪念广场的西侧将新建一座面积上千平方米的晋绥革命历史纪念馆,而东侧破旧的文昌宫也将被翻修为交城县文物博物馆。这两项工程现在也已接近尾声。
住在附近的一位退休老人时常会到“华陵”附近溜达一圈,查看施工进展。他说,一直等着修好了,好来这里放风筝。
现在,尽管华国锋的骨灰还静静放在北京八宝山革命公墓里,清明节前后已陆续有人到“华陵”凭吊。石鼎下仍可看到祭吊痕迹,摆放着两束黄白夹杂的菊花。
领袖的故乡
交城县永宁南路29号,是个会让外人花点工夫才能找到的小院子。院门外左侧一座满是灰尘的水泥台子表面,隐约还有一串办证手机号码。不久前,正如火如荼进行的城市整治工程,将这个夹杂在一排小商店间小院的灰色外墙涂成了粉红色。
只有水泥台上的黑色石碑才显示了此地的与众不同—碑上写着“华国锋故居”五字。石碑一侧,有人正守着两挑苹果当街售卖。
这样的景象,就像一个关于华国锋晚年人生的暗喻。
下令逮捕“四人帮”为华国锋的政治生涯抹上了最光辉的色调,但随后,当中国社会在1978年开始再次向世界张开双手后,这位中国最高领导人在短短数年后从政坛快速隐去—1980年9月辞去国务院总理职务,1981年6月辞去中共中央主席和中央军委主席职务。
随后近三十年的漫长岁月里,他深居简出,将多数时间花在居家研习书法上。尽管此时的华国锋,仍然出现在第九到第十四届中央委员的名单里,但人们已只能偶尔在电视新闻里短暂看到总是一言不发的他。
华国锋逝世后,中共中央发布的讣告中将他称为“中国共产党的优秀党员,久经考验的忠诚的共产主义战士,无产阶级革命家”,但对他个人生涯中曾经扮演过的诸多重要角色,则以“曾担任过党和国家重要领导职务”一笔带过。
1949年离开家乡后,华国锋只回到过故乡三次。但在交城县城里,不时可见拓印在牌匾石碑上的华国锋题字,内容从“天宁高中”、“天宁商城”到卦山风景区入口处的“山形卦象”牌匾等。
但夜里常常在天宁商城外小广场上伴着动感音乐翩翩起舞的人们,没有谁会留意头上的题字。那些穿着时髦衣服坐在餐馆聊天的年轻人,骑自行车时也不忘看手机信息的中学生,对于上个世纪70年代末华国锋与毛泽东的画像一度遍布神州的往事,更是几无所知。
县城里一家电器商场的中年老板说:“华国锋是所有交城人的骄傲,但人们对他的了解并不多。”他认为县城里的年轻人除了知道有这么个老乡外,对他的生平事迹大多一无所知。
华国锋在家乡就像一个模糊的影子,虽然尽人皆知,但又难以触及。
华国锋故居的小院里现在住着五六户人家,除了看上去年代久远的灰色砖墙和屋檐外,小屋里的陈设已没有早年主人的痕迹。
这处2007年被列为县级文物保护单位的小院,临街一间屋子已被人用来开了间卖汾酒的小杂货店,名叫段继兵的小店老板是位年轻的退役军人。他说,不时有外地人来此短暂游览拍照,然后会在他的店里买上几斤散装汾酒带走。
为了招揽生意,段继兵的电脑音箱整天都播放着高分贝流行歌曲。但他承认,自己也“沾了华老的光”。
当地政府宣传部门的官员对其也流露出谨慎的敬仰之情。他们以“华老”称呼这位已经逝世的老人,认为他对交城影响深远,但同时却不愿对外人谈及“华陵”工程的详细情况。
今年2月19日,《人民日报》上曾刊发了一篇题为《为党和人民事业奋斗的一生—纪念华国锋同志诞辰90周年》的文章,全文以长约6300字的篇幅详细回顾了华国锋的一生经历,将其评价为“一生为实现民族独立、人民解放和国家富强、人民幸福而英勇奋斗”。
这篇报道在交城县政府内广为人知,甚至有人私下作了更多方面的理解。但一位官员称,在没有接到正式通知前,“地方政府对华老的表态一切均要以中央的口径为准”。
这位官员在2000年后曾数次到北京探访过华国锋,最近的一次是2008年4月。在他印象里,华国锋很平易近人,记忆力非常好,连早年打游击的事情都还记得清清楚楚,“但他从不谈论政治”。
但他建议记者放弃对“华陵”工程的关注,转而去采访交城县正在开展的大规模城市整治工程—当地宣传部门正在为这事的外宣工作发愁。
交城县政府官员乃至普通民众认为,“华陵”工程体现了对前国家领导人应有的尊敬,同时也有助于提高当地知名度,促进招商引资。
4月8日,“华陵”突然不再对外人开放。三名警察把守在入口,与项目建设无关的人员一律不准入内。当地政府官员称,这样做是为了游客安全。但在不久前,人们还能随意进出已近完工的吕梁英雄纪念广场。
距离“华陵”工程北侧的卦山天宁寺里,一间佛堂的金色佛像下方,摆放着一张华国锋晚年在家里拍的照片。
已经在寺院做了多年临时工的一位老员工说,照片是景区外一位照相馆老板去年摆上去的。尽管这位员工隐约觉得这样摆放不太对劲,但也一直没有将其取下。他说华国锋是一位“忠厚清廉”的干部,与佛像一起受游客敬仰不算过分。
除了节假日,平日到卦山风景区的客人不到百人,每个月六百元的工资是这位老员工唯一的收入。他希望“华陵”能早日建成,期待这个新景点为他带来更多的收入。卦山风景区的门票,现在卖40元一张。
现在,那张照片依然摆放在佛堂里,或许是由于打字失误,华国锋的“锋”被印成了“峰”。而相片的左右两侧木柱上书一副对联—经声佛号唤回世间名利客,暮鼓晨钟惊醒苦海梦中人。
不远处,封闭后空旷无人的“华陵”,正静静等着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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