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战国时代是楚歌的漫衍时期。楚人从“筚路蓝褛,以启山林”的蕞尔小国,到 “地方千里,带甲百万”的泱泱大国,楚歌是伴随着楚国的不断发展壮大,各类人才的相互大量流动,楚文化的广泛传播而流布于四方的。朱谦之先生说:“战国有一种合乐的歌,如荆轲之羽声慷慨,秦声之歌呼呜呜;也有一种以人声为主的徒歌,如秦青之抚节悲歌,韩娥之曼声哀哭,由现在看起来,这都可做‘楚声’的旁证。在文字方面,春秋时的歌辞都是很‘温柔敦厚’,而战国时候的歌辞,便都是激昂慷慨,如无羁之马,其流风即所谓‘楚辞’了。然《楚辞》一书所选录的,虽然只是战国的楚歌,而当时的‘楚声运动’,却实不限于一国,在宋叫做‘千钟’,在齐叫做‘大吕’,在楚叫做‘巫音’”⑿。“楚声运动”不限于楚国,只是地域不同命名有异而已。楚歌随着楚人的势力与文化所及,逐渐浸透于远及燕赵的北方地区。军事的征服与人员的流动,自然伴随着文化的渗透。楚文化对吴越、巴蜀以及湘黔、南岭一带的浸染在晚周时期已基本完成;对北地的影响虽源头很早,但进展缓慢且远不及对吴越之地那么深远。《论语·微子》所载《楚狂接舆歌》,《孟子·离娄》所载《沧浪歌》,《古列女传·贞顺篇》载鲁女陶婴所作《黄鹄歌》,《风俗通》载百里奚夫人的《琴歌》、《战国策·齐策》载冯谖客孟尝君时所吟《长铗歌》,《战国策·燕策》载荆轲所吟《易水歌》等等。这些典型楚歌因其独有的艺术特性以及各种缘由得以渡淮入西进北,从上述典型楚歌来看,足见各地文化的交融,促成了楚歌具有了更大的幅射范围。
因相近的地理文化环境等各种因素,楚歌流布于吴越之地远甚于北方。据战国时史官所编的《世本》可知“越为华姓,与楚同祖。”《国语·吴语》韦昭注曰:“勾践,祝融之後,允常之子,华姓也。”《汉书·地理志》注引《世本》亦曰:“越为姓,与楚同祖,故《国语》曰:姓夔越。”所以《越人歌》一经翻译,就是地道的楚歌。楚与吴的关系在历史上总是“吴楚”联称,不仅地缘上“吴头楚尾”相联,甚至楚语和吴语都曾被看作同一种方言,陆法言《切韵》说:“吴楚则时伤轻浅,燕赵则多伤重浊。”陆德明《经典释文》说:“方言差别,固自不同。河北江南,最为钜异,或失在浮浅,或滞于沉浊。”这里的“河北”指 “燕赵”,“江南”指“吴楚”,可见吴楚语言文化的同源性。吴、越、楚之间的长期争战,直至越灭吴,楚灭越,伴随着血与火的争战的是文化的交往与互渗,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楚人如范蠡、文种、伍子胥等著名历史人物不仅为官吴越,而且直接影响着那一段历史的演变过程,而得以保存至今的许多楚歌如《穷劫曲》、《渔父歌》、《申包胥歌》、《离别相去辞》、《河梁歌》等等,与《吴越春秋》所记载这一段历史故实直接联系在一起,故楚歌盛传吴越可知也。
从当时楚歌的不同地域文本来看,说明了先秦时代荆楚民歌不仅源远流长,而且漫衍遍入南北,以至于使不少北方人自觉不自觉学习和运用楚歌,如《荀子·儒效篇》中的:“井井兮其有条理也,严严兮其能敬己也。分分兮其有终始也,厌厌兮其能长久也。—隐隐兮其恐人之不当也。”虽然这是出自荀子散文中的一段韵文,与地道的楚歌不同,但体现了荀子对楚歌的学习和运用。这一方面说明战国时期,随着楚国国力的增强与领土疆域的扩大,楚文化的发展己进入成熟时期;另一方面说明楚歌已形成了鲜明的艺术风格,具有独特的艺术魅力,从而产生了巨大而深远的影响。
时至战国末,楚歌可谓蔚为大观,是楚歌的成熟期。根据《宋玉对楚王问》的说法,在演唱技巧与难度上已然分出高低档次的不同:
客有歌于郢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国中属而和者数千人;其为《阳阿》、《薤露》,国中属而和者数百人;其为《阳春》、《白雪》,国中属而和者不过数十人;引商刻羽,杂以流徵,国中属而和者不过数人而已。是其曲弥高,其和弥寡。
郢中客所唱的几种歌曲形式,有一个共同特点:唱与和。在演唱艺术上分出了等级,难度系数最大、艺术性最高的是“引商刻羽,杂以流徵”这类歌曲。所谓“引商刻羽”,顾名思义,就是将“商”调与“羽”调互渗,造成似商非商,似羽非羽之感。所谓“杂以流徵”是说曲调中的“徵音具有流动的特征”,音高和节奏都存在着多变的、不定性的特点,这种转调的艺术技巧难度系数大,又有很高的音域要求,故“其曲弥高,其和弥寡”。按“郢中客”之说,难度级别最高的歌曲还不是《阳春》、《白雪》,而是“引商刻羽,杂以流徵”这类歌曲,证之于《襄阳耆旧传》:“楚有善歌者,歌《阳菱》、《白露》、《朝日》、《鱼丽》,和之者不过数人,復无《阳春》、《白雪》之名。”⒀由此可见当时楚歌兴盛而特重艺术讲究之一斑。
从社会层次来看,有宫廷楚歌和民间楚歌之别。据《楚辞·招魂》的描述:“肴羞未通,女乐罗些。陈钟按鼓,造新歌些。《涉江》、《采菱》,发《杨荷》些。竽瑟狂会,填鸣鼓些。宫廷震惊,发《激楚》些。”宫廷演唱《涉江》、《采菱》、《杨荷》、《激楚》这些楚地新歌时,有钟、鼓、竽、瑟等伴着歌声齐鸣,场面宏大,声音激越,气势非凡,以至于令宫廷上下都有震惊之感。
在民间则为“郢中田歌”,又叫“扬歌”,“扬歌”是以楚郢都为核心区,在江汉平原的杨水流域广为流传的荆楚民歌。由于“杨”、“扬”、“阳”、“漾”、四字互可通假。故《楚辞》中有《扬荷》、《扬阿》、《阳阿》之类的歌曲名,《招魂》中有 “陈钟按鼓,造新歌些。《涉江》、《采菱》,发《扬荷》些”之句,《大招》中有“伏戏《驾辩》,楚《劳商》只。讴和《扬阿》,赵箫倡只”之句,《九歌·少司命》中载有“ 晞女发兮阳之阿”之句,宋玉《对楚王问》中亦有:“ 其为《阳阿》、《薤露》,国中属而和者数百人”之说,李昉《太平御览》卷五百六十五《乐部·雅乐下》引《梁元帝纂要》曰:“古艳曲有北里、靡靡、激楚、结风、阳阿之曲。”等等,《楚辞》等古文献中大量出现《扬荷》、《扬阿》、《阳阿》之类的歌曲名,说明江汉平原的“扬(阳)歌”在楚民歌中最具有代表性。由此可断定,“扬歌”就是流传于江汉平原杨水流域的影响甚广的古荆楚民歌——楚歌。这类楚歌本是来自农家田间劳动为调节劳动节奏,以减缓疲劳所唱的劳动歌,属“田歌”,古代主要集中在以郢都为中心的周边地区,所以又叫“郢中田歌”。据《寰宇记案·甲乙存稿》记载:“扬歌,郢中田歌也。其别为三声子、五声子。一曰噍声,通谓之扬歌。一人唱,和者以百数,音节极悲,水调歌或即是类。”“三声子”、“五声子”为楚歌的基本形式,在此基础上亦视需要各有增减。民歌本出自民间,具有顽强的生命力,历代传唱不衰,故清代《随州志》仍有大致相同的记载:“明日缘涧过山脊,闻郢中田歌,历历数十里,不绝其调,曰噍声子,一曰扬歌。其别为三声子、五声子,甚可听,然声悲哀,视安陆人所为黄花叶落,凄然有风土之感。”它在一领众和的演唱形式中,和声衬词以当地人们习惯性的语气助词为主,其旋律既有节奏舒展的散板式音调,也有节奏较紧凑的口语化韵腔。这种来自田间的表演形式,群众基础十分广泛,其领和相间的表现形式,极大地增强了歌曲的感染力,影响后世亦深远。
湖北省荆州市马山镇距楚故都纪南城(古称“郢都”)公里,属郢中腹地,被誉为“荆州民歌的摇篮”。这里土地肥沃、气候适宜,自古以稻作农业为主。据考古发掘,商代阴湘城内有碳化稻谷和稻米多处,证实在 4 000 多年前这里就有水稻种植。马山民歌产生于当地民间,如流传久远的“扬歌”、“田歌”。据考证,马山农民插秧、扯草、收割、打场时所唱的五句子歌与史书记载的楚地扬歌、郢中田歌一脉相承,极为类似。
参考文献:
1.论先秦楚歌之滥觞与发展历程 孟修祥
http://wenku.todgo.com/chengrenjiaoyu/3959041548860.html
2.走近荆州马山民歌 余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