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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郢:从泰山新解孟姜女及其他

周郢:从泰山新解孟姜女及其他

周郢:告诉你一座不知道的泰山

《济南日报》2010-08-10

本报记者赵晓林

http://news.163.com/10/0810/04/6DMT5EMG00014AED.html

  7月中旬的一天,周郢冒着酷暑再次长途赶到肥城市湖屯镇幽栖寺村。他坐在村后水库堤岸上,望着粼粼波光,心中却难以平静。他来此不是为了游玩观光,而是为了水下的一件“宝贝”——— 嵌在堤坝壁上的《优婆夷阿刘造石浮图铭》石碑。

  为什么一通石碑能有这么大的吸引力呢?原来,石碑上有关孟姜女的文字记载,可以作为孟姜女与齐长城关系的新补正,虽然周郢早已在光绪年间刻印的《肥城县志》卷二《古迹志》中查找到这段碑文,但没见到石碑,终究让他不能死心。

  周郢是谁?为什么要研究孟姜女?

  周郢今年40岁,现任泰山学院泰山研究院副研究馆员,是泰安市专业技术拔尖人才。他从事泰山文化与历史文献研究,凡有关泰山及其周边一切有关古迹、碑刻、传说与历史典籍中所载片言只字,他都不会放过。他注重开拓新领域,发掘新资料,提出新观点,初步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学术风格,为文史学界所瞩目。日本汉学家、学习院大学校长小仓芳彦在《周郢文史论文集序》中称他:“未曾领受过专门学者特定指导的青年,竟能获取这般众多的丰硕成绩,自令人对其颖悟才俊表叹之余,又当瞻仰中国学术界之源远流长而不已。”

  周郢至今已出版著作10余种,今年4月出版的新著《泰山与中华文化》,其中很多观点和发现都是发前人所未见,令人耳目一新。

  从一句碑文中考证出“孟姜女哭长城”与山东、与泰山的关系;他研究的不是泰山这座“山”,而是一切与泰山有关的大泰山文化

  想起这时候采访周郢,也是因为登封“天地之中”历史建筑群及“中国丹霞”刚刚分别入选世界文化遗产和世界自然遗产名录这一喜事。而我省的泰山则是世界文化与自然的“双遗产”,保护和开发一直进行得很顺畅,对后来新入选的“世界遗产”应该是个榜样。但不是成为“遗产”就万事大吉,而是应该更好地挖掘其历史文化资源,并加以更好地保护与开发。而周郢做的就是关于大泰山文化的挖掘工作。

  再来说说《优婆夷阿刘造石浮图铭》。周郢告诉记者,这通石碑原来在肥城市湖屯镇北的幽栖寺中,幽栖寺村即因此寺而得名。碑铭本身于古寺庙中常见,并不稀罕,但此碑记中有一句话至为关键,和孟姜女哭长城有极大关系。在后世流传的孟姜女故事中,最感人肺腑的无过于哭崩万里长城的情节了。100多年来许多学者经过研究都认为,最早传说中杞梁妻所哭之城,乃是齐长城,后经传说,不断演变为秦长城。

  周郢说,此铭文主要叙述了造塔时的环境,而插入的“前瞻古堞,梁妻大哭之城”一句,是说陶山附近的古代城堞,乃是杞梁妻痛哭之所在。经考察,陶山附近的古城,就是齐长城之遗存,光绪《肥城县志》卷二《古迹志》中记载:“长城:县北二十里,俗名长城岭。”还有《战国策》中所谓“‘齐有长城钜防’者也……城因山为之,起于县之广里东十馀里,入长清县界,又东入县境,又东北二十馀里入泰安县界。沿泰山北岭蜿蜒而东,至胶州大珠山讫焉。”都是指的齐长城,而碑铭中所云“前瞻古堞”,应当就是指这段齐长城址而言。接下来的“梁妻大哭之城”一句,则明确将杞梁妻痛哭之所,指定为泰山附近之齐长城。这是目前知道的最早将杞梁妻与齐长城联系在一起的文字,表明至迟在唐代,已有杞梁妻哭齐长城的传闻出现。而且载录这段传闻的传者,是一位为民间释教信女阿刘代笔的乡村儒生,因而碑文中表述的这一内容只能是当时村民的传说,而绝无可能是出自学者的推考。这便证明了杞梁妻哭齐长城之说系起于民间,由来甚久。而且清代杨守敬等人研究认为,《优婆夷阿刘造石浮图记》应镌立于唐开元八年(720)。也说明至少在唐代,杞梁妻哭齐长城的故事已经在此地流传了。而借助杞国史研究的最新成果,我们可以对孟姜女故事的地域变迁产生新的思路。杞梁姓出杞国,则杞国故地自应为其家族故地所在。而后,经过自清代到20世纪80年代新泰相继出土了与杞关系密切的“淳于”戈等众多文物可证明,最晚至春秋时起,杞国就迁于今山东新泰定都,新泰作为两千多年前的杞国古都的地位是有据可查的。这一切,都说明了“杞梁妻大哭之城”就是传诵千年的“孟姜女哭长城”传说,而其所哭长城非秦长城,而是山东境内泰山附近的齐长城。

  说了这么多,就是说明“孟姜女哭长城”与山东、与泰山的关系,而周郢正是因此而刨根问底者。因为他研究的不是泰山这座“山”,而是一切与泰山有关的大泰山文化。

  《红楼梦》中“太虚幻境”的构思,实以“泰岳阴司”为其原型;《水浒传》、《西游记》、《聊斋志异》以及杨家将、牛郎织女的故事等都与泰山有关

  周郢研究泰山文化26年来,一直在刨根问底。常人游览泰山,就是从山脚爬到山顶,看看沿路古迹和景色,但在周郢看来,这只是最简单直白的看泰山,真正的泰山不止是山本身,而在整个泰山山脉,在山野,在村间。周郢认为有些学术研究离不开实地考察。他广泛调查了众多的泰山文化遗存,有许多十分重要的发现,他曾寻访满庄南留荆山石刻、考察新泰汶南太平庄的《西游记》大圣庙、调查大藏岭红门石、王以慜白鹤泉诗碑、杨老坞遗址、三台山北宋摩崖画等。他认为,与泰山丰富的文化遗存相比,目前的调查工作还不够,尚有大量的文物遗迹不被人所知,一些重要的碑石资料还有待于访查。由于这些遗迹大多处于空山僻谷,调查工作颇为艰难。他曾在徂徕山迷路半天走不出来,曾在爬山攀石时受伤,曾挨冻受饿;也曾有偶然间的意外惊喜,经历风雨后的重大收获,其间的艰辛与快乐难以为外人道。

  “我是从1984年10月开始对泰山文化进行系统学习和研究的。这个过程,让我感受最深的是泰山文化的宏博与深邃。无论从哪个角度、哪一个领域切入,泰山都有极为深厚的文化内涵可以挖掘。比如泰山的文献、泰山的石刻,甚至是有关的传说故事,都是一门大学问。甚至一些相关的学术论题,也能从泰山文化宝库中获得史料,获取感悟。我是一个《红楼梦》爱好者,曾尝试将红学与泰山进行联系研究,结果不仅在泰安文献中寻获曹雪芹家族的记载,小说中林四娘本事、太虚幻境的原型,也可从泰山文化中获得印证。而我从中所获得的学术上的成果和精神上的快乐是别人无法感知的。”周郢对于泰山文化痴心一片。

  说起《红楼梦》与泰山,其实只是周郢研究中国古代文学名著与泰山关系的一部分,像《水浒传》、《西游记》、《聊斋志异》以及传说已久的杨家将故事等等,都与泰山有关。还是拿《红楼梦》为例。周郢研究后认为,曹雪芹在《红楼梦》中生动描画了一处“幽微秀灵地,无可奈何天”的梦幻世界———“太虚幻境”。小说中这一理想境界的文化原型出自何处?红学家各有不同论说。他认为《红楼梦》中“太虚幻境”的构思,实以“泰岳阴司”为其原型。泰山为传统信仰中的冥府鬼都,其主要机构则由“七十二司”组成,即世俗所谓之“泰岳阴司”。“太虚幻境”在女儿诸司、命运簿册、黑水浊流等场景设计上,应是取材于“泰岳阴司”之说。而警幻仙姑的人物塑造,则部分借鉴汲取了泰山玉女,也就是碧霞元君早期的爱情女神之形象。在对于泰山信仰的基础上,曹雪芹对“七十二司”进行了艺术重塑与美学升华,创造了全新的理想世界———“太虚幻境”。“如果说‘泰岳阴司’的主色是‘黑’,那么‘太虚幻境’的主色则是‘红’了。曹雪芹以其炽热的生命情感和对新世界的美好憧憬,创造出‘观者恶其荒唐,余则喜其新鲜’的‘太虚幻境’,为中华文学‘别开一情色世界’。从其文化渊源上来讲,则‘太虚幻境’可谓是自‘泰岳阴司’黑水汪洋中绽放的一朵映日荷花!”虽然这种论断只是一家之言,但确有独到之处,相信会引起泰山研究者和红学家们的注意。

  玉皇顶玉皇庙门前的“无字碑”,是泰山上最吸引人最让人感到神秘莫测的碑石,但它不是碑而是秦阙,他为诠释这一泰山之巅的千古之谜付出了很大心力

  其实,就在众人皆知的泰山遗迹中,也有许多不为人们所知的东西。像泰山上的石刻,据研究从山下岱庙到泰山主峰多达约1800方,而要加上周边的石刻,大约有8000方,现存最早的是秦代的石刻。其中最吸引人、最让人感到神秘莫测的碑石,是位于泰山玉皇顶玉皇庙门前的“泰山无字碑”。“由来最上乘,原不立文字”。这块神秘得没有一个字的石碑,反倒成为众多学者和游客最感兴趣的一块。周郢说:“关于这块碑的记载,至少在宋代的文献里面就有。从时代来说,究竟谁立的,众说纷纭,有说秦始皇的,也有说汉武帝或者武则天的,为什么不刻文字,究竟是因为立碑人自认为功业非凡,还是秦始皇焚书坑儒,不尊重文字,觉得没必要用文字的形式来展示他的功德?或者它本身不是碑,而是其他石质器物,比如说阙等等,本来就不需要写文字?再就是这通无字碑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在山顶立这个碑?从宋代到现在1000多年来,没有一个人能说清楚。清初顾炎武提出是汉武帝立的,但由于汉武帝立碑是从山下运到山顶,但从科学检测看,无字碑不是从山下运上去的,而是采用山顶的石料雕刻而成的。有个传说,无字碑地下埋着玉牒金书,明代的时候有一个御史曾经想拔起来看看,但还没有拔起来的时候,风雨大作,御史吓得不敢拔了。其实,这应该不是碑,而是秦代所立‘阙’。这是经姜丰荣、李发林等专家研究而认定的。我认为应该可以确定,由于始皇当日已立专石刻颂,石阙无须重复其辞,未加镌刊,故致后世因而致疑,而有‘无字碑’的讹传。通过比对现在尚存的古阙实物及考证古阙形制,基本可以确定。类似的像四川渠县赵家坪的无铭阙,独石磨砻而成,通体未刻一字,亦是一‘无字阙’。”这样诠释竖立于泰山之巅的千古之谜,好像很简单,而对于周郢来说,却不知费了多少心力。

  另外还有,“泰山石敢当”就是泰安人、新出土的王莽玉牒改写泰山封禅史、杨家将和穆桂英故事与泰山有着文化渊源、牛郎织女故事与泰山有关……周郢还有很多非常新鲜有趣且具有学术价值的研究成果,而每个成果都可写成一篇专文,只是限于篇幅,记者在此无法一一介绍了。

  心念确立“国山”,认为“国山”应具备中华历史、地域、民族、信仰、精神五大要素,而唯有东岳泰山具有最终确立为“国山”的资格

  2007年全国“两会”期间,因有人大代表提出“国山”议案,进而引起社会广泛关注与讨论。持反对意见的学者认为,“国山”应属民意、文化范畴,倡议将“国山”建构还给民间,论说颇具深度。只是由于事先缺乏学术积淀,大多论者流于感情用事的口舌之争,缺乏学术含量,基本上无益于研究的推进。周郢以为,对于泰山“国山”性质的研讨,并不一定最终通过国家立法来确立其“国山”的地位,而是可借助这一讨论,揭示出泰山不同于其他山岳的文化特质所在,凸现其民族文化象征的精神内涵。这也正是“国山”之议所具有的学术意义。虽然此事后来不了了之,但周郢一直心存此念,多年来最大的心愿就是将泰山定为中国的国山。他为此撰写了长篇论文《中华国山论》,把泰山“国山”论分析得条理分明,对将泰山定为“国山”持有充分的理由和信心。

  周郢认为,世界上每一个国家都有自己的国家象征。这其中除了人们所熟知的国旗、国徽、国歌、国花、国鸟之外,还有一项重要标志,那便是“国山”。

  “中国‘国山’之名起源很早,早在《山海经》之上,便有‘国山’之名。不过当时的所谓‘国山’,只是一个部落的圣山而已。到了三国东吴时期,开始出现了封建王朝法定的‘国山’。到了近代,随着现代国家观念的加强及民族观念的自觉,评定中国‘国山’呼声日高。那么,在中国境内的名山大岳中,有哪一座山堪当‘中华国山’呢?老舍先生曾说:‘我也曾提倡东封泰岳为国山。’现代学者徐守揆,当代国学大家季羡林、任继愈,作家贾平凹等均曾先后持以相似的见解,认为当推东岳泰山为国山。而我认为不管从历史延续上还是文化内涵上,泰山都当之无愧地可被称为中国的‘国山’。”

  周郢说,其实关于泰山文化特质的研究和讨论,主要是围绕泰山“国山”性质而展开的。确立“国山”的提议自20世纪30年代已开其先声,但其进入学术研究的层面,则是自新世纪开始。他为此提出了国山“五分期”和“五要素”说,认为先秦秦汉时期为泰山“国山”地位的肇始期,魏晋南北朝时期为形成期,唐宋时期为确立期,金元明清时期为延续期,民国时期则为“国山”之名的提出期。继之又从历史、地域、民族、信仰、精神等层面,论证了“国山”应具备的五大要素。

  为什么泰山是国山的最佳候选呢?对此,周郢以为,从中华历史、地域、民族、信仰、精神等层面来论证,认定中华山岳之中,唯有东岳泰山具备“国山”五大要素,具有“国山”的地位。因为泰山博大、宽容、安定、崇高的精神特征,已成为中华民族精神的重要内容。泰山已不仅仅是一座自然之山,更是一座中华民族的重要精神支柱。周郢表示,泰山被确立为“国山”,乃是实至名归,当之无愧!


  记者无法预知“国山”能否确定,也难以知晓有关学者如何看待周郢的研究成果。但不管怎么说,周郢的勤学、苦学、深究的治学精神,深深地打动了记者。记者相信,他的研究成果必将为社会所认可、利用和发扬。

  有人说“泰山是中华的宝,周郢是泰山的宝”,有人称周郢是“泰山脚下的古墓奇兵”,还有人说“哪里有泰山文化的难解之谜,哪里就有周郢”。不管词语是否夸张,让我们的欣喜的是,周郢并没有因这种种赞扬而“晕菜”,他依然迈着坚定的步子,沉下做学问的心,朝着泰山之巅不断地攀登着!

 (本文来源:舜网-济南日报 )
本帖最近评分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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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看法是,搞國山是件傻事。
但是,倘若非要搞的話,若是泰山承載不起,哪座山又承載得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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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侖不錯。不過你談的是什麼時候的昆侖呢?漢之前還是漢之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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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你談的是哪個昆侖呢?昆侖,還是昆侖山?作為文化意義的,還是現實意義的?神話地理的,還是自然地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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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張老師。我想提示大家搞清楚,有些概念是在較長的歷史時段變動不拘的。當然其中關節,聚眾紛紜,我又是外行,不過從看熱鬧的角度,提出幾點。
首先,昆侖不等於昆侖山。我持畢沅說,昆仑实非一地,是個類概念,“高山皆得名之。” (當然他的其他判斷我存疑)故我的看法是,昆侖未必是泰山,泰山一定是昆侖。
其次,即使是昆侖山之名,又有神話地理與自然地理中的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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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有持論甚堅的一點是,反對任何形式的將神話地理做實。
要想讓我信服,首先得有確證說,那不是神話地理裡頭的一個山,那就是真實存在的一座自然的山。
然後再有確證,經得起猛烈火力(反證)的攻訐,來斷定現在的此山,便是彼時的彼山。

要知道,讓我這樣追隨休謨的懷疑主義者信,是多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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