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獨角獸一起成長
跟独角兽一块成长
按：几年前，还是在博士后流动站的时候，书斋多暇，受一位熟悉的书商相托，替他翻译美国的畅销小说《最后的独角兽》。因为第一次翻译文学作品，小心谨慎，力求忠实，故译文过于老实，略输文采，达则达矣，但雅尚不足，虽然流畅，却不够灵动。但相比此前那个疙疙瘩瘩的台湾汉译本，本人的译文起码还是对得起原著以及我们美丽的汉语的。译事完毕后，又写了个译序，但书稿清样出来后，发现出版商把译序改的面目全非，好像是生怕读者不肉麻，而且完全违背了原著的精神。这本书原本是一个反讽性的童话，整个故事是建立于对一系列西方经典神话和童话的戏仿和调侃之上的，因此，此书的读者至少应该是高中以上的文化水平，需要对于西方神话和童话有了一定理解，而且，他那种对于幼稚和孩子气的反讽意味，也只有那些开始告别天真烂漫的童年时光、进入多愁善感的青春岁月的小儿女们才最能体会。因此这本书的定位应该是十八九岁的青年，而不是儿童，包装也应该按照青春读物的风格包装，可是出版商心里眼里只考虑市场和银两，大概觉得小孩子的钱好赚，更兼当时正是《哈里•波特》洛阳纸贵的时候，因此，出版商把我关于此书定位的建议当成了耳旁风，硬是把书按照儿童读物的风格包装上市，甚至连书的开本封面都是模仿的《哈里•波特》，而我的译序也就因此被按照童书的定位作了一番手脚。如果这样的文字被栽赃到我的头上，我会一辈子不得安宁的，因此坚决反对，经过一番讨价还价，达成妥协，把《译序》的名目改为《中文版序》，这样也许庶几可以洗刷自己的文责。书出来后，正如我的预期，引起的反响并不强烈，因为市场错位，出版商想追风《指环王》和《哈里•波特》的发财梦完全落空，网上出现了寥寥无几的几篇读者评论，大都是表示失望，对于《中文版序》更是大为不满。当时的情况，我无法也不想出面趟这个浑水，为自己辩护，因为那无异于主动把自己给出版商当枪使。现在，事情过去好几年了，这本书的销售旺季想来也早已过去了，又有朋友好几次跟我提起此书，因此，引出这个话头，现在不妨把译序的原文贴在这里，以正视听。怨有头，债有主，这本书的读者如果有心，找到这里，看了这个帖子，想来再也不会把中文版序的账算在我的头上了，也免得我以后睡觉的时候做噩梦。
译序：跟独角兽一起成长
很少有一本小说，能像《最后的独角兽》这本一样，让你从头到尾一气读完，这本魔幻文学的名著肯定会让你重新找回了阅读的乐趣。
一个孤独的独角兽，一直平静地生活在一片美丽的森林里，当她得知自己是世界上最后一只独角兽，就离开她的森林，走上了寻找同类的漫漫征程。一路上，她和她的人类朋友，一个半吊子的魔法师和一个古道热肠的女贼，跋山涉水，历尽艰险，深陷巫魔会，夜困黑森林，探秘女魔城，勇闯古堡秘道，走遍荒山野水，踏遍天涯海角，……出生入死，险象环生，最后，终于破除女巫魔咒，捣毁梦幻城堡，使成千上万被囚禁的独角兽重获自由，独角兽重归家园，也让春天和爱情重归荒凉的大地。
这是一本典型的魔幻小说，自从1968年问世以来，已经被翻译为数十种语言，发行数百万册，“最后的独角兽”早已走遍全世界，早已和托尔金的《魔戒》一样，成了西方现代魔幻小说史上交相辉映的经典之作。它和《魔戒》一样，从头到尾弥漫着浓郁的神秘和悬疑色彩，那些消失了的独角兽，传说中远方的凶险城堡，女魔城末日来临的咒语……，一系列悬念，就像《魔戒》中那个法力无边的指环王一样，一直悬悬地牵动着读者的心弦，驱使着你一口气把书读到底，紧紧跟随书中的独角兽，踏上充满凶险的旅程。（以上文字是替出版商吆喝的）。
但是，悬念并不是阅读乐趣的全部理由，实际上，如果一本书只靠悬念吸引人，阅读反倒可能成为一个沉重的负担，尤其是阅读长篇小说，就像一次长途旅行，旅行的乐趣不仅仅在最终的目的地，旅行要充满乐趣，至少的具备两个条件，第一，令人目不暇接的沿途风光，第二，风趣好玩的旅伴，这两个条件，这本小说恰恰都具备，其实，这本书本身就是讲述的一次冒险之旅，一次探索之旅，一次次险象环生，又一次次绝处逢生，读者仿佛跟着独角兽踏上一次“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旅行。而且，一路上还有悲情魔法师史曼德里克和绿林女侠茉莉小姐陪伴着独角兽，也陪伴着读者，那个巫师是一个半吊子，虽然法力深厚，可是学艺不精，越到紧急关头越栽跟头，一路上闹出了不少笑话和乱子，那位茉莉小姐已是半老徐娘，却还满脑子少女的梦想和浪漫，又天生的古道热肠。这样两个活宝萍水相逢凑到了一块，没有是非也会生出些是非，把一次冒险之旅又变成了妙趣横生的浪漫之旅。
阅读的乐趣还在于，这本书讲述的一切，让人感到既熟悉又新异。再拿旅行相比，你不会再去一个你已经去了一百遍的地方旅游，因为那带给你的只会有疲劳而不会有乐趣，你也轻易不敢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去，因为你说不定会在那里迷失自己，一去不复回，只有那些既熟悉又陌生，既能让你旧梦重温又能为你别开生面的地方才最有吸引力，《最后的独角兽》所呈现的就是这样一个世界，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是你似曾相识，独角兽，女巫，魔法师，城堡，魔法，咒语，歌谣，潜伏的怪兽，会说话的野兽，邪恶的国王，黑森林中的侠客，城堡中的秘道，英俊善良的王子，美丽多情的公主，王子救出了遭难的公主，从此之后公主就和王子一起在城堡中过着幸福的生活……所有这一切，都是荷马史诗、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中司空见惯的，它们也肯定不止一次地出现于你童年的梦中，但是，作者并不是让我们去重温旧梦，他并不是想编造一个传统意义上孩子气的童话，重新唤回那个已经消失中世纪和浪漫主义的田园牧歌。作者其实是把这些古典童话的原质调和在一起，精心编造了一个全新的故事，表面看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童话，一个充满幻想、富于童心、洋溢着孩子气的童话，但是，骨子里，他其实是讲述了一个成长故事，一个成人故事，一个关于青春和生长、背叛和回归的的童话。
作者是编剧出身，经常跟随剧团在美国各州巡回演出，大凡戏剧家，都是调笑高手，天生善戏谑，好诙谐，嬉笑怒骂、逢场作戏皆成文章，陈规俗套、陈词滥调皆为我用，著手成春，点铁成金，化腐朽为神奇，给老套的故事赋予全新的意味。在这本书里，作者其实把那些妇孺皆知的伟大童话好好地调侃了一把，同时也把每一个人的儿童时代好好地调侃了一把，乍看起来，作者似乎在正襟危怀地讲故事，把独角兽的历险讲的跌宕起伏，出神入化，令读者恍若身临其境，对独角兽的命运吉凶牵肠挂肚，可是，就在你跟着他的叙述想入非非、心醉神迷的时候，作者会猛不丁从自己的故事跳出来，不动声色地跟故事中的人物（其实也是跟读者）开一个玩笑，比如说，他让一只蝴蝶引经据典，满嘴子曰诗云、之乎者也，把莎士比亚的诗句和美洲印第安人的民歌颠三倒四地搅合在一起；一位绿林大盗不去劫富济贫、替天行道，却整天沉浸在自己编造的英雄史诗之中想入非非，盼望着有一天这些蹩脚的歌谣会被大名鼎鼎的民间文艺家柴尔德所采集，他自己也像古代大侠罗宾汉一样名垂青史；在一片洋溢着中世纪田园牧歌风韵的溪畔草地上，一位中世纪的王子在给即将嫁给他的公主读杂志，我猜，那指不定还是一本巴黎时装杂志呢；英俊王子一身甲胄披挂，却是破铜烂铁和马口铁、易拉罐拚凑而成，说不定作者心中惦记着的就是可口可乐；……诸如此类的小小插曲，给整部作品涂上了强烈的反讽色彩，戏剧家出身的作者够调皮，他为你编制了一个中世纪之梦，正当你想重温旧梦、熏熏欲醉的时候，他却时不时地把你从梦中轻轻摇醒，告诉你那个妙龄女郎不过是一只子虚乌有的独角兽，告诉你他刚才煞有其事讲述的不过是他无中生有胡诌海吹的故事，他让你在梦与醒之间晃悠、在童年的回忆与成长的烦恼之间蹉跎，就像两千多年前的那个早晨，一个叫作庄周的中国人，睡眼惺忪地搞不清自己是庄周还是蝴蝶一样，迷离恍惚而意味深长，寻寻觅觅，欲说还休。
因此，与其说《最后的独角兽》是一个童话，还不如说它是一个对西方古典童话的戏仿，有的评论家就干脆称之为后现代童话，后现代童话依然是童话，古典童话中所有的那些要素，后现代童话中都一一具备，它本身就是一个对于古典童话煞有其事的模仿，但是，它的这种模仿却不是为了惟妙惟肖地让古典童话世界再现，给现代作者提供一个几个乱真的格林童话或者罗宾汉传奇的仿制品或曰赝品，而是一种戏仿，通过模仿把被模仿对象变成嘲笑和揶揄的对象，并让读者在这种开心而会心的笑声中，勘透童话的无聊和无谓，从而超越童话，告别少年不知愁滋味的童话时代，进入人生的更高境界。可以说，《最后的独角兽》与古典童话和传统魔幻文学之间的关系，就像塞万提斯的《唐吉诃德》与骑士文学的关系，实际上，我们从《最后的独角兽》一书中那个倒霉的魔术师史曼德里克身上，两人不仅命运相似，性格相近，而且连长相都很相像，两人都是瘦高个，一肚子的不合事宜，整天哭丧着一张苦瓜脸。正如塞万提斯捏造的这个跃马横枪驰骋江湖的荒唐骑士让当是的读者从骑士文学的迷梦中唤醒一样，别格塑造的这个半吊子魔术师也终结了童话之梦，让一个人走出无忧无虑的童年，走进多愁善感的青春时光，就像那个作了一会凡人体验到了爱情的愁滋味之后的独角兽少女再也不可能彻底变回独角兽一样，从此，她注定了要和短命的人类一样，走出她的紫丁香森林，跟着心中的王子去流浪。
来自童话，而又不至于童话，入乎其内而又能出乎其外，这正是此书不同于一般光知道故弄玄虚的魔幻文学作品之处，也正是《最后的独角兽》较之同属魔幻文学的《魔戒》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地方，也许也正是这本书不仅让少不更事的小孩子们而且还让刚刚长大的大孩子们痴迷的原因所在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