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在民主的路上
高丙中
我一直希望中国民俗学的知识共同体不断地多一点学术性、多一点代表性、多一点包容性、多一点活力,其实行路径就是不断的民主创新。说起来容易,但是做起来太难。倡导别人做容易,自己做起来太难。我自己也曾经担任学会的秘书长,负责学会的日常工作,也缺乏包容意识,也没有能够推动民主创新。这个缺憾也不能一声叹息了之,只有期望同仁之间真诚沟通,一步一步探索前行。
中国民俗学会即将在2014年10月召开第八届代表大会。我先把2010年11月11日呈送学会常务理事会的邮件张贴在这里,作为各位关心这个议题的同仁讨论的靶子。无论我们现在是否真能够做什么,富于民主精神的讨论都是我们这个知识共同体应该有的生活内容。
当时,邮件发出后,有几位常务理事做了回复,其中,万建中教授回复的是“民主是个好东西”(俞可平兄创下的流行语),周星教授和萧放教授的回复长一些,我附在后面。时过并未境迁。但我仍然愿意相信,培育一种富有民主精神的社会,是多数人的共识,几乎没有人会在观念上反民主,问题只是在于落实方式的分歧。如此,就让我们坦诚地交流,能够达成多少共识就做多少。反正岁月足够长,学会的传承足够久。
2014年7月22日
发件人:高丙中
发送时间:2010-11-11 01:34:17
收件人:chinafolklore
抄送:gaobzh
主题:回复:Re:学会章程修订讨论稿
尊敬的学会同仁,
今天下午参加民俗学会部分常务理事会议,我在会上谈了我对学会发展的一些建议。现在夜已深,颇有睡意。但是想到会后同仁建议写出文字提供给未到会同仁参考,我再熬一会儿,写几行字,略申我意。
我建议学会领导班子的产生实行真正的民主化。在这个阶段,先让会长的产生实行普选,也就是所有会员直接投票选举会长。
我建议学会的会议单纯化,也就是学术化:大家花时间、花钱来聚会,就是为了学术交流,不要再被选举干扰。
这两个建议合并一起的精神就是:1)每个会员都有权利并且有机会来参加年会(当然要缴会务费,反过来说,缴会务费就能参加会议);2)每个会员都参与学会管理和服务班子的选举,也就是,对于学会的选举,每个会员都有参与的权利与机会,这种权利与机会不能被没有授权依据的个人或方式所限制、剥夺。
以此而论,我把学会原有的领导班子产生方式称为“委托民主”:创立学会的核心团队对学会实施“所有者”(拥有者)的管理,他们提名候选人(当然主要职位在他们之中分配),他们有威望也有技术保证提名的绝大多数人当选。以此循环。其中的核心机制是:核心团队自己委托一些人当候选人,也委托一些人当投票人,通过让两部份人在很大程度重叠而保证选举有序、合目的地进行。
我想提倡的是直接民主。这种民主方式现在已经具备了历史条件:创立学会的核心团队大多因为自然规律离开学会,硕果仅存的几位先生大都表示在下一阶段要实行学会领导班子的年轻化、民主化。我认为这些前辈是有历史使命感的,也非常明智,因为委托民主确实遇到了很现实的难题:1)大会代表的产生方式(也就是限制一些会员参会的权利的机制)是受到民主价值的质疑的;2)大会主席团的产生方式基于章程的什么条款,这是一个难以找到明确规定(授权)的临时组织;3)谁能够提名理事候选人,如何把会员提名的理事候选人列入或排除进行投票的名单,都是难以提出不引起争议的方案的。
原有的委托民主所产生的领导班子具有一定的合法性,所以多年行之有效。但是在学会的领导班子将转为年轻一代人的时候,他们不具有创立学会的核心团队成员与学会的那种关系(因为创立所以支配的逻辑与关系),委托链条就中断了,再那么操作的合法性问题就冒出来了,自己选自己的逻辑转不动了。
如果实行会长普选,那么就在计划中的山西会上选举一个3-5人的“选举委员会”,他们在会后立即着手选举事务,也就是候选人(竞选人)登记、投票人登记,把候选人的情况介绍给投票人,请投票人投票,计算选票,确认当选人。有人会问,全体会员资格有效的会员都投票,如何可能?答曰,多数人通过网络投票,少数不用网络的人邮寄。美国的学会多少年就是这么做的,他们好多学会都是上万人。我们的会员只有数百人。我在美国参加过几个学会的大会,没有见过把大会的时间用于选举的,都是事前就通过通信、网络完成了选举。开会就是学术交流,再就是面试求职的新人。
会长是全体会员选举产生,能够避免其他选举因为合法性局限而产生的多种问题。会长的参选人要向会员明确阐述自己的理念,自己对学会发展、学科建设、会员利益的承诺。会员选举他(她),就构成一种契约关系、授权关系。相比之下,举贤式的选举,新的会长候选人事先不公开、正式地向全体会员承诺,不明确向学会的整体利益承诺,可能只关着门向抬轿子的几个人许诺,这是何等大的差异?
如果改会长选举为普选,那么理事会还要不要选?我认为,理事会已经是荣誉性的、程序性的(为最后选会长、副会长的必要程序),没有行使过什么权力。如果多数人愿意保留,就继续;否则就改变。
民主,民主,我们喊了一百年,我们也以各种变通的方式在实验它的好处。中国先在村级进行普选。我们这群最靠近村民的知识分子,何妨也加入其中,让真正的民主从我们自己的社团里做起?
正式的承诺,正式的授权。完全的民主,完全的授权。这样,会长更好开展工作,会长也必须非常投入地工作,非常负责地、公正地组织工作团队,履行自己的承诺。于此,会长及其团队就变成服务性的。这样一种会员广泛参与、领导团队责任明确的社团,将会多么具有活力,多么具有凝聚力?中国民俗学会,这个最真诚地关心普通百姓的民主权利和文化尊严的团体,在这样一个多少知识分子都在高谈阔论民主而指望别人搞民主的时代,能够真正身体力行地既把民主的价值运用在对研究对象的关怀上,也把民主的实践落实在自己身上。这是多么令人向往的一个新阶段?
那么,我们这么民主,有什么风险吗?有什么难以承受的代价吗?只要我们有这个决心,我们就只有在研究中在协商中可以完全解决的细节问题而已。我相信,我们除了得到它的好处,我们一无所失。
高丙中
2010年11月10日午夜1点23分
发件人:
zhouxing@vega.aichi-u.ac.jp
发送时间:2010-11-11 10:0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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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inafolklore@googlegroup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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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Re: Auto-Re:回复:Re:学会章程修订讨论稿
刘魁立会长、叶涛秘书长、各位副会长、各位常务理事先生们:
大家好。
今天一大早,拜读到高丙中教授有关会长选举的意见,我觉得言之有理,持之有据。仔细想一想,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会长实行普选,完全不会导致学会的领导职位会落入“坏人”手中;学会也不会因此而改变颜色,出现资本主义“复辟”。现在,或许是到了现任学会的各位领导,拿出勇气和时代的责任心,进行制度创新的时候了。老实说,这样的制度创新,本来应该更早一些着手才对,学会秘书处理应更早一些地召开常务理事会,并就此展开深入的讨论,并作出有远见的决定。我主张学会领导只任职一届,其实就是希望每次都能够有一些制度创新。现在,高丙中教授比我看得更远,更有远见、勇气和民主的精神,为此,我深感钦佩,我觉得我们大家都应该支持他的主张。
“民主”就在我们每个人的身边,就看你要不要它,如果去一点一滴地做,去努力,它并不难,也不遥远,它就能成为现实。中国民俗学会的“知识分子们”,不应忘记当年五四的民主精神。另一方面,“专制”也在我们每个人的身边,就看你讨厌不讨厌它,如果我们心里稍有怯弱-犹豫,它就总能得逞并阴魂不散。
各位试想一下,如果我们国家的每一个学会,都能够这样去做,那我们的国家马上就将会有多么大的成长!
周星,11,11
发件人:xiaof626
发送时间:2010-11-11 23:34:59
收件人:chinafolkl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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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Re: Auto-Re:回复:Re:学会章程修订讨论稿
读到周星、高丙中两位教授关于学会领导人选举产生办法的想法与建议,可以感受到他们对学会的关切之情,我觉得他们所说的方式符合未来学会发展方向,是我们努力的目标。
民主的中国梦
户晓辉
一大早起来,看到高丙中教授的帖子《行在民主的路上》,深得吾心。惭愧的是,这些年我很少参与中国民俗学会的工作,但作为一个民俗学学者,我非常赞同和支持丙中教授的想法。
处身中国这样一个社会,我们每个人随时随地都有切身感受。即便那些既得利益者,由于缺乏民主制度的保障也终究处于朝不保夕、人人自危、听天由命的状态。没有民主和法治,不仅黎民百姓的权利和生活得不到保障,既得利益者的权利和生活同样也得不到保障。所谓保障就是通过民主制度把偶然的、主观的东西变成必然的、客观的东西。因此,民主是个好东西,至少从五四时期也就是现代中国民俗学的产生开始算起,它可谓百年中国梦,但对于中国而言,民主又是一个大难题。即便我们都知道民主的好处,仍然需要每个人都付出艰苦的努力去争取。也就是说,民主有“代价”,不是等靠要,而是需要孜孜以求甚至付出代价。在这方面,我倒不大同意丙中教授说的“除了得到它的好处,我们一无所失”。相反,我认为,我们每个人在追求民主的过程中可能都会“若有所失”,比如,非民主方式的既得利益者可能会由于民主而失去若干甚至全部既得利益,他们可能成为民主最大的反对者;即便不是某些方面的既得利益者,也必须失去本来可以用来做别的事情的时间或精力来求民主。但关键的问题是,我们必须做一点理性的计算,我们是愿意永远在潜规则和丛林法则的游戏规则下一代一代地了此一生,还是愿意生活在一个有平等权利、有人格尊严、能够真正选贤任能的民主社会。也就是说,是选择短痛还是长痛或永远痛下去?是听凭偶然和运气的摆弄还是过一种有把握、有保障的好生活?可惜,我们中国人任凭偶然和运气的捉弄和摆布已经太久了。其实,从长远来看,每个人都必定是民主的最大获益者。也就是说,只有民主才可能让每个人成为最大的赢家。
作为追随赛先生而来的一门学问,中国民俗学有理由也有义务率先迈出民主的第一步,从自己的学会开始民主的实验。我常想,如果每个人不能从自己做起、从身边做起,民主岂不成了空谈?周星教授说“‘专制’也在我们每个人的身边”,在我看来还不够,因为仔细反思一下,专制思想方式简直就在我们每个人的身上,只是多少而已。所以,民主的难度也在于每个人是否敢于挑战自己。
有些国人总是喜欢把学术的事情理解为私人关系的亲疏远近,理解为个人有什么野心,这让我非常失望也非常寒心。但我还是相信公道自在人心,学术乃天下公器的中国传统即使在某些学者的心中已经死去,但并没有完全丧失。我也同样和丙中教授一起相信:“中国民俗学会,这个最真诚地关心普通百姓的民主权利和文化尊严的团体,在这样一个多少知识分子都在高谈阔论民主而指望别人搞民主的时代,能够真正身体力行地既把民主的价值运用在对研究对象的关怀上,也把民主的实践落实在自己身上。这是多么令人向往的一个新阶段?”
我不敢像周星教授那样奢望“我们国家的每一个学会,都能够这样去做”,但我的确希望中国民俗学会能够先从自己迈出艰难的、伟大的第一步!先从民主制度的建设和改革开始做起,让求民主、争自由的民俗学自己的组织率先民主起来。谁能够推动这样的民主实践,谁就是历史的功臣和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