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怀群)割草
五六个刍荛跟在一起,扁担闪呀闪呀,闪过十几里路,从崾岘、老沟圈远远地从北闪过来,进入风水胡同,拐一下进入五爪老虎胡同的饲养站。八九点钟,城里人还没起床,他们已经下山沟割草走路三四个小时。从3月下旬到10月底,天天如此。割草的人就是那么五六个,能下苦,他们是饲养员,他们肩上挑的两捆草200斤重,全队的五六十头黄牛,就靠这些青草合一点点麦草繁衍生息。
有记忆的时候,鸡鸣三声,渗坑边上一个柱定石墩,夹镰子蘸上花椒树下小水坑的水,磨镰刀的清脆的声音,就像在心上磨过去,很有磁性,磁啦,磁啦,刃子异常薄,把刀磨出的非常锋利的声音也可以听出来,十几分钟、20分钟后,我还要好好地再睡一觉。这是三哥已经去山里面割草了,他扛上扁担,扁担的另一端挽着两根皮绳,皮绳头上有一个木头的绳套,皮绳自动的摇摆着。三哥一只手拿着夹镰子,一只手拿着玉米面黄黄,在车路上上去,一边走一边大口地吃,三分钟就吃完了。走一里路的坳里,五六个饲养员就走到一起了。
方圆20里以内的每一座小山、每一条山沟,哪儿的草长得富集,他们闭上眼睛都知道。他们去黄牛洼、条子弯、小沟弯、花苞嘴、崾岘、会里山、柳树沟、亢家山、亢家阴山、赵家山、小山,最远的20里,最近的十里五里,从最近的山割起,一条沟渠两旁草很茂盛,沟渠上面的山洼里、人上不去的一个长嘴上、沟渠到塬边之间每一条梯田是他们的领地,每一天去哪儿,心中有数。今天割草,就把明天的草地看到了,一片不大的面积,他就知道能割一担草,第二天天不亮就到了这里。偶然之间你也能发现三五里外有草源,由近到远,一点一点的越割越远,二十里以外很远,但是十分钟就能割够。距离三里地,一个多小时才能割足。那个时代,穷的连草也没有。现在一出门,山上塬上河滩里到处是半人高、一人高的草。这让他们吃的苦,只有他们知道。最盼望的是夏天,暴雨过后,三两天草就上来了,这是他们最幸福的时候。
不会割草的人走到他们割草的地方,看不见草,几乎就没有草,割一天也割不下两捆草,他们20分钟就能完成,这就是功夫。臭蒿、水蒿、曼陀罗(老鼠他舅) 有怪味,牛是不吃的,他们能绕过去,用镰刀能分开。他们的镰刀下全是纯粹的没有一点怪味的草,这也是功夫啊。
夹镰子安着一个麦镰的刀刃,锋利无比,粘上一根草,能削成一节一节的。镰一直在地面上移动,右手用力的不停的砍,左手抓几根草,着了魔一般,眨眼变成一把草,又变成两把三把草,手掌全部展开,镰刀把草揽得越来越多,很快就有碗口粗的一束,一把手抓的稳稳的,把草根推在地面上,一直向前推,离开地面草就散了。镰刀可持续的给力,和左手弄成一个整体,割五六下就是一把,草根齐齐的像机器切过的一样,一眨眼放在一边,第二把又形成了,很快就有十几把排成2米长的一排草,又起来走向另一块地,一会儿又是一排草。
割20几排草以后,把一根绳子打开铺平,一排草抓一把,第二把放在第一把的中部,第三把放在草根部分,第四把放在第三把的中部,依次叠加,原来50公分长的草,现在排成了1米长的,掺和起来变长,一根绳子就在1米长的草腰上,这么一层一层的放过去,草根是切过的一样,草的顶梢大体上也是齐的,绳子从绳套里穿过去,一个膝盖顶上,以浑身的力气捆草,一只脚踏在绳套上,双手抓住绳子往怀里面顿,捆的刀子都插不进去,不要说手能插进去了。一般的人用两根绳子捆,也越捆越散。
随便找一节木棍,搁在绳子的下面,一根扁担的尖别起绳子,压住木棍,扁担插进去,一下子用扁担把一捆草顶在头顶上,走几步路,镰刀早已经搁在第二捆草的绳套部位,又把绳子别起来,压住镰刀,因为已经顶起了一捆草的重量,这一头的扁担就能轻松地插进去。这样的力气和技术用了以后,严丝合缝,坚固牢靠,扁担拔也拔不出来,现在要看挑起来的功夫,用力把扁担的一头压下去,两只手用扁担把两百斤的草提起来,出一个猛的力气,扁担已经搁在肩膀上,两只手把前面一捆草扶一下,掂量掂量,平衡掌握好,轻松地挑起来一闪一闪寻找脚下的路。
从山沟、羊肠小道拐上来,从沟边别人看不见的路上他们能找到路,一直挑到塬边上。远远的能看见同伴,二娃!老三!互相叫着。走到塬边的时候,他们就走到一起了,进入丝绸古道的原路三家村古道,配合默契地一个跟一个,距离不到一步,风风火火,悠悠扬扬,满不在乎,轻轻松松,像奥运会上的竞走一样,腰在闪着,大腿和小腿也闪着,双脚更是软软的,一软一软的踏在地上。整过过程是腰部在闪,小腿和脚也在闪,扁担就是软和的,一闪一闪的,200斤草就越挑越轻。如果扁担不闪,走过一两里地,200斤就成了400斤,必须放下来休息,否则肩膀被磨出血。走过三里多路,两只手在两面用手掌蹭上去,一只手搬 一下,一只手拨一下,顺利地从左肩换到右肩,走三里路以后,又从右肩换到左肩,几个回合以后,就回到饲养站了。
进了村庄以后,碰上合适开玩笑的女人,还要说酸酸的话,还有说想念她们的调情话。看见爷爷孙子辈的骂几句土话:这瞎种,这么快就回来了。这时候,城市里的人还不一定起床,他们已经走了三四十里路,一大半是山沟里没有路的路,割了200多斤青草回来了。
走进饲养站没有门的门楼,倾斜着身子,嗖地一下,才能进来门楼,直接挑进草窑,也是他的宿舍,一口气挑在窑底上,一捆草墩在地上,拔出扁担,很有功夫的松劲,另一捆草稳稳地到了地上。擦一把汗,赶快解开绳子,草已经发烧了,靠着墙把草立起来,一排一排立得整整齐齐。
鸡叫的时候就吃了一个三两重的高粱面、玉米面黄黄或巴巴,到现在也没有吃的东西,没有水喝。个别的在割草的时候把旱烟取出来,卷上抽了一根。一部分不抽烟,抽不起,能抽起的现在想抽烟也没有时间。他们的肚子是空空的,却没有胃病,三高都不高,没有听说谁得过心脏、脑血管病。不知道人世间存在、更没有听说过癌症,癌症二字天生不知道。
接着开始铡草,说劳动的吃饭的天气的话。
如果天气不好,牛在圈里,就赶快把已经铡好的草揽满满一筛子,腾腾走进去给牛添草,狠狠的骂蠢牛,牛听见声音能很善良的让路,3筛子才能添满一牛槽,黄牛棕色牛红牛黑牛很有响声的吃开。
生产队种植两三百亩从汉朝引进来的苜蓿,下午他们要去割一担,铡一堆,和今天早上割的草混合起来,这是老黄牛小黄牛一年当中最幸福的日子,它们是在过年,虽然现在牛要拉上碌碡碾小麦,在麦地里回茬小糜子,但是这一个月的牛都是闪光闪光的毛发,牙口小的、年轻力壮的明显看到长膘了,一直能保持到10月底。进了冬天,牛身上就干巴巴的, 牛在冬天吃的是麦草大垛上的干麦草。
他们在二三十里地上把大约1000亩地的野草一撮一撮的收集回来,他们的镰刀就像吸铁石一样把零散的小草吸过来,全生产队上百个男人中,有20个才有这样的手艺,也才能担回来。
他们不要隔上三五天去排队记工分,年罢总决算给他们记上3600分工就行了,他们就叫饲养员,不是人人能干的,就七八个人干上三五年,干农活一两年,又去当饲养员三五年,有的从20多岁一直干到50多岁,饲养员从生产队成立干到生产队解散,历史上唯有的一代饲养员、割青草的把式,他们和大国工匠、大国农艺师的贡献没有两样。那时候一年当中的大部分时间几乎是天天晚上开社员大会,有一个冬天,天天晚上批判他们听不懂的人和事,批判林陈孔大会开了一个冬天,还有本队的过去一些富裕的人和上过大学的人,他们几乎没有开过这样的会,因为不是割草去了,就是在喂牛,别人很羡慕他们,让羡慕他们的人都去割草,他们又不会割草也担不回来。
2021.6.12.9.53.- 10,39. 京东月燕楼
2023,6,12,19,19,15, 去平凉美年大健康体检后泾川北大楼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