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理中的思想与思想中的地理
唐晓峰:《从混沌到秩序:中国上古地理思想史述论》,中华书局,2010年版
大地是人类的家园,地理既是人类思考的基本背景,也是人类思想的重要对象。人在地理中思考,也在思考中建构地理。
唐晓峰先生这本书主要讲的主要是后者,即中国古代思想家如何在思想中建构中国的地理,而这个地理和中国古代的政治制度即王朝体制密不可分,中国地理世界,就是中国王朝政治在大地上的投影和落实,这个地理世界的基业,在周代封建制中初具雏形,在秦皇汉武的郡县体制中则基本定型,借历代的地理志、地图和王朝体制而世代相传。两千多年来,中国人的思考和想象,再也无法摆脱这个世界的约束。
思想的界限往往比边界的限制更有力量,中国版图之所以能够数度分裂而最终复归一统,这个地理思想的力量不可低估。全国思想一盘棋,而那些封疆的大臣、戍边的将士则不过是这种思想模式所支配和安置的棋子。 一个生于斯长于斯的中国人,在其一生中,或许能够走出这片土地的边界,在异国他乡安家落户,但却很难走出这个思想世界的边界,他总无法摆脱中国、华夏、神州这样一个中国人所独有的世界图式思考自我和世界。
唐晓峰的论述最精彩之处,也是他本书重点阐发之处在于:(中国的)地理学思想、世界观模式是如何基于国家的政治体制,并成为一种塑造、控制、划分、占有土地的实证知识和强权(非贬义)话语。
但从民俗学-人类学的角度,从思想发生学的角度,我更感兴趣的是:人如何在地理中思想。因为,思想固然是人的脑子里长出来的,但人是立足于大地上的进行思考的,所以归根结底,思想是从大地上生长出来的,土地是我们思想的大限,思想是生长于大地上的植物。
在地理中思考和在思考中建构地理,尽管是两个背道而驰的方向,但两者其实是一个过程的两个方面,两者互相说明,互为论证。谁又能否认,中国人的天下大一统思想以及王朝地理图式,不是中国人世世代代所居住着的这片东亚大陆——这片被西方的高原、沙漠、北方的草原和雪原、东方和南方的大海所包围、被黄河长江所贯穿和造化、被四方五岳所标示的自成一体的土地——所型塑的呢?
唐晓峰先生在这本书中勾画出了中国人的思想地图,或者说思想中的地理,但是,这幅思想的地图要最终落到实处,我们还需要从思想的高处回到低处的大地,从形而上回到形而下,反思中国人如何在地理中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