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看起来像条鱼？
2009/12/21 00:00 来源：YNET.com 北青网 北京青年报
◆口头传统
◎施爱东
2009年10月17日，一条来自印度洋岛国马尔代夫的“无厘头”新闻迅速传遍全世界。许多电视台录播了一条由该国总统纳希德亲自主持，14名内阁部长参加的“水底内阁会议”。这些政府高官戴着水下呼吸装置，潜入深约6米的海水中举行了一次颇具悲情色彩的潜水秀。
马尔代夫向来有“人间最后乐园”的美誉，然而，全球气候变暖所导致的海平面不断上升，却让这个岛国面临着巨大的生存危机，它或许将在一个世纪内完全沉入海底，成为陆沉岛国。
马尔代夫水下会议旨在向全世界敲响警钟，正如纳希德所说：“若是今天的马尔代夫无法自保，谁也无法保证世界任何一个地方。”也许，此刻重温中国古代的陆沉传说，能让我们清楚地看到这则来自马尔代夫的警告与陆沉的警示是如何的相似。
■盛行于上海周边的陆沉传说
陆沉传说又称陷湖传说、地陷传说，说的是由于人类不节制的恶行，或者违反禁忌，导致了城陷为湖的后果。也许是基于与马尔代夫相同的忧患，上海周边是我国陆沉传说流传最盛的地区。
传说上海附近曾有一座东京城，城里全是一些黑心人。老天爷对他们非常失望，就命令观音娘娘三天之内把东京城的人都灭了。观音娘娘心善，她不相信东京人全都黑心，就想出一个保全红心人的招数。她在城里开了一个油坊，实行自助式购买，顾客自己付钱自己吊油。消息一传开，门前迅速挤满了抱着大缸大桶买油的人，可是，两三天下来，钱柜里却没落着几个铜板。观音娘娘大失所望，第三天油坊快关门的时候，来了一个姓曹的小孩，朝钱柜里扔了半斤油钱，把剩下的一点油倒了去。
小孩回到家，奶奶看到瓶子里的油不止半斤，就让小孩把多吊来的油退回店主。这观音娘娘正要收店降灾，看到小孩回来退油，非常高兴，就告诉他说：“小弟弟，你回去以后，每天早晨到城门去看一下，要是看见门口石狮子的眼睛出血，你就背上奶奶往西跑，一步也不能停。”小孩点点头回家了。没想到观音娘娘这番话，恰巧被一个黑心屠夫听到了。
屠夫想捉弄一下小孩，第二天一早，就弄了些猪血涂在石狮子眼睛上。一会儿小孩来了，一看石狮子的眼睛真的出血了，吓得赶紧跑回家，背起奶奶就向西跑。正在这时，轰隆一声巨响，东京城突然塌了下去，一阵海啸迅速就把城墙打翻在水里。
小孩不敢回头，拼命向西跑，海啸一浪高过一浪，呼啸着在后面赶。小孩跑了半天实在跑不动了，累倒在地。他惊恐地回头一看，没想到这一看，海浪马上就停在了他的脚边，平静下来。原来是观音娘娘一直在跟踪他们，见他们跑出了黑心地，就让海啸停了下来。祖孙俩就在这里安家落户，因为小孩姓曹，这里就叫漕泾镇。
■载录在典籍中的陆沉传说
钟敬文早在1931年就曾作《中国的水灾传说》，专门讨论这则故事。钟先生认为，中国的陆沉传说与《旧约》中“上帝因愤怒人类的强暴，降了洪水来毁灭地上一切有生之伦的故事”如出一辙，它不是个别民族独有的神话，而是许多早期文明国家对于史前洪水、人类遭受劫难的共同记忆。
钟先生认为最早记载这传说的，是《天问》、《列子》、《吕氏春秋》中“伊尹（商代贤相）生乎空桑之中的故事”。故事提到，伊母怀孕之后，神托梦给她：“如果看到石臼出水，就要向东跑，千万不要回头。”第二天，伊母果然看见石臼出水了，就告诉邻居，向东走了十里。伊母回头一看，住地已经尽化为水。伊母因为犯忌回头，化成了桑树。这桑树中间有个空腔，空腔中生出了伊尹。
这故事到了晋代，已经衍化出许多异文，干宝《搜神记》记载了其中三则。第一则是《城沦为湖》。上海附近过去有个由拳县，县里流传一首童谣：“城门有血，城当陷没为湖。”大家都不信，可有个老太太却每天早上都要跑去城门察看。守门官恶作剧，就把狗血涂在门上。老太太一看到血，马上跑着离开了。这时忽然涨起大水，有个县吏去向县令报告，县令问：“你怎么看起来像条鱼？”县吏说：“大人，您看起来也是鱼的模样。”于是，由拳县陷落为湖。传说陷湖就是今天的泖河。
第二则《古巢老姥》加入了“失德受罚”的因素，地点改到了安徽古巢郡。据说有一年发大水，河水改道，一条上万斤的大鱼搁了浅。古巢人把大鱼分吃了，唯独一个老太太没吃。有个老头告诉她：“这是我的儿子，不幸遭逢此难，只有你没吃，我要报答你。你若看见东门石龟的眼睛上有血，就是城将陷为湖。”于是，这老太太也是天天跑到城门去察看，接着也是有人恶作剧，然后是老太太走避，城陷为湖。
第三则《邛都陷湖》是大蛇为母报仇的故事。一个老太太养了一条蛇，蛇吃了邛都县令的马，县令很生气，抓不到蛇，就把老太太打死了。蛇降言要为母报仇。此后四十来天，每天晚上刮风打雷。这一天，人们见面都在吃惊地互问：“你头上怎么突然顶着一条鱼？”到了夜里，邛都城及周围四十里全都陷落成湖。
■陆沉传说多是先民惨痛的历史记忆
据民俗学者刘锡诚考证，这类传说的起源地和中心点就在嘉兴一带。在这片广囊的水乡泽国，时常因地壳变动或海水上涨而发生地陷为湖、洪水横流的灾难。《淮南子》有“夫历阳之都，一夕反而为湖”的记载。《吴越春秋》也记载“海盐县沦为招湖”，海盐历史上就曾归于嘉兴府。《吴地记》记载“当湖在平湖治东，周四十余里，即汉时陷为湖者。亢旱水涸，其街陌遗迹，隐隐可见。”可见，陆沉传说多是古代先民惨痛的历史记忆。
民俗学者万建中在分析其中的禁忌母题时认为：合郡为恶，遭到神灵报复，城陷为湖，故事因此羼入了道德教化的因素。“设禁不再是空穴来风，也不是肇端于不可避免的自然灾害，设禁与违禁一样，都是人为的，是人的恶行所致，而出场的先知者只是充当了一个传报洪水信息的角色。”
今天，人类社会正在毫无节制地破坏自然，毁灭资源。于是，2009年的某一天，我们突然看见一个国家的总统坐在海底召开内阁会议，“变成了鱼的模样”。这不正是陆沉传说中大灾难的前兆吗？也许，这个巫风盛行的印度洋岛国，真的给我们带来了一个灾难的神启？人类将要为自己的不节制付出沉重的代价？
■本版插图为宋代佚名《春溪水族图》、南宋马远《水图》、葛饰北斋浮世绘作品
■供图/施爱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