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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晓峰:日本的面孔之琉璃藏

刘晓峰:日本的面孔之琉璃藏

日本的面孔



作  者: 刘晓峰
出  版: 中央编译出版社
定  价: 20元
ISBN: 9787802113626
出版日期: 2007-08
版  次: 1
标  签: 日本文化 东亚 知日文丛 日本  
所属分类: 社会•时政 传记•纪实   


【本书简介】

        我们的邻国日本——循着万古不变的轨迹,月升月落。樱花决绝地开放,曼妙地凋零,让花下的行人感到颤粟。这是个谜一样的国家! “东亚人文”是“清华东亚文化讲座”着手编辑的系列丛书。这套丛书包括学术研究、典籍资料、文化译丛等,“知日文丛”是其中有关日本的文化随笔系列。“清华东亚文化讲座”从2004年创立起,便着力从多种角度来讨论东亚问题。伴随世界经济的区域化发展,伴随中国的文化复兴,在新的世界格局中重新思考东亚问题,是“清华东亚文化讲座”致力探索的方向。我们深知,如何对待历史,如何面对今天,如何面向未来,这些存在于中日之问的大问题,并不是这套“知日文丛”能够解决的,我们只是期望这套丛书的编辑和出版,能够给愿意思考这些问题的读者朋友提供一些新的思路和参考。 本书是东亚人文知日文丛之一,收入了作者许多抒写个人感怀的文学性篇章。

【作者简介】

      刘晓峰,男,1962年出生于吉林省吉林市。1986年毕业于东北师范大学,获文学硕士学位。2000年毕业于日本京都大学,获文学博士学位。曾任清华大学思想文化研究所助教、讲师,现任清华大学历史系副教授。

      研究领域:日本史,中日文化交流史;日本民俗与民族性。

      著有《古代日本における中国年中行事の受容》(日本桂书房,2002)、《日本的危机》(主编,人民出版社2001)。译有《内部版本》(日本女作家松浦理英子著,北京 中国文联出版社2001)、《在自己的树下》(日本作家大江健三郎著,海南 南海出版社 2004)等。目前正从事中日古代用纸之比较研究。


【以下转:第二部分 琉璃藏】

      这位非凡的和尚,为了传播他所认识的真理,从印度到了西域,又从西域跋涉到了长安。饥饿、瘟疫、战争、各种各样的人间的灾难,语言的障碍、思想上的误解、政局的叵测不宁,曾经无数次危机到他的生命。如今,他被引见到当时统治北中国的骑马民族的首长面前,请求他赦免那些异族的俘虏,以祈求来世的福缘。王座上,那以屠杀而闻名的枭雄人物,正用他鹰一样的目光,审视着眼前这位远来的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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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藏


  据说,很久很久以前,村子里曾经有过一座很大的庙宇。但村子里最老的老人,也只是听他们的老父祖辈的人们这样说。杂草丛中,满是大片大片的瓦砾。想来当年这庙,也该是很有一些规模的。但如今也许就是因为碎砖乱瓦太多了,这片残破的颓垣断壁,也就这么一直撂荒在村子北边的荒草丛中。断壁残垣上面,丛生着说不出名的杂草或浸着暗绿色的苔藓。碎砖乱瓦的缝隙中,爬来爬去的是一些不知名的甲虫。

  这片荒地就那么荒在那里,一年又一年,只有村中的孩子们在玩他们最喜欢的捉迷藏的时候,因为荒草丛中高高低低的残垣断壁,是最好的藏身之所,才引起孩子们的浓厚兴趣。这一天,是几场大雨以后终于到来的晴天,废墟里,正有一群孩子刚刚玩儿完捉迷藏的游戏。

  远处的山坡上,用石灰浆刷下的“农业学大寨”的标语,久被风吹日晒,剥蚀得几乎辨识不清。“寨”字的下边的“木”字丢掉了两条腿,像田野中的稻草人。山坡下,一条小河像一条银链子似地缠绕着流过去。孩子们坐在破砖瓦上,游戏消耗了他们不少精力。被晒了一整天的砖瓦块,坐在屁股下边,暖烘烘的。而太阳这时已经悄悄倾向西边。那阳光也不像正午那么毒狠,晒在人身上,很惬意。

  “三哥,讲个故事呗 。”

  “三哥,讲一个吧。”

  几个孩子央求着年龄最大的一个。

  被叫做三哥的,年龄略微大一些,显然是这群孩子的头儿。这会儿,却只顾在那里,用脚翻动眼前的几片破砖瓦。

  “你们看,这上面画着什么?”

  大家便围拢过来看。果然那半截砖头上,有蓝色和红黄色涂着的图案。然而由于长时间的风雨的剥蚀,苔藓下面的图案已经模糊,很难辨认清到底是什么了。

  “这还有一块!”

  另一个孩子兴奋地叫着。这一块残砖上面的图案,比三哥的那一块要清晰许多,看得出是人的眼睛的模样。即便只是一只模模糊糊的眼睛,也同样唤起了孩子们的好奇心,刚才的疲劳一下子都不见了。孩子们突然对脚底下的破砖瓦堆感起兴趣来,东一个西一个地起劲地翻找起来。很快,又有一些带有模糊图案的砖头被找了出来。太阳已经向西边沉下去了,一个孩子突然说:

  “三哥,找这东西有什么用呀?玩儿点儿别的吧!”

  别的孩子大多也都觉得这游戏有点儿乏味,而且都有点累了,便都歇了手,只有那个三哥,还在那里掏弄个不停。孩子便都聚拢过来,想方设法要玩儿新花样的那个孩子便央及道:

  “三哥,明天再找吧。咱们回家吧。”

  “就是,天快黑了,回家玩儿别的吧。”

   其他孩子们也附和着说。就在这会儿,三哥突然喊了起来:

  “哎——琉琉——琉琉——”

  果然,他手中拿的,是一块绿墨色的琉璃球。这个琉璃球和大家平时玩儿的玻璃芯中有花瓣的琉璃球不一样,它三扁四不圆,而且乌秃秃的,丑得不得了。孩子们围过来看了,就都觉得没有什么稀奇:

  “这破玩艺儿,有啥意思,比这好的有的是。”

  “多难看,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

  “……”

  七嘴八舌的一阵呛呛,使本以为做出了大发现的三哥,顿觉自己的权威和尊严受到了伤害。他扬起胳膊,飕地一下,把那块破琉璃扔了出去。琉璃球在空中划了一个漂亮的弧形,扑通一声落在了山下的小河中。

  大家便都来了兴致,纷纷从地上拾起刚才寻找出来的那些砖头块,向山下的小河扔去。扔得进河里的,便发出一声欢叫。遥远的山那边,哞——哞——地牛在叫着。下地的人们收工回来了,太阳也已经坠落到山坡肩儿后边。满天的霞彩,红彤彤的。

  又过了许多年。日子平静得像小河的流水。


  这位了不起的和尚,后来在北方宣传他的真理,又奔波了好多年。那块神奇的琉璃,也伴随着他,成为他说服人们相信他的真理的最好的道具。传说他最后就圆寂在北方,在黑板上写的是那几个地方的某一处。然而教授说,因为没有明确的材料,要在涵盖着几千平方公里的地方,考证几千年前的某一位僧人的死,从现实的立场出发,谈何容易。

  老教授在讲台上,合上了讲义的最后一页。坐在教室后边的大学生,却觉得浑身的血在沸腾,在奔涌。童年时的记忆,闪电一样在头脑中掠过。那斑驳难认的画像残砖,那小小的琉璃球,在他的头脑中反复地闪烁着出现,留下道道光痕。

  这一年的暑假,大学生回到了自己的村庄。村头儿时玩耍的瓦砾堆已被铲平,种上了一垄垄庄稼。农民们看见,他一天天徘徊在那条并不深的小河边,走过来,走过去,一点一点地搜寻着什么,像一个丢了贵重东西的人。早上上工的时候,农民们发现他早已在那里踯躅,晚上收工回来的时候,看见他还在那里徘徊。问他时,他便回答:

  “找那块当年扔下的琉璃。”

  看到大家脸上那份茫然的神情,大学生多少有些失望。

  “你们不记得了吗?那一次,我们在这里玩捉迷藏,就是那次……”

  当年的伙伴有的还记得以前的事情,便劝他:

  “上哪儿找去呀,早被洪水冲跑了!”听他话的大多是把以前的事都忘了,便啧啧称奇说,到底是大学生,多少年前的事还这么记得。

  一天又一天,他找来又找去。上工的农民看见就问一声:

  “找到了么?”

  “没找到。”

  “找不到了,好多年前的事了。”

  下工时也都习惯地问一声:

  “找到了么?”  

  “没找到。”

  “我说找不到了嘛,找那么一块劳什子做什么?”

  开学了,大学生又回城里了。但村里人已觉得,大学生并不再像从前想的那么高不可攀。田头地脑的议论中甚至有一种新说法,说书读多了便坏了脑子。这个说法的最有说服力的注脚,便是一个多月来,一直徘徊在河边的大学生。

  大学生回到城里,几乎像变了一个人,他把自己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用在读书上了。童年时那画像残砖上的眼睛,仿佛寄附到了他精神的深处。因此,几千年来传下的书在他眼中不再仅仅是一本本文字,而是一幕幕鲜活的人生。常常在读得最沉醉的时候,他朦胧中便总能感觉到,那块失去已久的丑陋的、三扁四不圆的、墨绿的琉璃依旧存在。这琉璃并没有被他一挥掷去,它深藏在书海里,默默地、静静地、偶尔闪出那异样的不可思议的光来。

  《琉璃藏》所收入的都是一些过往的故事。因为对我都是非常珍贵的,所以一并编在这里。在夜晚的灯下,打开这本书的朋友,请耐心地读下去,也许你也能感觉到那只画像残砖上模糊的眼睛,感觉到接近了那块古老的琉璃。你能看到、能感觉到的时候,便是你的心和我的心契合到一起的时候。而这正是我深深的祈愿。再没有比扬起胳膊把那块琉璃扔出去更简单、更遗憾的事情了。而倘若你从我笨拙的叙述中,体会到充满杀伐的人类以往的历史中,蕴涵着比黄金更宝贵的蕴藏,那么,请你抬起头,把你的思绪从书中拉回来,投向浩淼的天际,我想绿色的琉璃肯定藏在那里,并且闪闪发光。

  小河绕着山脚平静地流着,平静得不能再平静,仿佛是一个温柔待嫁的姑娘。只有当大雨过后,夹着山石、树木的洪水咆哮着流过时,人们才认识到它是一条河。山洪咆哮着,一次又一次,将河床上生长起来的青草连根卷走。山洪过了,新的土茬儿上,又一茬青草长起来,还是那么葱葱郁郁。草青了又黄,黄了又青。树叶子落了又生,生了又落。就这样许多年过去了。

  那些昨天在村头玩儿捉迷藏、翻石头块儿的孩子们,大都有了自己的小毛头。太阳出来,太阳落下,扛着锄头,牵着牛出工下工的队伍中,加入了他们黝黑黝黑的面孔。然而,他们的三哥成了这村里唯一的大学生。这会儿,他正坐在省城的大学教室里,听一位从南方来的知名教授讲授宗教史的课程。那老教授讲得非常投入。他在讲一位来自印度的僧人,怎样历尽艰难,把教义传到中国的北方。大学生也听得非常投入,因为老教授身后的黑板上,赫然写着他出身地的名字。

  这位非凡的和尚,为了传播他所认识的真理,从印度到了西域,又从西域跋涉到了长安。饥饿、瘟疫、战争、各种各样的人间的灾难,语言的障碍、思想上的误解、政局的叵测不宁,曾经无数次危机到他的生命。如今,他被引见到当时统治北中国的骑马民族的首长面前,请求他赦免那些异族的俘虏,以祈求来世的福缘。王座上,那以屠杀而闻名的枭雄人物,正用他鹰一样的目光,审视着眼前这位远来的和尚。是因为已经厌倦了普通的屠杀,想追求更新的杀人游戏,还是看惯了死亡前人们的战栗,而眼前的这位和尚镇定的神情,引起了他前所未有的兴趣,我们无法加以断定。我们知道的是,那一瞬间,他那板着的脸上,掠过一丝恶意的冷冷的笑意。他恶意地为可怜的和尚划下了两条道路——或者是奇迹,或者是死亡。如果和尚所信奉的神,那要求人们不要杀生,行善以修来世的神,真的是无所不能的、至高无上的存在,那么,给我们一个奇迹,——“给我们这些无知的人一个奇迹好了”——王座上的人冷笑着说。而如果无所不能的、至高无上的神,连一点点的奇迹都办不到,——“那么就是他并不存在,就是你的死”——因为你这远来的和尚,用一片虚无飘渺的道理,来欺弄了真正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世界的主人。

  “神是大慈大悲的,是万能的。”和尚回答说,仿佛并不清楚自己面临的危险。

  祭坛很快就堆起来了。依照和尚的要求,七层多高的祭坛顶上,最中心摆着承接奇迹的银盘。接下来是七天七夜的读经祈祷,身着缁衣的和尚念经的声音一天比一天嘶哑。他的唾液中润着血丝。然而,七天六夜过去了,盘中空空,仍然一无所有。密匝匝环绕祭坛的士兵,无精打采地等待着最后一夜的结束,杀人的魔王也早已吩咐刀斧手们准备好了凌迟和尚的屠刀。

  那一夜,天空也充满了神秘诡谲的气氛,四面八方卷起了黑黑的云朵。子夜时分,雷鸣电闪,惊醒了浑浑欲睡的守坛的将士。也就在那一瞬间,铿然一声,有什么东西落下来,正中那银盘。

  那是一块绿色的物体,透明而又浑浊,它不是玉,也不是石头,不是土也不是金属。它是那个时代的人们尚未接触到的全新的物质,一块证明了神的存在的神奇的琉璃。杀人成癖的魔头,把这块异物托在手上,左右端详。正像每一个人都对将来的事情充满渴望又充满疑虑一样,外表强悍的他,面对这块无法解释或说明的异物,同样唤起了无限的不安。也许正像他可以凭自己的意志,在一夜之间如割草般割掉成千上万人的头颅一样,他感觉到在冥冥之中,确有一个更强的意志、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存在着,可以随时制造出他无法解释的事物,也可以像割草一样地割去自己的头颅。汗水从他高高的鼻梁上滚落下来。那一瞬间,成千上万的被俘者的命运,经历了从死到生的转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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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痣

  皇子宿弥世继奉命出朝,回来夜宿近江国的藤原有荫馆,是公元864年秋天的事情。那正是我的恩师困顿在日本的第三个年头。而我把自己卖掉奉养恩师,也已是一年前的事情了。买我做侍童的贵妇人穿的是唐缎,头上戴的簪子也可以看出是扬州的名产。和许多美丽的女人一样,我的女主人在左眉角上长了一颗非常漂亮的美人痣,只要她笑的时候,那痣总要抖动着。那是说不清楚的一种笑,充满了妩媚和风采。虽然当时我只是一个小孩子,当她笑的时候,我也不自觉地萌发一种想和她亲近的愿望,尽管那时我对男人和女人的事还了无所知。

  还是让我来讲我恩师的故事。我可以骄傲地告诉你,他就是后来在天皇面前都大大有名的弓削世雄,不过,这会儿他还没有什么名气。那时日本朝廷信佛教的人很多,但对太过繁难的阴阳八卦很多人却兴趣不大。我们相依为命苦了两个年头后分手,实在就是由于日子太过艰难。所以皇子宿弥世继刚见到我的恩师拿着阴阳八卦的幡子走过来时,全然是一种不屑一顾的表情。要知道,流落日本的阴阳先生,几乎都沦落到给下等人看吉凶的份上,差不多就被看成贱民了。不过,在长安城闯荡过十几年的恩师一定不会被这不屑一顾的表情击败的。他那浓黑的眉毛下炯炯发光的双眼,死死地盯住了皇子宿弥世继。这位富贵窝中的贵人很快被看得浑身不自在起来。或者是想羞辱一下这不知礼数的唐人,世继叫下人把恩师唤到了食桌之前。恩师也就毫不客气地坐下来,静候皇子的提问。

  会做汉诗的宿弥世继,并没有马上说话,在沉静地对坐了很长时间之后,他才把腰中的佩刀解下来放在桌上,缓缓地问道:

  “我听说中国有一种说法,说精近阴阳的人为鬼神所嫉,所以大都活得很不太平。这位先生现在颇为潦落,看来也是精近阴阳的缘故吧。”

  说着,他把身体向后仰去,哈哈地笑了起来。而恩师这一刻脸上没有一点笑意,只是恭谨地把双手合在一起,低语道:

  “时也,命也,运数未及也。”

  “不要说那么远。”皇子宿弥世继突然中断了笑声:“既然阴阳可知过去未来,那么你且说,我把这刀放在桌上主何吉凶?”

  “那要先请教一下贵庚八字。”恩师仍旧沉稳地回答。

  风吹着插在有荫馆屋顶的看旗,飘得哗哗直响,蝉声一直不断地从山凹里传过来,真有几分凄厉的秋意。坐在树下的人们渐渐地围过来,看着我的恩师在那里反复不断地推算着,把蓍草倒来倒去。恩师脸上的表情渐渐由平静而惊异,忽然他露出非常害怕的样子,飞手把那一把蓍草扔到一边,起身推开人群向外走去。惊讶的人们不由自主地闪开了一条路,不知所措地看着恩师缓缓地走开。

  皇子宿弥世继愤怒地叫喊起来,下人们一起拥上,把就要走掉的恩师七八手脚地拉回来。眼看着皇子宿弥世继抽出了那把有名的钢刀。那一刻,我的手心直热,汗都流进眼睛中了。

  “不知礼数的唐人,为什么没回答我的问题就要走掉?是因为我的刀子不够锋利是不?”

  “不,尊敬的皇子,我转身走掉,是因为这卦的阴阳相太古怪。”

  “如何太古怪?”

  “依此卦相,皇子明日归家,即日便当变鬼,遭人杀戮!若听不才忠言,皇子以不归家为是。但区区下走,怎敢擅阻皇子归家的大驾。所以我只好嘿然而别!”

  皇子宿弥世继奉命出朝已经两载,只因顾念妻子,才日夜兼程赶奔京城。这一刻骤听此占,似乎一下颇为踌躇。大凡平常之人,听到别人说凶道恶,心中总难免忐忑不安。所谓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正是这意思。然而即因此陌生人莫名其妙的一占卜卦,便止驾不归,几乎确实是不可能的。皇子宿弥世继略想一下,便向恩师道:

  “我便相信你的灵卜,请问可有禳祓之策、防护之方?”

  恩师以指掐算一回,回答宿弥世继说:

  “您的住室朝向西南?在东北角有一拉橱,对吗?”

  “是这样,先生所说即是。”

  “东北为艮,素称鬼门。拉橱中颇有鬼气。若求禳解,您需带刀剑、持弓矢,从正门直入寝室,拉弓引矢,直指艮方,大声喊:‘你不出来,我就射死你!’如果你能这样做,这一灾厄,或可以脱解。”

  皇子宿弥世继收起了刀,对下人吩咐道:

  “看住这个唐人。若是明天他所卜无验,让我亲自取他性命。”

  第二天,皇子宿弥世继到家之后,完全按照恩师的话,披甲弯弓,做了一遍。那时节,果然有一个和尚,两手托举着一把匕首从拉橱中走出来,跪拜在皇子面前自首说:

  “尊敬的皇子,您是天照大神保佑的人,是西方诸佛庇护的人,请告诉我,是哪一位神灵向您昭示了我的阴谋?我是一个修德不够的沙门,因为持戒不谨,不合与您的夫人通奸。这几天听说您回来,我们商量好,特藏身于此,想加害于您。想不到天神呵护,您居然有了先觉。看来善恶果真有报。我情愿受最大的惩罚。愿受神庇佑的皇子降罪于我,我死而无怨。”

  这一刻,皇子宿弥世继又怒又惊。怒的是自己千里迢迢回来探视的妻子居然如此下作,与一个沙门通奸;更居然如此忍心,要加害于自己。惊的是有荫馆的卜卦居然如此灵异,使自己死里逃生,拣了一条性命。他立刻命人把和尚和他的妻子押进官衙详细审问,同时派人牵着马到有荫馆,立即放开了恩师,并礼请恩师进了皇子府中供养。不久,善做汉诗的皇子宿弥世继,又把这事原原本本详细写成了奏章,上报给了天皇。天皇大喜,立即宣见了我的恩师,并赐给他一个贵族的名字。这个名字就是后来在日本广为人知的弓削世雄。那时节,全日本的人都知道了我恩师的名字,认为我的恩师是可以和历史上有名的管辂、郭璞并称的神人,而所有的阴阳先生竟也因此都身价倍增。

  那是在公元864年,那一会儿我亲眼在有荫馆看见我的恩师骑着马风光地走进京城。他最辉煌的传奇生涯开始了。我小跑着跟随在马后,那一会儿我心中很骄傲地想过许多。但事实证明,我的恩师做出的艺业远在我当时的想象之上。不过,那已经是另外几篇故事了。

  原谅我,关于我恩师弓削世雄卜卦发迹的故事,我只能讲这么多。对了,那和尚和那妇人后来都被在河原斩首处死了。听到刑场看的人说,那和尚死前高宣佛号,确是一副真诚忏悔的模样。而那女人,也真算得上是全日本的第一美人。临死的时候,她还是非常美地笑着,左眉角上漂亮的美人痣随那笑而抖动着,充满了无比的妩媚和风采,让许多去看行刑的人发出无尽的叹惋。

  ——自三善清行《善家异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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枸杞

  这是一个极平凡的故事。

  公元724年,28岁的竹田千继已经是山城国爱宕郡颇有点名气的大夫了。当每日为他讲读汉方的药师溘然仙去之后,方圆百里之内,已经没有人医道比他再高,所以,即便是村中最受人尊重的贞吉老人,见到他也总是恭恭敬敬地叫一声“竹田先生”。然而,令左邻右舍皆感奇怪的是,凭医术足以谋生的竹田千继,居然从别人那儿买了两块地,自己种了起来。允亮那时还只是村中的一个野孩子,一当他发现那两块地上长出的是一种从来没见过的草的时候,他就充满好奇地对正在地里劳作的竹田千继发问:“竹田先生,你为什么不种稻子、不种麦子,种这种草呀?”那医生并不回答,只顾在那里忙他自己的事情。于是允亮转回头,一溜烟跑回村子。

  不久,大家就都知道竹田种了不知名的草。好奇的人还特地找竹田不在的空当去那里看过,回来都说确实不知那草的名字。于是公推村中岁数最大也最有威望的贞吉老人去向竹田询问。要知道,在这小小的村子里,居然有人宁可种草而不种粮食或蔬菜,这该是多么大的奇怪事儿。然而,贞吉老人带回来的答案并不能让人们满意。竹田把老人很尊敬地请到屋里,热情地接待了一番。但谈及那些草,他却只说那不是草,是“哭叩屋”。但“哭叩屋”是做什么的,仍是没人知道。

  

  …………

  接下来的故事是越发平淡的。

  那以后,野孩子允高总是用心地去偷看。他看到竹田掰下那草的叶子,煮在饭里吃了,拌在菜里吃了,就立即回来把这消息告诉村人们。这多少满足了村人们的好奇心。允亮也觉得自己忽然重要了起来。到了秋天,允亮又传来了新消息,说竹田把“哭叩屋”的根煮了吃呢。但这回似乎关心的人已经不那么多了,并且他们也偷吃过那些“哭叩屋”叶子,并没有什么好味道。所以,后来当允亮看到竹田先生又用“哭叩屋”的根酿成酒喝,把挤出的汁兑到洗澡水里的时候,他也懒得把这些消息挨家挨户地告诉每一个人了。这会儿的人们都在谈论着新登位的天皇要举行的大尝祭。天皇新登位才有这活动,那可不是每一个人都能逢着的大事呢!于是允亮也挤到贞吉老人家的院子,大睁着眼睛听人们讲过去大尝祭中的种种气派和风采,宛如听另一个世界的神话的一般。那是允亮八岁时的事。

  过了几年,竹田先生到别的地方行医去了。再听到他的消息,说他要回到村子里来,已经到了允亮58岁那年。和他一起在贞吉老人家院子谈论过大尝祭的人都已不在人世了。像当年的贞吉老人一样,允亮这会儿成了村里的岁数最大也最有威望的人。他觉得自己很满足,子孙成群,吃穿是不犯愁的。有时他又觉得日子过得空得慌,不仅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而且从小一起玩的伙伴都先后辞世,没有人可以坐下来,和他聊聊小时候的事情。那时候,活过50岁的人已经算是高寿了。正是因为这样,听说久已搬走做药师的竹田先生要回这村子一趟,允亮高兴得很早就起来扫了院子,又赶到村口去迎客人。

  “早晨好哇,老人家!您可真是越活越硬朗啊,这么早起。”

  “咳,我算什么老人家,今天要来这儿的竹田先生才是老人家,他长我20岁呢!”

  “看来还是老糊涂了。”问好的常跑郡里的柏山想。他常从郡里贩些盐之类的零碎儿,挣点小钱。前几天他去郡里的药铺为别人取过药,见过竹田先生的。那人怎么会比允亮老汉还大呢。柏山想。

  “您记性还好哇?”柏山问。

  “还成,小时候儿的事,记得清楚着呢。我还去竹田先生的地里偷过‘哭叩屋’叶子吃呢。‘哭叩屋’,是呀,你没听说过吧?……”

  允亮一下觉得很兴奋,他一下想起了自己小时候从地里跑回村子告诉大家竹田先生种草的事。可柏山没有等他说完,已经走得很远了。年轻人忙着年轻人的事呢,爱听他摆弄陈芝麻烂谷子的人是越来越少了。而将要来的竹田先生,就一下子显得亲切了许多。

  到了日中的时候,允亮也没等到竹田先生。这会儿他孙子来村口唤他回去。

  “爷爷,竹田先生在咱们家里等你呢。”

  “怎么,这老爷子已经从这儿走过去了,我竟会看不见。看来是真的老啦。”允亮想着,推开了家门。站在门口的,是一个二十八、九岁的年轻人。用眼一看,允亮就知道他是竹田的儿子或孙子。瞧啊,长得多像呢!

  “竹田先生在哪?”允亮有些心急地问。那年轻人拉起他的手说。

  “是允亮吗?已经不认识我了吗?我是竹田千继呀。”虽然允亮开始不相信,可两个人坐下来聊起从前的事,允亮已经忘了的,竹田可还记着呢。大概有七八年没这么和别人讲过这么多话了。到了最后,当允亮完全相信眼前的“年轻人”就是竹田的时候,他的心里出现了一个好大的疑问。他不知该如何问,可还是问了:

  “竹田先生何以还是这样年轻呢?”

  “允亮,你小子还记得偷我的‘哭叩屋’吗?我不见老,就是因为吃‘哭叩屋’哇。我是从中国的医书,叫《本草》的里边看来的。它说这‘哭叩屋’驻颜延龄。恰好那会儿渡海来的人中有带来种子的,我就试着种和用,看来,还真是有效果呢。”

  竹田走的时候,答应找机会给允亮送一些“哭叩屋” 的种子来。而允亮还提出了一个自觉得有点过分的要求,请竹田先生留下了一幅字。在很细致的织帛上,竹田先生写下了“枸杞”两个字,并告诉允亮说:

  “使人长寿不老的,就是这枸杞呀。”

  于是很快村里的人都知道了50年前的竹田大夫种“哭叩屋”的事情,允亮老人偷吃过竹田家的枸杞的叶子的事,也告诉人那是一种可以使人长生不老的仙草。当允亮在自己的地里也种了几垄枸杞时,村子里的人好多都是带着很敬畏的神情去看过的。而竹田先生78岁还形同青年的事,也就从村子中传到了全郡,最后大概全国的人都知道了。

  在允亮老人辞世后,村子里的枸杞收获了十几茬,人们又听到竹田先生的消息。说是天皇请了他去宫中,做了典药的官。于是村中的人都觉得有几分骄傲。不论怎么说,竹田大夫也算是从这村子中出去的人啊。不久,村子里的人们就很详细地知道了竹田大夫受到天皇陛下接见的详情细节。

  那时在位的文德天皇,忽然得了一种日见消瘦的怪病,宫中的大夫们对这怪病都束手无策。一个侍臣这时对天皇提起了竹田大夫如何保养的事。天皇听了很是吃惊,即时就派人去见竹田。派去的人回奏:竹田大夫确实是头发乌黑,皮肤润泽,而且耳聪目明,牙齿无龋。天皇非常佩服,就召见了竹田大夫,派他做了典药的官,并下令药园从此多种枸杞,由竹田大夫全权指导。依照竹田大夫的养生之道,天皇不久就痊愈了。据说那之后,天皇非常愿意找竹田大夫谈话,一谈就是一日半日的。竹田大夫一肚子的学问,又比别人多活了几十年,又很知道中国书中的事。这样渊博的人,世上能有几个呢?到后来,又听说竹田大夫非常善于处理事情,已经在做典药寮的同时又兼左马寮允。真是皇恩浩荡,也是竹田大夫该有这泼天也似的富贵呀。

  枸杞

  …………

  到柏山的儿子作为郡司侍从上京的时候,据说竹田大夫又兼了天皇的秘书处——藏人所的头儿。天皇的旨意和决策中,大都有竹田大夫一份意见呢!村里人送柏山的儿子走的时候,都千叮咛万嘱咐他到京后一定要好好去问候一下竹田大夫。允亮老人的后人还把刚收获的枸杞捆束了一些,托柏山儿子送给竹田大夫用。说起来,这毕竟是故乡的东西呀。

  第二年柏山的儿子回来的时候,带回的最令人震惊的就是竹田大夫的消息。据他说,竹田先生是个大忙人,每天要管药寮的事、马寮的事、藏人所的事,而且还要参加殿值,陪伴天皇。如此操劳,竹田大夫的身体好像大不如从前了。头发变白了,脸上的皱纹也多得很,不久大概也要扶着拐杖才能走路了。于是,村中的人们在欢喜之余,平添了几分唏嘘。

  知道竹田大夫辞世,大概也就是几个月以后的事。柏山老人听到这个消息很难相信。对于他,长寿的竹田大夫就是一个神话般的存在。97岁仍旧颜如少年的竹田大夫,进了皇宫四年不到,如何就一朝作古了,实在是令人无法置信。大概,这就是因福折寿吧。柏山老人无可奈何地想。

  然而,田里长的枸杞,夏日里正是一片葱茏的绿。当柏山老人对别人说起竹田大夫,总能够唤起人们肃然的敬意,活了101岁,当然是稀罕的事。但在村里人看来,竹田大夫给皇帝瞧过病,在朝中做过那么大的官,却实是比百年长寿更大的缘份。因此,他们都不厌其烦地听柏山老人讲述那早已熟知的故事,而把那关于因福折寿的结论,当成这老头儿老糊涂的糊涂话。

  这已经是公元799年的事了。要是一个故事中讲了快一百年的事还不完,那这个故事实在太冗长了。你说呢?

  ——自《政事要略》卷九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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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乘坐由名古屋去大阪的特急列车,大约走行一小时,经过的就是富庶的伊贺盆地。在公元十世纪,以此为中心向周围扩张开去的大约三万亩的土地,都属于记名于东大寺的黑田庄园。黑田庄主清廉,当时被称为“当国的猛者”。在这块土地上,他役使着大量的农民,积蓄了说不尽的财富,并且据说和权倾当朝的势要人物关系密切。财大气粗,朝中又有靠山,真正称得上是有钱有势。此时他人坐在官衙中,微微地笑着,细眯着眼地打量着团团转的大和国长官藤原辅公。藤原大和守任期马上就满了。两个人斗法斗了好几年,看着藤原就要灰溜溜地卸职而去,胖胖的黑田庄主如何忍得住不在油汪汪的脸上挂上几分微笑呢。

  “我就要离任了,清廉君……”

  “这我知道。”

  黑田庄主微笑着回答。早在六个月前我就知道,他想。如果不是这一段时间你藤原辅公总找我的麻烦,或者你就不至于这么快、这么惨地卷行李走人呢!但黑田庄主并不把这话明说出来,他只是很得体地微笑着,端详着破落的国司府。阳光从窗子的缝隙和窗纸的洞中漏进来,唐式的础柱之上,几只蜘蛛忙着织那织也织不完的网。黑田庄主清廉忽然觉得藤原也还真令人可怜。他一点也不懂如何为自己敛钱,也不懂如何巴结长官。读了点儿外国书,便不知道日本的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居然真的一心想尊君抑臣…… 哼哼,想一想自己的豪华的庭院,温馨的美人,甘醇的美酒,琳琅满目的百宝箱…… 哼哼,这书呆子恐怕想都想不出来吧。想着这些,黑田庄主的笑意不由得更浓了几分。

  “我就要离任了,清廉君。在我任职这几年,没少给你添麻烦。”

  “哪里,哪里,是我们这些小民不知王化,让您白费了不少心思,辅公。您走后,我们大家会很想念你。唉,好官呐,好官!朝廷怎么就会不顾辅公多年的政绩,让辅公即时卸任呢?和泉国、山河国的国守,个个都贪婪好财,可个个都连任几任,您看看这怎么说的,您看看……”

  黑田庄主收起了笑,做出一副愤愤的神色,把两只胖胖的手向前伸去,仿佛是想托走这份人间的不公平。但他很快又恢复到原有的微笑,因为藤原走到门柱下,背对着他,根本看不见他这个表情。“这又臭又硬的茅房的石头!”黑田庄主心里骂着。

  “清廉君过奖了。今天请你来不是谈我的卸职,而是想谈你未缴的租税。我做了四年大和守,和你谈了四年,可这四年里你是一粒稻子都没交过。我说的不错吧,清廉君?”

  “啊,啊,辅公知道,敝庄是属于东大寺的,天皇的意思,东大寺不是免收租税不是?”

  “这事不要再纠缠了。”藤原辅公激动起来,“和你说过多少次,你寄名东大寺,朝廷并没有承认过,东大寺主持也没有承认过……”

  “但是我真的是一心向佛,辅公。再说,天皇也没有旨意,说我寄名东大寺是非法。天皇说过么?有这份官符么?”

  最后这两问,黑田庄主的语调中夹进了几许调侃的腔调。天皇的断语和朝廷的官符是永远不会有的。凭你小小的大和守,怕还不如我熟悉京城吧。京城的娼寮门朝哪开,怕你书呆子也都不晓得。

  “那么,你是真的一粒稻子都不肯缴了?我和你谈了四年……”

  “也告了我四年,告得我好惨……不过……”看着藤原辅公那份认真劲,黑田庄主忽然生出几分恶意,决定好好戏弄戏弄这书呆子。

  “不过,我终于还是明白了辅公的一片丹心。昨天晚上,我是左思右想睡不着觉,觉得欠这四年的租税实在是太不应该,所以,最后,我决定了……”他瞟了一直盯着他的藤原辅公一眼,“我决定了,今年秋天,我要缴租税,不仅缴大和国的,而且我在山城国、伊贺国的庄园的租税我都缴,我要缴它一千石,不,一万石,不,因为我欠了这么久,我要缴上它二万石……我要报答您辅公的一番教诲……只要您辅公把官做到秋天,我清廉说话算话,决不食言。”

  黑田庄主微笑着,不紧不慢地一句一句把话说完。

  “你已经决定了,今天不缴租税么?”

  “只要你把官做到秋天,我清廉说一句算一句,一定做到……”

  黑田庄主得意地说着。在两个人一问一答之间,藤原辅公好像很不经意地把窗子锁上,又走到门口,把门锁上,然后踱到壁橱边,打开了壁橱。

  一只足有一尺半长的灰猫,懒懒地弓起腰,喵喵地叫着走了出来。一见这猫,微笑着的黑田庄主笑意全失,汗从油汪汪的脸上成串地滚落下来,脸也失去了血色,一片死白。

  于是大和国长官藤原辅公一手拿着纸,一手拿着笔,走到两腿直颤的黑田庄主面前:

  “你没缴纳的租税,总共是1750石。50石也许是多算的,你可以回去算准了再交。首先请把这缴纳1750石的租税文书签好吧。因为你已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我决定不治你的罪。但是,如果你不签字,就只好请你和这只猫一起在这屋子里呆上一天了。”

  藤原辅公说着放下纸笔,向旁边走去。黑田庄主清廉这时不顾一切地抓住藤原辅公的袖子不放,汗涔涔地一副可怜的样子。“辅公别走,辅公别走,……我签,……我签!我签!”

  他一边用眼睛瞟着那只高声叫着的灰猫,一边用颤抖的手在缴纳租税的文书上签下名字。就这样,四年一毛不拔的黑田庄主,交纳了份中应该缴纳的1750石稻子。

  说来你也不相信,原来有钱有势到连国守都不怕的黑田庄主,怕猫。

  ——自无名氏《日本古文书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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