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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林论浪漫主义——纪念伯林诞辰一百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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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如潮:开启新纪元
刘延红


《浪漫主义的根源》
[英] 以赛亚·伯林  著
吕梁等  译
译林出版社
2008年1月



       提起浪漫主义,我们总是习惯于将它当做是与现实主义相对的一种创作方法和艺术思潮。这种“偏狭”的理解不足以说明浪漫主义摧枯拉朽的激荡能量,至少在以赛亚·伯林这里浪漫主义早已“突越”了文学艺术的边界,成为一股君临一切的狂潮,尤其是涌进思想界,彻底颠覆了旧有的价值观,整个西方世界的思想、感情和行为遭遇到翻天覆地的剧变。伯林先声夺人的宣称:“有了浪漫主义后,一切不同了。”
       那么,这个浪漫主义到底是什么呢?伯林直言不讳地声明:下定义纯属徒劳无功的不明智之举。故而,《浪漫主义的根源》一书的第一章虽然谓之“寻找一个定义”,他却并不打算让归纳和概括法陷自己于困境。这种避开倒未必是伯林缺乏信心,实际上,伯林不满足也不信任简单的归纳和概括能够界定任何事物的复杂性和真实性。早在《反潮流:观念史论文集》、《现实感》、《自由论》这些著作中,他就表达了对一元论教条的异议,强调对事物本身多样性和差异性的尊重。这种谨慎宽容的态度和多元主义的思想关怀在本书中依旧延续。所以,他宁可用最保险有效的方式——历史方法——追根溯源,“研究隐匿在重重伪装下的这场革命能够暴露出来的那些明显的形式和症状”,他要拨开迷雾,勾勒出朦胧之中模糊难辨的思想轮廊。尽管语言的洪流和历史的繁复使得伯林常常旁逸斜出,但从暗潮汹涌到激流澎湃及至持久影响,浪漫主义的历史脉络还是极为清晰缜密。
       不难发现,梳理历史源流的过程始终渗透着反思启蒙主义的隐线。伯林形象地称启蒙运动的理性主义观念就是将认识世界当做是一个“智力拼图游戏”,这意味着只要人们能够正确运用理性,就一定能够发现世界的真相、规律和模式。崇信必然性、因果律和进化论的倾向自古至今支配着西方主流哲学和主流意识形态,它最大的弊端就是扼杀人们的活力和创造,企图以理想模式来取代世界的多样性。因此,否定形而上学传统、质疑启蒙、反思理性是浪漫主义的出发点。伯林提纲挈领地指出浪漫主义运动的核心观念有两点:其一是不屈的意志,即对于价值的创造;其二是世上不存在事物的结构。这种非理性主义观念将启蒙运动的理念基础连根拔起,浪漫主义的意志观念被牢牢楔入了世界。
       这股来势汹汹的浪漫主义潮流从何而来?德国。何以源自当时经济落后、政治分裂的德国?伯林给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它是一个受伤的民族情感和可怕的民族屈辱的产物。那些发出“反动之声”的思想家是些什么人呢?不同于有显赫身世的法国思想家们,他们是一个屈尊的群体,具有智力和情感上的抱负却无法充分表达的“弯枝”,他们是哈曼、赫尔德、费希特、布莱克、伦茨、克林格尔、席勒、施莱格尔兄弟、谢林、蒂克、霍夫曼、诺瓦利斯……伯林以其渊博的学识和非凡的创见,睿智地揭开了这一系列被忽略、被误读、被遗忘的思想家,其中也有启蒙主义思想家孟德斯鸠、狄德罗以及休谟等等。他们反潮流的异见汇流成浪漫主义的源头活水,在不同层面上削弱乃至瓦解了启蒙的铜墙铁壁。有趣的是,我们熟知的荣膺“浪漫主义之父”美名的卢梭,伯林毫不客气地指出其作用被夸大了,认为他的信念依旧维系在理性上,即世上存在着永恒的法则和理想的模式。因此,即便哈曼称卢梭为诡辩家,伯林亦不以为诬,转而奉赫尔德、康德为浪漫主义的精神之父。
       浪漫主义的丰功伟绩是伯林研究的起点,作为西方生活中最深刻、最持久的运动,浪漫主义席卷了文学、绘画、哲学、政治学、法学、历史学、音乐以及现实生活的各个层面,至今不衰,余韵悠长。它在许多方面契合了伯林关于艺术自由、价值不兼容,世界多元的思路,这也自不待说。不过,伯林还是很清醒地目测到浪漫主义走得太远的前景:过分崇信意志会陷入自我矛盾和荒谬之中,甚至会给人类的政治生活带来重大灾难,像20世纪的造神运动和法西斯主义的恣肆,浪漫主义都难辞其咎。因此,他指出:“浪漫主义的结局是自由主义,是宽容,是行为得体以及对于不完美的生活的体谅,是理性的自我理解一定程度的增强。”显然,伯林最终还是让浪漫主义着陆于自由主义和多元主义,这是他一贯坚持的。
       本书根据伯林关于浪漫主义的演讲录音结集而成。与此有关,书里保留了演讲的即兴激情、酣畅淋漓的特色,字里行间的伯林如一个自由思想者,语言流畅、逻辑严密,同时又像一个诗人,活跃热情、滔滔漫溢。这令整个阅读如同一次奇幻冒险的思想漂流,我们跟随他在对浪漫主义的寻踪觅迹中陶然忘返。从这一点上看,伯林倒不失为一个浪漫主义者。




文章出处:中国社会科学院报
本网发布时间:2009-3-26 15:2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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