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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语言学家:母语的尊严是一个国家的一大基石

访语言学家:母语的尊严是一个国家的一大基石

中国新闻网 2011年04月12日 15:02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

  邢福义,海南乐东人,首批“荆楚社科名家”之一,华中师范大学资深教授、博士生导师、校学术委员会主任,教育部百所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之一华中师范大学语言与语言教育研究中心名誉主任。教育部社会科学委员会委员,国家哲学社会科学研究规划语言学科组副组长。曾任中国对外汉语教学学会会长,湖北省语言学会会长,第八、九、十届全国政协委员。

  语言生活问题所涉甚广,在2010年10月9日第四届语言与国家高层论坛学术会议上,华中师范大学资深教授邢福义简略地提到母语尊严、语言理论与实践的关系和加强新语言事实的跟踪研究等,就这些问题,记者深入采访了邢教授。

  《中国社会科学报》:当今这个时代,除了语言本体研究外,我们还应关注哪些和语言相关的问题?

  邢福义:国家的兴盛,不能不研究语言问题。除了本体研究外,时代让我们还要关注语言尊严问题。领土的完整、母语的尊严,这是一个国家的两大基石,或者说,是一个国家的两大标志。我们读过法国都德的《最后一课》,都知道语言的存亡对于一个国家的盛衰荣辱是多么重要。德国和法国都特别重视护卫母语的尊严。漫步德国大街小巷,牌子上的字写的都是德文。对于这一点,可能会有不同的想法,但是,德国人的“语言爱国”意识,无疑值得我们深思。

  《最后一课》讲的是普法战争时期的事情。法国近况如何?2006年3月23日,欧盟春季首脑会议在布鲁塞尔开幕,一名法国商界领袖在会上讲英语,法国总统希拉克立即退场,同时退场的还有法国外交部长和财政部长。这样的“语言爱国”行为,令人肃然起敬。当今,在全球化大背景下,语言问题上我们面临“两难”。一方面,我们必须强调外语的学习,特别是英语的学习,因此,必须强调学生从小便接受双语教育。“双语”这个概念,在不同场合有不同的解释,但就全国性的校园教育而言,通常指的是汉语和英语。另一方面,在进行“双语”教育的过程中,我们必须强调始终贯穿爱国主义教育这条红线。从孔子的思想言谈到现在的科学发展观,数千年的历史证明,无论是理论的阐释还是科学的表述和形象的描绘,汉语都是世界上最丰富、最严密、最优美的语言之一。我们的“双语”教育,千万不能让我们的孩子从小就潜意识地认定别人的语言才是优雅的高级语言,而我们的母语则是不能登上大雅之堂的土俗语言。如果这样,将是我们教育的极其可悲的失败。那么,在这“两难”面前如何决策、如何应对,就成了我们需要研究的一个重大课题了。

  《中国社会科学报》:当今语言研究的诸多理论与我们的实践似乎对应不上,就是说语言理论与语言实践在很大程度上是脱节的,不知您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

  邢福义:你说得很对,我们应该努力改变这种情况,促进语言理论和语言应用实践的接轨。语言应用实践,主要包括三大方面:第一,本国语言教育的应用实践,对象是本国学生和本国人;第二,对外汉语教学的应用实践,对象是外国学生和外国人;第三,计算机信息处理的应用实践,对象是需要学习掌握语言规则的计算机。

  目前,我国语言学术刊物上,“主流”的理论跟我国语言应用的三大实践都存在衔接不上或者衔接不紧的问题。有位韩国教授跟我谈心,说她听了一些报告,感觉到报告的内容跟帮助韩国学生解决掌握汉语的问题存在距离。我以为,这种感觉的产生,是由于理论与应用实践相互脱钩,理论的套路和应用实践的需求没能连成一条顺畅的轨线。“古为今用,洋为中用”的正确原则,我们应该旗帜鲜明地坚持,这一原则永远不会过时。国外理论的引进,是发展中国语言学的重要途径,但是,对于包括语言学在内的人文社会科学来说,引进只是一个初始阶段,接下来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阶段,这就是本土化。

  一种理论,引进以后,一定要让它在中国的土壤里定根生发。根深才能叶茂。墙头上的植物,没有深根,因而不可能长成参天大树。近来,我经常阅读《中国社会科学报》,印象是许多学科,包括哲学、法学、经济学、社会学、历史学等,都在本土化上狠下工夫。中国语言学的发展,是否也要考虑外来理论的本土化,使之实现和应用实践的接轨呢?这应该是又一个需要研究的重大课题。

  《中国社会科学报》:语言事实是语言研究的根,这在学界是基本达成共识了。但语言事实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我们应该怎样对语言事实与时俱进地跟踪研究?

  邢福义:语言是发展变化的,有必要及时研究和总结。比如“给予”一词的读音,重要词典从过去的版本到最新的版本,都标注为jǐyǔ ,然而,读成ɡěiyǔ的人越来越多,是不是肯定读错了?从1991年至2005年,我参加过15年的全国政协会议,每年的大会发言,都特别注意发言者怎么读这个词。结果发现,读ɡěiyǔ的人占多数。前不久,看新闻联播,听到一位中央领导同志的讲话,也是这么读的!2010年10月24日《楚天都市报》上发表一篇报道,题目是“万方谈自己眼中的父亲曹禺——他给戏剧生命,戏剧也给予他生命”,其中前边的“给”和后边的“给予”同义,两个“给”都读ɡěi,很容易接受,分别读成ɡěi和jǐ,反而使人感到绕嘴。又如“代表”一词的意义,就用作名词的“代表”而言,各类专业性学术会议频繁举行,“特邀代表”、“一般代表”特别是“列席代表”,只是表示“与会者”的意思,这种用法最起码已有二十多年的历史,可是重要词典的新版本都没有涉及。

  对于网络语言的研究,我们也应该采取积极的态度。网络语言有的很难懂,属于特定小圈子的社会用语,但某些语词也突破了小圈子,逐渐为大众所接受,比如“粉丝”、“一哥”、“一姐”之类,可以使言语显得鲜活。2006年5月17日《楚天都市报》上发表一篇名为《粉丝沙龙》的文章,说的是有人办个粉丝小吃点,挂了个“粉丝沙龙”的招牌,结果吸引了大量“粉丝”来集会,赚了不少钱,让老板娘笑得合不拢嘴。“一哥”、“一姐”,邓亚萍得乒乓球世界冠军时没这样的称说,后来,王楠到张怡宁,都被称为“一姐”。这类称说,有特定场合,亲兄弟姐妹之间,不会这么用。比如在家里吃饭,可以说“二哥,您吃菜!”对大哥,却不会说“一哥,您吃菜!”这就涉及名词的语义特征问题。有的网络篇章,或长或短,文体不一,然而极其生动风趣,极易流传。

  时代的巨变,推动了语言的发展变化。汉语具有强大的生命力,经过时间的考验,好的说法会保留下来,群众不接受的说法会被淘汰,用不着担心。只是,网络语言的方方面面到底规律性如何,我们还缺乏深入的认识,表明我们的研究工作是相当滞后的。诚然,到底采取什么样的方式才能及时总结新的语言事实,以便跟上语言发展的步伐,这也是需要研究的重大课题。(本报记者宋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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