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我的求学路，无疑是享受了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因出生于山区，我没有机会上幼儿园，迟至九岁上小学。记得上小学，是在1978年，交学杂费，大约是1.5元，一直持续甚久。1983年上初中，印象最深的是交了18.5元，包括住宿费。直至上了县城的重点中学高中，大约也就是100来元。等到我1989年考上了厦门大学，开始实行交费，每年也就是象征性地交了500元，但有特区补贴，也就相抵了。1993年考上研究生，包括后来考上博士生，我仍然享受免费。我们可以说，这是社会主义的优越性，才让我有机会完成完整的教育。
不过，反观一路来的教育改革，却大抵是一个“剥削性”的改革。最近关于北大、清华和农大的新生调查的结果并不让惊异，农村籍考上名校的，比例越来越小了。这跟高昂的教育费或有失公平的教育改革无疑有关系。改革的结果，就是对农村人和全体受教育者的另一轮的剥夺，加剧了社会的不平等和阶层的固定化，社会上下的移动将会变得越来越困难了。
当然，这个教育的改革，同样也伤到了城里人，只是城里人的经济负担相对容易承担而已。读书难，其实已经成为一个普遍的现象。我想，再这样发展下去，中国的教育尽早会引爆更多的社会冲突和矛盾。如果有一天，有家长走上街头去抗议高昂的赞助费或不平等的教育制度，我并不觉得奇怪。
以我儿子的教育为例。我的儿子生于2005年。其户籍和我一样，虽然都在北京，却随我入集体户，放于东城区的某派出所。但我的住房却在石景山区雕塑公园附近。为了就近上学，了解到周边最近的公立幼儿园是石景山师范附属幼儿园，其他私立的幼儿园费用贵得惊人。因户籍不在这里，为了能上这公立的幼儿园，我只好托关系，找朋友，不得不欠了一堆人情，不得不送了一堆的礼物。终于可以进入了。谢天谢地，再必须交赞助费，三年就是1.2-1.5万元。折算一下，觉得还是比私立幼儿园便宜，也就高高兴兴认了。这是第一笔交费。但是，这个好的幼儿园也安排一些额外课程，你必须是要交钱的，如画画，音乐，还得付出。如果你不让孩子去学，他第二天受到的自尊的伤害，不用说了。幼儿园的老师还很善意和负责任地告诉你，要让小孩去学点别的课程，不然小学的学前考试会吃亏的，后悔也来不急了。不得已，只好送儿子去学什么音乐或其他兴趣班，以备不需，实在是让人不胜烦恼。而我同小区的某个同事，因是刚刚调入的人员，尚未寻到关系，便只能让儿子郁闷地去上被边缘化、被不合理教育制度毁掉教育水准的学校了。
从1月份开始，我和太太就开始焦虑儿子上小学的事。先去寻问旁边最近的石景山远洋分校。学校说，这是首先优惠给远洋山水小区的居民，你隔一条马路，如果小孩子报名面试通过的话，得交4万人民币。隔两条马路，是五一小学和太平路小学，却属于海淀区。先找各种关系，去问考五一小学的可能性。除赞助费是5万人民币外，门路已经堵绝了，不可能了。就赶紧找太平路小学。好在有好心人和有缘人帮忙，儿子也争气，考上了。这家太平路小学，属于海淀教育质量中上的学校，赞助费不算高，但也要1.5万。只是，算一下我欠的人情费，以及所费的心神，哪止这个数呢？而周边的一些人还说，你是幸运的。你应该感恩了。
是的，我应该感恩了。我所属的单位——中国社科院，为了解决职工孩子读书的事情，已经费了很多心力了，院领导联系和共建了一些中小学。这些中小学会给社科院的子弟一定的名额，但必须去参加考试。倘若考上，再交赞助费，只是省却了背后的人情费，实在是为职工办的一件好事。但这些中小学同样离你所住的地方不近，即使你考上了，考虑到小孩挤公车或地铁所浪费的时间，紧接下来的租房费也是相当高的付出。
负责社科院某类招生的一位朋友和我说，她原想让女儿在幼儿园阶段玩得快乐一点，所以基本不事先教她读拼音、认字。但她终于为这种放松式的快乐教育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孩子去考和社科院共建的学校，便因不识字和拼音而被拒绝了，自尊心受到极大的伤害。最后，她只好托了好多的人情，找到了一个非共建的小学，明帐上交了5万赞助费，可谓欢天喜地，女儿也因为知道自己上了一个好小学而自喜不已，甚至向其他小朋友炫耀。但这位朋友却笑不出来了，为女儿在求学中学会的世故而沮丧。今天遇到了一位同事，他的女儿上的是社科院的共建学校——丁香小学。还好，因为是共建学校，只交了3万赞助费。但他的房子在通州，为了女儿，只好租房了，每个月的租金是4000多元，不堪其负。
然而，朋友告诉我，你的付出还在后面呢，北京的许多中学，办了不少的班，俗称占坑班。你若想上这些中学，如果事先不在占坑班的话，想考上的可能性就很小了。同样，周边有些朋友，为了子女上中学，花费却不只是几万的事情，而是几十万。这种教育上的不平等，同样形成了一个马太效应——好的学校因为赞助费多，教育质量就更高；而差的学校，因为经费不足，教育质量就越差。恶性循环之后，赞助费更是越演越烈。同样，你的住房和户籍也先在地决定了你的子女受教育的不平等性。而我送小孩上太平路小学的第一天，同样领教了不平等教育制度带来的焦虑感。开学第一天，围在学校门口的，居然是一群群的培训班的宣传员，不断地往你和孩子的手上，塞进形形色色的补习广告，如同一个热闹的养鸡厂。
我把我小孩求学找人情交赞助钱的事，与台湾或海外的朋友说，他们都觉得不可理解，充满着困惑。你们不是社会主义吗，怎么教育却这样的资本主义，赤裸裸地剥削？我真的无言以对。诸如在台湾，除非是私立的学校，否则小学、初高中的老师的薪水，差异并不大，各校所获的教育经费，同样差异不是很大。而学校间的老师流动，亦是相对容易的。这充分保证了各个学校的教育均衡。然而，北京却是另外一个豢养教育特权的天堂。
赤裸裸的金钱教育，特权式的教育制度，既弄伤了家长的自尊和脸面，更教坏了小孩的世俗态。中国中小学教育的寻租现象和腐败，似乎已经到了无药可治的地步，堪称是中国教育的癌症，毁掉地将是整个中国的教育水平和人文精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