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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惠焜] “贝叶文化”十论

[黄惠焜] “贝叶文化”十论

作者:黄惠焜 | 中国民俗学网 发布日期:2012-11-01 | 点击数:126
内容提要:“贝叶文化”的研究代不乏人,近年已有专书专论出版。综观研究所及,史论俱佳,但略嫌细碎;评价公允,但疏于定位。时人对博大精深的“贝叶文化”,还等待着一种框架性的描述和恰如其份的定位,这便是“十论贝叶文化”的归旨。
关键词:傣泰民族;贝叶文化;中华主流文化;内聚力与互聚力
中图分类号:C9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788X(2000)05-0036-03
      “贝叶文化”是指云南傣族保存的传统文化。广义地说,是指一切信奉南传上座部佛教的傣泰民族所保存的传统文化。
      一千多年以来,傣族先民用铁笔将文字刻写在贝叶之上,形成了浩瀚的贝叶典籍,创造了博大精深的“贝叶文化”。直到今天,傣族人民还在识读、运用并继续刻制这种“贝叶文化”。
       贝叶树是一种热带植物,在印度称为“贝多罗”树,梵语发音为Pattra,古代印度人多用以刻写佛经,故称佛经为“贝叶经”或“梵经”。这一传统为傣族人民继承并加以发展,不仅以贝叶刻写佛经,还以贝叶刻写了大量的世俗文字,从而使丰富的贝叶典籍变成为傣族文化的百科全书,形成为中华文化中极具特色的地方性民族文化。
在云南,“毕摩文化”家喻户晓,“东巴文化”如日中天。两种文化的开发极大地推动了云南文化旅游大省的建设。但有两种文化的开发相对滞后。一种是“香格里拉”藏族文化,它的无限深厚的内涵还飘渺于高山雪域之中;一种是西双版纳“贝叶文化”,它的无比神秘的面容还隐藏于热带丛林之中。这两种文化一旦深入开发,必将进一步推动云南文化旅游大省的建设。

       “贝叶文化”的研究代不乏人,近年已有专书专论出版。综观研究所及,史论俱佳,但略嫌细碎;评价公允,但疏于定位。时人对博大精深的“贝叶文化”,还等待着一种框架性的描述和恰如其份的定位,这便是本文“十论贝叶文化”的归旨。
一、“贝叶文化”是一种“跨国文化”,是一种突破行政区划的地域文化
       恩格斯曾经指出:民族文化和民族语言的空间,从来不与行政区划相等同;文化人类学的“文化圈”概念,也是从来高出于行政区划之上。“贝叶文化”的覆盖面实际上大于西双版纳、德宏以及云南所有傣壮民族地区,而推及整个东南亚及南亚次大陆地区,几乎有上亿的人还在传承和使用这种文化。仅此而言,“贝叶文化”的体量就在云南各种内储式的小区域文化之上。深入研究“贝叶文化”,对于整个国家的对外文化交流,都会产生积极的影响。
二、“贝叶文化”是一种“中华主流文化”,是一种中华文化总体结构中不可剔除的区域文化
       中华大一统文化由北方草原文化,黄河流域文化和长江流域文化三部分整合而成。先秦以上的长江流域,居住着“百越”族群,越王勾践问鼎中原,对峙群雄,开创了“百越文化”与“中原文化”全面整合的大格局,奠定了中华文化的坚实基础。秦汉以后,长江流域以南百越族群自东而西次第汉化,唯西南百越族群幸存,以傣壮民族为主体的百越后裔,传承了当年的百越文化,所创造的“贝叶文化”,其核心部分全部是当年百越文化的真传,因此不当视作“化外文化”,而当视作“中华主流文化”。在建设云南旅游文化大省中,忘掉了这一主流文化,那将是一种遗憾。
三、“贝叶文化”是一种“功能文化”,是一种全民性的应用文化,是一种活着的教育文化
        它并不是一种史前遗存的“活化石”,也不是一种考古性质的“文物”。世俗性、普及性和全民性是它的最基本特征。它不象“巫师文化”那样由少数祭师掌握并在特定的时间和空间发挥作用;也不象“谱牒文化”那样局限于家支和宗族并在特定的社会组织隐性传承。它是在全民范围内由家庭、社会和寺庙各个层面综合传习和传承,几乎是历史形态的“国民教育”。在现代化的过程中,它不仅仅是一种“研究对象”和“保护对象”,它还是一种强大的推动力。
四、“贝叶文化”是一种“生态文化”,是一种与热带亚热带生态相互表里的文化
        它植根于热带和亚热带莽莽丛林,植根于热区生态,并由热区生态赋与了它的“文化个性”。人们常常把它称为“水的文化”,就如河湟山原为氐羌民族塑造了“火的文化”。这种“水的文化”至少由水、热、绿三种要素组成,保护了这种“水的文化”即“贝叶文化”,也就必然地保护了由水热绿组成的热区生态。现在的人们已经发出“杞人之忧”:西双版纳的生态情况如何?上百万亩的原始森林那里去了?德宏的生态情况又是如何?成片的大青树林是否保存?失去了这样的“热区生态”,贝叶文化是否还能长期保留并发扬光大?景洪的现状是让人焦心的:村寨的上方布满了橡胶林,村寨的下方是一望无际的飞机场和连绵延伸的开发区,也许若干年以后,作为生态文化的“贝叶文化”会在某一个角落偷偷饮泣!
五、“贝叶文化”是一种“农耕稻作文化”,是一种“中华农业的主流文化”
       中华民族以农立国,农业文化源远流长,形态特异。以我国的水田稻作文化而言,起初有江南模式,那是在水网泽地上耕作,“象耕鸟耘”,遂有著名的“鸟田之利”,后来发展成为我国著名的鱼米之乡,遂有“湖广熟,天下足”的美誉。这一稻作模式后来遍及半个中国,甚至覆盖了黄河下游部分地区,遂有西周著名的“井田制”。这是秦汉前后我国水稻耕作的主流模式。其后派生出云南模式,那是以傣壮民族为主体,在多山的沟箐和分割的小块平地上耕作。唐代尚有“象耕”之说,近人从中解开了西周“井田”之谜。这一模式由西双版纳傣族完整保留,西双版纳遂成为我国“水稻农业历史博物馆”,成为我国“百越文化基因库”,成为我国“贝叶文化保留地”,成为解开“亚细亚形态”之谜的钥匙。
六、“贝叶文化”是一种“板块文化”,是一种“大体量文化”
       从历史而言,它曾祖承百越文化而覆盖长江流域及其以南,有文献和考古材料记录着它的发展轨迹,早已脱离了初始的“神话型态”。从结构而言,它以贝叶为纸,以铁笔刻写文字,保留着丰富的典籍,早已脱离了初始的“口传型态”。自唐代以后,文字由草创进而普及,贝叶成为文字的重要载体,文字和贝叶互为依托。随着南传上座部佛教的传入和普及,文字典籍的积累进一步系统化和广谱化。西双版纳和泰北的傣泰民族都说,傣泰人民的典籍有“八万四千部”,包括了人类文化的方方面面。这是一个惊人而可信的数字。泰国已申请到国际基金,精心而周密地开始了贝叶经典的清理、保护和微机处理工作。我们的行动相对滞后,有的学者还在论证“八万四千部”的是有是无。其实,所谓“八万四千部”,那只是一个约数,形容典籍之多,就如传说中所说:“我们的祖先翻过了九十九座山,淌过了九十九道河”,那也是一个约数,形容山水之多。质而言之,“八万四千部”的概念不必仅仅拘泥于西双版纳,它应当与整个“小乘佛教文化区”相适应。如果加上数量庞大的“棉纸典籍”,“贝叶文化”的典籍,还应当更大。
七、“贝叶文化”是一种“兼容文化”,是一种“开放型文化”
        它吸收中原文化,吸收印巴次大陆文化,吸收东南亚文化,吸收周邻兄弟民族文化。我们现在看到的傣族文化,是一种经过了历史整合的兼容文化。它自尊而不排它,精深而不封闭,自持而不逼人;它没有锋芒毕露的气质,随时都期待着和你交朋友。就像傣族人民一样,它会原谅你善意的过失,会用真诚和柔美回报你每一个微笑。它有流动的美,当它休憩时,它象一股涓涓细流,蜿蜒于丛林和山谷;当它亢奋时,它象一片汪洋大海,任意潇洒和挥泻;当它激怒时,它会汹涌激荡,展示大海的风范。这便是“水的文化”的特质,一种博大宽容的特质。只要你愿意作解剖学和结构学的尝试,你一定会在“贝叶文化”中找到各种文化的基因,由此形成了“贝叶文化”的多元性、多样性和特异性。
八、“贝叶文化”是一种“世俗文化”,是一种“世俗了的宗教文化”
       后者是认识“贝叶文化”极为重要的一个视角。它以宗教为核心,全民都受到佛教精神的熏陶。但它不象大乘佛教那样主张“遁世”,主张“远离红尘”,主张“个体修炼”。恰恰相反,傣族地区的寺庙都修筑于村寨之中,一村一寺,一方一塔,人们朝夕与佛主相处,佛主也因此特别人性化。除了少数高僧大德,普通民众更重视佛教的律己精神。它们把宗教精神和世俗行为准则巧妙地结合起来,造成了一种世俗宗教化和宗教世俗化的特异文化。在闭塞的过去,人们还不知道西方模式的现代化教育,便把佛寺作为课堂,学习文字,学习文化,学习科技知识,学习道德哲理。态度极为认真,管理极为严格。人们曾经批评把幼童送入寺庙当小和尚,殊不知这是当时极为可取的强制性幼儿国民教育。幼儿长大成人,知书识礼,或继续为僧,成为德高望重的佛爷、大佛爷;或还俗为民,成为满腹经纶的“康朗”。奢名的《傣家人之歌》、《流沙河之歌》不正是康朗甩、康朗英写成的吗?不少的佛爷和康朗还懂得巴利语和梵语,我们因此时感自愧。大约在二、三十年以前,整个傣族还保留着一代知识分子精英,人数不少,水平极高,他们真正地传承着“贝叶文化”。可惜他们已经凋谢,给“贝叶文化”的弘扬造成不可弥补的损失。思想起来,弘扬“贝叶文化”的当务之急,莫如赶紧抢救傣族知识分子,“弘扬贝叶文化”一词,莫如强化为“抢救贝叶文化”。总结我们的教训:一个是我们不了解傣族文化的世俗性质,一个是我们知道有宗教而不详知有宗教文化。以汉文化为根基的人们,缺少一种对异己文化的宽容。
九、“贝叶文化”是一种“道德文化”,是一种“哲理文化”
       前者几乎是一切少数民族文化的共性,总是教人尊老爱幼,睦亲笃友,善恶观念极其朴素,行为规范极其鲜明。而作为“哲理文化”,则“贝叶文化”独得哲理的优势。为什么傣族谚语那么丰富,那么启迪愚顽?为什么傣族人民那么幽默,那么谦恭礼让?这便是因有一千多年文字的功底,使深邃的哲理可以用文字的韵律加以表达;也来源于世俗的佛教,让人门时时濡染“顿悟”和“机锋”。举几个通俗的例子:人们赞扬清廉的头人,便说他“在竹子上也坐得稳当”;批评贪婪的头人,便说他“象一头老象走进竹林”。有人做愚蠢的事,便说:“挑水浇沙坝,徒劳往还”;希望亲戚常来往,便说:“亲戚三年不往来,成为外人;菜园三年不进去,成为草地”。人们总觉得傣族人民睿智,好象许多问题都被他们参悟了“玄机”。
十、“贝叶文化”还是一种“稳定型文化”,是一种“可持续型文化”
       几 千年来,它兼收并蓄,但从来没有丧失自我,从来都象出水芙蓉,亭亭玉立。除非它依赖的生态彻底破坏,除非外来的误解予以窒息。这种文化的稳定性,加上文化的宽容性,还带来了民族的稳定性和民族之间的团结性。这正是我们建设现代化祖国最需要的素质文化,建设文化旅游大省最需要的素质文化,我们千万不要辜负了它!
       为了弘扬“贝叶文化”,我们需要注意方方面面。首先,我们需要注意“文化搁浅”现象,贝叶文化似乎已经在沙滩上挣扎;其次,我们要注意“定位失落”现象,贝叶文化似乎在中华大文化中找不准自己的位置;复次,我们要注意“文化断层”现象,贝叶文化已经失落了几代优秀的知识分子;最后,我们要注意“认同淡化”现象,民族的内聚力和民族之间的互聚力时强时弱。所有这些都影响着“贝叶文化”的蓬勃再生。
让学术界研究这些现象,让领导者注意这些现象。我们衷心希望“贝叶文化”在中华大文化中亮起来,重振昨日的辉煌,再展明天的风采。

(本文原载《思想战线》2000年05期,第36~38页)




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王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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