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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 河】聚焦用彩线编织历史的民族

【林 河】聚焦用彩线编织历史的民族

吕胜中主编:《广西民族风俗艺术》代序



聚焦用彩线编织历史的民族



林   河



        感谢广西美术出版社同仁们的智慧和努力,为中国与世界奉献了文化内含这么丰富、印刷又这么精美的一部《广西民族风俗艺术》画册。

        我们的祖国是由56个民族组建的大家庭,各个民族都有自己的丰富多彩的民族文化。但在历史上,由于形成了重华轻夷的历史观,对少数民族历史文化的研究一直比较落后。封建王朝的史官们只有一个模糊的“华夷概念”,中国民主共和的先行者孙中山先生一开始也只知道有“汉满蒙回藏”五族组成的“五族共和”,后来加上了苗瑶黎三族,才成了八族共和。直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政府加强了对中华各民族的调查研究,制定了中华各民族一律平等的政策,才弄清了中国有56个民族,才注意到了56个民族各有各的民族历史文化。才了解到了56个民族对中华文明各有各的伟大贡献。少数民族的历史传统才得到了尊重和保护,少数民族的文化艺术才得到了继承与弘扬,总的情况才得到了改变。

       由于科学手段的落后,王国维等传统的文化人往往是钻进故纸堆里去作研究,费孝通等新型学者也只能依靠“脚与手,纸笔口”来从事研究,50年代的学者能拥有一部黑白照相机就算是很先进了。直到改革开放以后,录音机、录像机,彩色胶卷、VCD等才在中国得到普及。而研究民族传统文化必不可少的考古学、人类学、民族学、民俗学、神话学等学科也是改革开放以后才得到了迅猛发展的。因此,运用先进的科学手段对中华各民族的历史文化进行立体研究,现在还处于起步阶段,而广西美术出版社出版的这一部《广西民族风俗艺术》画册,可以说是领风气之先的优秀出版物之一。

        我为什么说这一部《广西民族风俗艺术》画册,是“领风气之先”的优秀出版物呢?这是因为这一类画册过去也出了不少,但大多是从审美的角度来看问题,局限于对资料的罗列,主要是供艺术家从事创作时作参考或一般读者欣赏之用。除了有一些族属、地区、工艺类别等简单的分类以外,很少有从科学严谨的角度出发,对其文化内含作过深层次的系统化研究。而这一部《广西民族风俗艺术》画册则不同,主编是对中国各民族文化深有研究的著名的美术家吕胜中先生,其策划、编辑、摄影、文字说明等的作者都是对广西民族文化有深刻了解的学者专家,有些还是其本民族的学术带头人。因此,编著出来的画册,不仅有琳琅满目的珍贵图片,而且还有对这些图片的文化内含的深刻了解。

        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到哪里去?是全人类的共同心声。

        为了知道“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往哪里去?”全世界的各个民族都作了不懈的努力。在没有文字的社会里,人们用神话、传说、诗歌、舞蹈、绘画、织锦、剌绣、挑花、腊染等各种各样的艺术形式来编织自己的历史,描绘自己的梦想。在拥有文字的社会里,人们就用文字来编写自己的历史,规范社会的行为。

        文字的历史,基本上是为只占人口总数5%以下的帝王将相和高人雅士们树碑立传的历史,占人口总数95%以上的平民、奴隶和弱势族群是享受不到它的优越性的。因此,文字的历史具有天生的“人身依附性”,文字因依附于特权阶级才得以成长壮大,又因依附于特权阶级而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大凡用文字编写成的历史,在历史上总是灾难深重,等待着它的要么是“焚书坑儒”和“文字狱”,要么是因国家、民族之兴而兴,因国家、民族之亡而亡。经过了数不清的血雨腥风和涂抹删改以后,现存的“历史文献”,真正能反映出多少平民、奴隶和弱势族群的历史?真正能反映出多少 “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到哪里去?”等广大人民渴望知道的问题?就很值得我们思考了。

         在大西南,一些边远地方的少数民族,由于“天高皇帝远”的地缘优势,人们得以比较自由地将本民族的历史、文化,神话、传说,用彩色的织锦、剌绣、挑花、腊染等各种艺术形式编织到他们的服饰里去。正因为统治者不懂她们的语言,她们的历史、文化、神话、传说、才得以地长久地流传,并保存了较多地原汁原味。正因为她们没有文字,那编织着她们民族重大历史的五彩服装,便被统治者当作“缦布”、“宗布”、“斑烂布”或“鸟夷卉服”而躲过了“焚书坑儒”和“文字狱”之灾,才能将本民族的历史较为真实地保存到了今天。两相比较,中原王朝的历史巨著与大西南许多少数民族历史彩编,究竟谁能比较真实地反映历史?是不难作出判断的。

        孔子云:“礼失而求诸野”,要想了解中华各民族对“我们从哪里来?”的不同认识,光靠那些对少数民族的记载奇缺,而且被涂抹删改过的历史文献是很难达到目的的。本画册开宗明义第一篇,就选择了“娃崽背带”为主题,透过“娃崽背带”演驿了广西各少数民族对“生”的哲学观,就很好地解决了“我们从哪里来?”等人生的重大课题,选题是选择得很准确的。

       要想解决“我们从哪里来?”的问题,首先就得解决“中华民族从哪里来?”的问题。但从历史文献上找,“中华为什么叫‘华’?”的问题,就解释得非常牵强附会。《春秋左氏传·左定十年》云:“夷不乱华”[疏]的解释是:“中国有礼仪之大,故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尚书》注云:“冕服采章曰‘华’,大国曰‘夏’”。这完全是没有依据、没有考证的无稽之谈,一点科学价值也没有。但可悲的是:直到如今,我们的有些学者们,还是在沿用这一荒谬的解释在教育我们的下一代,竟很少有人想到要提出质疑。其实,只要我们“打破砂罐问到底”,多问几个为什么?这些无稽之谈就不攻自破了。因为,形容服章之美的文字很多,为什么要单挑一个“华”字来做族名,而不用美、丽、采、章等字来作族名呢?中华民族的历史非常久远,当我们的先民还处在披树叶、裹兽皮的原始社会时,哪有什么冕服采章?中国的历史上也找不到任何以冕服采章作为民族自称的先例。历史上经常提到的“有巢氏”以巢居树上为特征,“燧人氏”以钻木取火为特征,“匏羲氏”以食用葫芦为特征,“轩辕氏“以会造大车为特征,几曾有过以冕服采章为特征的古代民族呢?

“中华民族”即“华族”,因此,要从文献学的角度去回答这个问题,还得到古代叫“华”的民族中去找。只有弄清了“华族”为什么叫“华”?才能够得到解答。在中国的上古时代,是有一个叫“华”的原始民族的,那就是“华胥氏”。据文献记载:她是燧人氏的“子族”,是瓠羲氏的“母族”,是神农氏的先祖。

关于“华”字的解释,据《通训定声》云:“开花谓之华”,《尔雅·释草》云:“木谓之华,草谓之荣”。《礼记·郊特牲》云:“天子树瓜华”。可见得“华”字的含义就是花朵瓜果之类的东西。在甲骨文中,“华”字的象形也是一颗长满了花果的花树。

    著名史学家范文澜先生把中国的古文化分为“史官文化”与“巫官文化”两类,前者以中原为代表,后者以楚国为代表。中原由于较早地进入了“史官文化”时期,对“巫官文化”持否定排斥态度,上古时代的神话历史往往被中原的史官们否定排斥掉了,因而不能很好地解释“中华为什么叫‘华’”的问题。假若我们从“巫官文化”的角度看问题,这问题就好解决得多了。

“华”字今音读Hua,在上古音中读Yu,读若“吁”,是惊叹的声音。在原始社会的采集时代,人们主要以甜美的花果为食,当她们发现了哪里有鲜艳夺目的花果,必然会发出“吁,吁”的惊叹声,表示前面有可食的花果,招唤同类一同前去采集。久而久之,“华”的音符便被固定了下来,变成了花果的代名词了。

上古时代的人,大多是有神论者,从神话学的角度考虑:“华族”就有可能是一个以树叶花草为衣、以采集花果为食、以花果树木为神的民族。

广西的许多少数民族文化,由于受中原“史官文化”的影响不多,甚至于还没有达到楚国“巫官文化”的水平,至今还保存了“巫文化”的原始气息。因此,在她们的原始世界观里,还比较完好地保存了“中华为什么叫‘华’”的文化基因。

且让我们到《广西民族风俗艺术》画册“娃崽背带”一章中找一找,感受一下广西的少数民族文化是怎样把“中华为什么叫‘华’”的神话传说编织到她们彩色的历史中去的吧!

在画册卷一的32面《俏花倚得护花婆——壮族背带篇》一章中,编者介绍了大量的壮族花背带,这些花背带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编织或剌绣着形形色色的花。有的还在百花的正中,剌绣了一个头挽椎髻、胸佩银花、腰系桶裙,手持鲜花的花林女神的神象(见卷一·54面)。在画册的解说词中,作者写道:“按传统的说法,壮族女神米洛甲(米是妈咪之意,洛应作糯,是糯稻花之意,甲是对神灵的尊称)是从花朵中生出来的,壮族的娃崽,原本是花婆(花婆是译名,壮语读若“萨娃”)山上的一朵朵花儿……婆王庙里的花婆得到爱花人的请求,便有可能赐予鲜花——一个健壮可爱的婴儿了”…… 在广西及大西南各民族中,花树崇拜随处可见。没有儿女的妇女,要到花树下去祈求花魂,生了儿女的父母,一定要给儿女种一棵花树,当作小儿的生命树,还要经常为这棵花树浇水除虫。如果小儿有病,就要请巫师来为小儿“度花树关”,青年男女逛“风流坡”,要围着花树唱歌跳舞,老人死了,要为老人做“安花魂”的法事,唱《散花歌》,送花魂回到花林中去。这些崇拜花魂的风俗,许多都被编织进了“娃崽背带”及民族服饰之中,只要你能认识这些用彩色编织而成的符号文字,你就能读懂大西南少数民族的这一部“彩色天书”。

这一神话传说不仅是壮族的神话传说,她广泛流传于整个的“壮侗语族”地区和长江流域。在壮侗等族地区的考古发现中,苍梧(“壮”的音译)地区的道县玉蟾洞距今1400年前的稻作遗址中,就出现了内外都用草搓纹装饰的原始陶,似证明这时候的原始人就已有对花草的崇拜了。

在中国的西部地区,同样盛行花神崇拜,如甘肃的华池、陕西的华山,都以华而得名,同样也流行有花神崇拜,陕甘地区著名的彩陶文化,往往会出现遍体都是花纹的女神陶壶,这也应是花神的形象。陕甘地区的民歌“花儿”,也充满了对花儿的歌颂。

在中华大地上,处处都出现有与“华”有关的地名,如广西的华江、华石、花山、花秋、花溪,广东的华城、华阳、花城、花县,福建的华桥、华亭、花桥,台湾的花莲、花屿、花瓶,浙江的华埠、华溪、华顶、花鸟、花桥、花墙,江苏的华山、华士、华冲、花园,安徽的华阳、花岗、花凉、化古、云南的华宁、华坪,湖南的华容、华塘、花江、花门、花明、花石、花垣、花园、贵州的花江、花溪、花梨、花垣、化处、化起,四川的华头、华蓥、花古、花滩、湖北的华阳、花坪、花园、花椒,江西的华坊、花鼓、花桥、花溪等地名,西北、华北、东北等地区,与“华”有关的地名也有很多,我们不妨去作些田野考察,看一看它们是不是崇拜花神的民族所遗留下来的地名?

在原始社会,人们都是有名无姓的,族名往往也代表了个人与种姓,往往“我就是民族,民族就是我”,从语言学的角度考证:“华”字的上古音在“鱼韵”,在古文字中,“余”、“予”、“于”、“愚”等字都在“鱼韵”,又都有“我”字的含义,因此,“华就是我,我就是华,我们就是华族”。这些语言,也应是我们的先民在“花神崇拜”时期遗留给我们的语言活化石。

中原史书上不能解决的“中华为什么叫‘华’”的大问题,却能在少数民族的“娃崽背带”上,民族服饰暗藏的彩色符号中、民族的神话传说和风俗习惯中得到解决。研究民族服饰中的文化内含是何等的重要,就很值得我们深思了。

由于篇幅的关系,我只能就“中华为什么叫‘华’”这一典型例证来说明研究民族文化艺术内含的重要性,其它就不一一例举了。

归根结蒂一句话:我要再次感谢广西美术出版社同仁们的智慧和努力,为中国与世界奉献了文化内含这么丰富、印刷又这么精美的一部《广西民族风俗艺术》画册。也许这部画册对民族文化艺术内含的研究还不够深,还有许多的不足与遗憾,但“完美无缺”永远是一个遥远的梦,我们只能够不断地去探索它,接近它。做到“最好”虽然是不可能的,但做到“更好”一些却是可以通过不断的努力而得到的。广西美术出版社的同仁们已经为我们开了一个好头,我希望所有的民族工作者都能沿着这条道路继续地探索下去,将中华各民族的彩色天书(汉族民间同样存在有这种有待破译的彩色天书)都统统破译出来,为我们伟大中华的历史文化再创辉煌!(2002/5/25于湖南省文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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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中提到了原始植物崇拜,由此我想到一个问题,就是说,存不存在一个这样的问题:
在动物崇拜之前有有一个广泛的植物崇拜的时期?
也就是说,植物崇拜早于动物崇拜,并在某种程度上奠定了一个民族民间信仰的基础。但后来随着动物崇拜的发展,植物崇拜衰落了。
但同时,又有一个问题,那就是现在在某些地区所见到的花神树妖崇拜,什么柏奶奶,槐爷爷等。是原始植物崇拜“细水长流”到如今,还是另一种民间信仰现象?

没有查相关资料,自己瞎想的,欢迎各位坛友指正。
竹林青青,微风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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