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我的故乡新疆阿克苏
阿克苏
马知遥
那个遥远的地方过去是因为空间,现在连时间也加上,它就格外遥远了。离开它整整10年,我却要在这个时候加倍想起它。不是我曾经遗忘了,有时候对我们心爱的人和事在当时找不到表达,或者找不到能力去报答就只有等待等待,好象等了很久,终于你可以不为自己贫困的词语而发愁了,终于你可不必为生存而奔波了,终于你不再为一些“执着”而烦恼了,你就静下来,好象一个幼兽看着幸福的母亲;或者好象游手好闲者随便走走,看看那些当街摆棋的,听听那广场上唱大戏的。关键是你终于开始有这份心境容纳往事――容纳你成长中的欢乐和悲苦――那些相关的地域相关的传说相关的经历……
在南疆塔里木盆地边缘,阿克苏翻译成汉语是:白水城。我不知道那条白水是指从阿克苏贯穿而过的塔里木河还是仅只在它境内的那条叫多浪渠的河。我看到的只有多浪河,它静静地穿过城市也从我家门前流过。它的颜色并不白,大多数情况是灰色的,用碗舀一下,碗里有一半是泥沙。
经常我在放学回来进了大院以后就先到河边站站。我能看见从城市不同地方来的许多孩子在河里游泳,他们从河里爬上来的时候好象各个穿着灰色的铠甲,这样倒让他们好不脸红地在人群中走来走去,因为人们看不清他们。很多孩子是从对岸的市文工团游过来的,有的则从很远的没有围墙的地方游过来,我不认识他们。我认识的都是我们一个大院里的孩子,他们是向东、张勇、刘兵、东辉、华新。他们几个经常来游泳,他们的父母分别来自不同的地方:河南、湖南、湖北、山东、上海。华新所以就会自豪一些,因为就他是从大城市来的。
我们经常把这条河当作自己单位的了。因为这河就在我们单位的旁边,而且我们单位专门负责对河流进行管理和测量,更重要的是,临河的这边单位还垒了围墙:原意是害怕人在晚上行路不小心掉河里去,现在成了我们大院孩子的一种自豪:这河是我们大院的,围着墙是不让外单位的人进来。
外单位的人也不必进大院来。他们只要找到河就可以游过来,游过来站在属于我们的河边却从来不迈进大院一步。这个城市大着呢。
上学的时候我就能看见一条马路,宽广的就向一条更大的河流。因为人口密度小。路就显得更宽。那些马车和牛车就悠闲地和人一起行在路上,时不时将那些秽物热气腾腾地丢在街心,等第二天干了,就让一些赶早的人用个箩筐拾了去。听说是储藏起来等着冬天当柴火。也有的听着这事撇嘴的,撇嘴的大多是从小从城里长大的,他们永远自豪的是自己的知青身份,他们用钱卖闪亮的煤块,然后让车开到自家门口,然后请街坊一起卸下来。往往是两三家合买一车煤。互相帮着搬运,那些煤末就被打成了煤砖。
那时候我们最喜欢最的一件事就是打煤砖。先用一个木头模子,把搅拌好的煤添进去,然后小心地将模子抽出来,等上三五天,等煤块干了就一块一块地收回来。
那事很累但有些过家家玩游戏的感觉,挺好。
电影院通常只有一家,但分露天和室内。我喜欢露天场,那样你可以看见层层的人群坐在水泥长凳上,大家在月亮还没有出来时就来了说说笑笑,那时候你才知道这城市有多少人。而且这样时候,父母常常会给我们买些零嘴,葵花籽什么的,边看边吃。而且能看见会吃的人让瓜子壳蜂窝一样地堆在嘴边却不掉下去。
我经常做梦梦见那样的场面,和别人一起暗暗比谁能将嘴边的瓜子壳保持的长久。我们不住地往嘴里放着瓜子,不住地嚼动着,瓜子壳凭借着口水和我们脸上肌肉的平衡就是不掉下来。后来我们几乎已经不能再动嘴了,几乎连呼吸也屏住了。最后总是我的那一堆像山上的石头一样掉下来,惊出我一身冷汗。那属于童年最初的技艺比拼。
街道两边最多的是老乡们的铁匠铺和馕坑。
我总是在通过铁匠铺的时候脚步不自觉地加快,那些四溅的钢花好象一种潜在的危险,而那凶悍的铁匠舞动的大锤好像不是砸向铁而是砸向我们。那挥舞榔头的通常是师傅,而那舞动大锤的则通常是徒弟。师傅弱小佝偻,徒弟通常年轻体壮。那小榔头敲一下,那大锤跟着砸几下,节奏鲜明,不急不缓。但锤头的点总是紧紧跟随榔头的,好象要把榔头吞了,但榔头又像牵着锤头在跑,榔头急锤头就急榔头慢锤头就慢。这一唱一喝就好象一场游戏。我还是不敢在游戏跟前逗留,脚步快速地往前到了家馕坑。那里正在烤热气腾腾的馕饼、馕馒头和馕包子。酥脆而清香的味道已经把我们的鼻子好象用线牵着了。我们无意中耸起的鼻子几乎要高高地飞起来,那脸就差直接贴着那些刚出炉的美味了。
我们喜欢老乡的这些面食。我们总会在一周的时间内用各种借口让母亲给我们买一块吃吃。 母亲说:那东西有什么好吃的,你们怎么就那么喜欢。母亲不知道我们喜欢所有别人家的饭。喜新厌旧是人的通病吧,从吃就能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