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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打到了黄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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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打到了黄羊

我们打到了黄羊

马知遥



   

我不知道没有了动物的山梁还是不是我的故乡
                                                    ----作者题记




    我之所以要到依麻木来是因为父亲说:他可以带我打到黄羊。
    大片的白杨树窜得比天还高,比我在城里见到的白杨树高多了。而且有河,那水是真正的水,闪着金子一样的光彩从土里从眼前的沙石中长出来。河两岸趁势长了好多的青草,疯了一样紧紧地贴着泥长,生怕被河带走又怕不能把这所有的水都霸占了。野鸭子停在河中心的一片小岛上,成群结队,像是秃子头上的疮。褐色的野鸭总是引诱我们用石头丢它,它们时不时会被我奋力摔出的石子惊地飞起来又落下。
   “为什么不打几只那东西呢?”
   “那家伙的肉太酸了,恁难吃恁难吃的。”
   “那你带我打的黄羊肉好吃吗?”
   “那肉可好吃了,比什么肉都好吃。”
   “你吃过吗?”说完就抬头看看父亲,几绺头发搭拉在他的额头,父亲的头发总是这么湿漉漉的。父亲刚才从河里走出来,他看了看他昨天晚上放下去的钓钩现在钓上了鱼没有。那些鱼张狂的很,有时候把整个鱼线都扯断了,把钓钩咽到肚子里走。给人玩呢。那是最气人的了。
   “日他个妈的----又让那龟儿子跑球掉了,下次我要把鱼绳弄得结实一点。好几回了,都让这鱼跑了。”
   “你怎么知道是一条鱼干的。”
   “我知道是一条鱼,那家伙太狡猾了。每天都要来惹我一下,把钓钩咬断或者就带着钓钩跑了。不是它,老子早就钓到很多鱼了。”
    “爸----他是不是鱼头呀。许多动物都有头,他们的头很狡猾,也很厉害。”
    “可能吧----那这鱼头看样子都成精了。”

    依麻木是塔里木盆地边缘的小镇。在山上我可以发现依麻木其实就在一片的戈壁深处,戈壁滩上的磊磊顽石滔滔不断地包围着它,那些个老石头从远看像千军万马,像长着翅膀的马,在大风里往这边来了。好在有这么多的比天还高的窜天杨死死地守在依麻木的外面,马突然停了,他们的脚在窜天杨的威势下放慢了速度,风速也就减下来,却因为惯性的力量将整个杨树林吹得仰天直嘶。在杨树林的里面,父亲弯下腰,不住地将从潮湿的水草里爬出的小癞蛤蟆装进随身的玻璃瓶,那么多不知死活的癞蛤蟆刚刚做完蝌蚪的梦,我还能看见他们从水凹里拖着蝌蚪的残迹往上爬,那低低的浅浅的坑几乎成了一坐高崖,它们奋力爬上来就进了父亲的手里就进了玻璃瓶。我用手碰碰,湿糊糊的,怎么身上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就缩了手蹲在一边看。
   “快点动手抓,抓了这些东西晚上咱们回来以后就可以把他们装到钓钩上了。鱼好吃它们。”
   “那鱼吃了身上会传染疙瘩吧。真恶心。”
   “快抓,这东西其实很干净,现在它们刚刚从蝌蚪里来,还不脏呢。就像刚刚从蛋壳里出来的小鸡仔。”
    就看见那无数从水坑里往外爬的家伙们冲着我笑。那眼睛天真地看着,那些青草那些暖暖的沙地一定吸引了它们。然后它们看见我就冲我来了,因为它们没有见过这么大的东西,它们想大树下面好乘凉。于是,比我拇指还小的家伙们就进入了我的大拇指和食指的交错中,那接触的一刹吃惊的不是它们而是我,我的鸡皮疙瘩在我轻轻的拿捏中排山倒海地来了。
   “还是打黄羊吧,晚了咱们就打不上了。”
   “不着急,那家伙不是咱们说打就打得上的,它跑得快着呢。咱们要碰运气,守在它的家门口才行。”

    骑在马上过来的是阿依夏姆,这姑娘老爱骑着马不远不近地跟着我们。父亲朝她喊了话,她也回了话就是不过来。她骑一匹白色的马。女孩子就是喜欢白色就是喜欢白马。白马肯定也喜欢让女孩子骑。干净而且安静。绿草在杨树林里,阿依夏姆就在杨树林和绿草里穿行。就像在这片土地上飘,那整个依麻木小镇就是她自己的船。
    她肯定看见我和父亲向林子外面去了。
    我们走到了林子外面就碰见了那停驻的千军万马,那漫漫的黄沙和石头其势汹汹。父亲这时候把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我看见阳光刺眼地照着我们,我们的影子很矮小。我们面对的是一望无际的大戈壁,我们从心里成了一两只可笑的蚂蚁。试探性地往前走,试探性地从嘴里哼出歌。
    四脚蛇懒懒地横在滚烫的石头上,用脚踢过去它打个滚连叫都不叫一声,迅速地逃离现场,无声无息。几只野兔从石头缝里探出黄色的皮毛,我随时都可能将石头向它们扔过去。但父亲要我静静地等候,我们今天是要打一只黄羊归去。我们不能打草惊蛇。大颗的汗珠从父亲的脸上滴下来,此时父亲靠着猎枪守在一块大石头的后面,而石头后面正好是一片荫凉。   
    “有时候我们需要等待而不是出击。”出了林子父亲说了头一句话。他竟然开始闭眼养神,有些无所事事的样子好象忘记了今天是来干什么?
    我一次次想从他那里知道将要发生什么?我们应该做些什么的提示。但他真的睡了,那浓浓的鼾声足以说明一切。他忘记了自己今天来这里的目的。
    静静地沙地上不能看见什么。除了石头就是石头。青草和河流在杨树林里,离开我们很远很远。我听不见它们的声音。只是一片林子就好象隔开了两个世界。两个世界在这里分庭抗礼。剑拔弩张。

    一只野兔是这时候进入我的视野的,它金黄的皮毛和诱人的眼睛在金色的午后的戈壁上模糊而闪亮。最为奇怪的是它好象就是为了让我注意它并开始抓它。它不住地往我这里望,含情脉脉,望了一阵看我无动于衷就向前挪了挪。然后就停住,故意别过脑袋,眼睛却斜视着,看我还是一动不动的,它又往我这边挪了挪。
   “爸,这有一只野兔。”我望望父亲。
    父亲睡着了。
    我小心翼翼地操起了身边的木棍,然后高高举起。
    野兔就在那时候往前跑了。我随即提起身子猛追。感觉身轻如燕。耳边是呼呼的风声。   野兔的轨迹多变,一会儿往东一会儿突然折向北,我不得不不断地调整我的路线。戈壁的午后炎热无比,阳光散发着燃烧后的光焰,整个戈壁都在熔化,那无形的热形同火苗无声地蔓延过来过去。我的双脚踩在烽火轮上了。
    野兔忽然停住了,它好象无所畏惧地冲着我扑过来的方向,高昂着它的头,像一个肥壮的狗。我眼看就要够到它的鼻子了,我挥舞着手中的大棍,打出去,冲着那野兔的头顶打过去。木棍就在要出未出之际,我看清那只野兔的眼睛,慈爱的眼睛里盛满了母爱的柔情,我惊出一身冷汗。我停住了,我抓住了要扔出去的大棍,我看见那野兔已经逃了很远,它在很远处转身看了看我然后消失在一片黄尘。
    我回身往后看,我希望我能看见我的父亲或者那块石头。无边的戈壁大海一样地淹没了那巨大的石头。更没有父亲的影子。我想冲着有树的地方走就能到达依麻木,到了那里我就可以找到父亲了。可我看不见树木的影子。那些绿色刚刚还伴在我身边的那些河流的声音突然销声匿迹。真正的人走茶凉。而现在我意识到这还不仅仅那么简单,因为我面对的将是一场迷失,迷失在戈壁深处。
    一场真正的较量要开始。
    我的心里紧张而苦闷。没有想到命运对我的考验那么快就来临了。我看看周围,疙疙瘩瘩的大小岩石冷漠地瞪大了它们的眼睛,这些沉默的怪兽惊讶地盯视这千年不遇的东西,它们有些开始起身往我这里走,那巨大的脚踩得地都疼了。整个戈壁都要被它吵醒。我没有办法就只好往旁边的山洞里钻,我想躲在这里是最安全的,就在那里我看见了那只引诱我脱离父亲的野兔,暗影里紧张地看着我,它已经无处可藏。我伸手就逮住了它,它无辜地瑟缩着可怜地看着我,金色的皮毛抖落出戈壁的沙石和尘土,我想等着它开口说话。
    我们僵持了许久。
    我听见了由远及近的巨大的脚步声,我能感受到我内心的恐惧和不安。我怕自己要受困在这个一望无垠的地方,这就是死亡和恐惧。我的心跳能从这只野兔的心跳中传达。我感到自己的心正紧紧地攥在这只金黄的野兔身上。然后什么声音也没有了。风从洞口轻悠悠地划过。我出来,兔子出来。我们向四周看看,兔子就一奔一跳走了。我看着它跳到山梁上,然后我就看见了一只我想象中的黄羊,那绝对是一只黄羊,金色的皮毛闪闪发光,照亮了整个大山,照亮了整个沉闷的戈壁。它高耸着它巨大的如同戈壁岩石的头,木然地盯视着这个土地。
    “黄羊----”我惊呼起来,也就在我叫出这一声的时候,我听见了一声沉闷的枪响,如同从河流深处传来的一声波浪,如同沉睡中的一声惊叫,拍打着翅膀冲着这边过来了。

    我看见那只金色的黄羊一头栽倒在山梁上,然后它沉重的身体慢慢顺着山梁开始往下滑。我快步向它冲过去,我不顾一切。
    我终于到了黄羊的身边,它深情的眼睛说:我的孩子我一直在等你的到来。你终于来了。它说完就闭上了眼睛。接着我又听见了形同拍打着翅膀飞来的子弹的沉闷的呼啸声,接着我扶着黄羊的手臂上开始流下鲜血。我趴在黄羊温暖而潮湿的胸前,我能听见那有力的心脏的跳动。然后我感到自己的眼里注满了泪水,身上开始寒冷。然后我感到自己正侧身躲进黄羊的体内,慢慢地变大变大,最后躺在山梁上的黄羊就成了我,而真正的黄羊如一阵清风悠悠而去。
    我接着听见了父亲的脚步声在走近。他走近我就喃喃自语地祷告:羊神呀----请原谅我的冒犯,我知道你是这里的守护神,这里的子民都尊你为他们的祖先。可我也不能欺骗我的儿子呀,我答应他如果这个假期来戈壁滩看我,我就带他打一只黄羊。原谅我吧。
    父亲接着用力将我扛在肩上,如同扛着一头牛。我想大声地喊,可我听见发出的声音是一只家养的绵羊发出的可怜兮兮的叫声。那声音时断时续,如同含混不清的梦呓,如同粘稠的泥沙堵塞的河段。最后我只有温情的眼神,我的眼神正对着父亲的眼神。父亲看了我一眼就别转身去,他大声地唱着歌,然后大叫着我的名字:儿子,快来,看父亲给你打着黄羊了。父亲不是吹牛皮。
    我看见了父亲的得意,我想父亲无非是想把这份得意在自己的儿子面前表露出来,现在他的愿望已经实现了。我无法再目睹找不到儿子的父亲是怎么惊惶失措地调动所有的当地人开始寻找,是怎么骑着马在黑暗中跋涉,是怎么百思不得其解,儿子到哪里去了?为什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村里人在父亲伤心沉闷的时候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剥我的皮了,他们喜气洋洋。在传说黄羊已经被宰杀干净的时节里,一个外乡人帮他们猎到了一只黄羊,这无论如何是该庆贺的事情。黄羊好呀,浑身是宝,拿到明天的集市上可以卖个好价钱的。管它是不是自己的祖先呢。一把熟练的刀子取走了我的心,接着是我热乎乎的肝脏,我的皮被几个高手整个地完好无损地揭下来,这可是金黄色的少见的黄羊皮,一村的人都围过来,排着队等着分我的肉了——我再也无力再看下去,我闭上了我的眼,当一把砍刀冲着我的肋骨砍下去的时候。那时候我知道了“依麻木”,它的含义就是黄羊之乡。(本文荣获第三届“榕树下”全球网络华文原创小说大赛最佳小说奖,并同时获得最佳人气小说奖,该文收入小说集《爸爸的黄羊》,2003年9月,黄河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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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

谢谢,我看看能不能把字放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贴的时候很大.出来就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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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东兄和徐老师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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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黄兄看来没忘记俺,好感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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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i ,自己让他上去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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