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知遥

冯骥才：春节是怀旧的日子

2012年1月29日 12:16

当我们把春节的由来、内涵、习俗、意义都说过说透之后，忽然发现还忘了说——春节是一种特定的情感。 　　在所有春运的车辆上，那些挤成一团、千辛万苦的人，没有一个知难而退，全都坚定地渴望着去享受一种情感的需要：回家。急渴渴地扑到家，一推开门，即刻融化到自己生命源头的温暖里。 　　那里有你的父母，爷爷奶奶，守家在地干活营生的兄弟姐妹，他们全朝你喜笑颜开；还有那些分外亲切的老桌子老柜子老东西老景象，以及唯有你的老巢才有的那股子勾魂摄魄的气味。 　　与你的老巢紧紧相连纷至沓来的还有——至爱亲朋、旧交老友、昔时伙伴、左邻右舍，还有老街老巷、乡土风物与小吃。可能你离家太久，或在外边拼打多年，渐行渐远的往事已经滑到记忆边缘，但此时此刻偶然碰到一个什么细节，会把沉睡在你心中深处的故旧一下子拽到跟前。记得一次在街头碰到一位阔别了至少三十年的中学同学，那一瞬忘了他的名字，却脱口叫出他的外号“大牙”——他的门牙又长又大，而且往外龇。那时同学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大牙”。谁料到此刻这个外号仿佛有种神奇之力，把我们热乎乎地拉回到真率无邪、亲密无间的少年时代。我们问对方、说自己、谈现在、说过去；说到当年同班同学时，也多是外号，惹起我们阵阵大笑。就这样站在街头长谈竟有一个小时。 　　从中，会感慨人生的急促，时光的无情，同时又获得唯有回家过年才有的满足。一年里只有这些天，可以实实在在触摸到昨天与前天。仿佛进了奇妙无穷的时光隧道，还会情不自禁地往里钻。 　　虽然过年是辞旧迎新，迎着春天往前走，但我们享受到更多的情感却是怀旧。 　　春节里一种特定的情感是怀旧。春节是个怀旧的节日。 　　怀旧，是对过往生活的一种留恋，一种对记忆的追溯与享受，一种对人生落花的捡拾。每个人的心底都有怀旧的需求，春节回家过年则是满足所有人这种情感需要；为此春运才有如此磅礴的力量。由故土、血缘、乡情汇集而成的巨大的磁场，布满在大地山川每个城市与村庄。这磁场产生效力与魅力既是感情的力量，也是文化的力量。 　　民俗是缘自共同需求而认定的共同方式。需求是精神的、情感的、心理的，而方式是一种文化。当这共同的需求“约定俗成”了，所有人就会遵从这种民俗方式而行动，比如回家过年。民俗不是强迫的，是自愿的和自律的。它是一种共同需要和共同表达，同时每个人的精神情感都可以充分发挥。这样，春节才成了我们的必需。 　　其实，所有的民俗节日都是情感的表达，所表达的情感各有不同。清明怀念先人，端午张扬生活的激情，七夕是表达男女对爱的忠贞不渝。其中，不少节日与团圆——即家庭和血缘的亲情相关，比如中秋。但中秋与春节还有不同，中秋不强调“回家”，不会有出现交通拥堵的“秋运”。唯有春节才是中国人集体怀旧的日子。因为在节令中，春节是辞别旧岁。在辞旧中必然引发怀旧。 　　这样，我们便通过千百年来人们集体创造并衍传至今的一系列民俗方式，如团圆饭和拜年等，把心中的亲情、乡情、怀旧之情尽情地表达与宣泄。由此，家庭得到一次凝聚，故乡的热土得到一次升温。文化赋予了中华民族五千年来生生不息的凝聚力。 　　每一个身在异乡回家过年的人，在度过了春节之后，内心不都能感受到对亲人一种长时间亏欠的补偿，并在情感上得到深切的满足吗？ 　　所以说春节是中国人怀旧的日子。

选稿:丛山  来源:文汇报  作者:冯骥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