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02月09日 13:55 新京报
东汉实心画像砖,伏羲女娲。
汉代石刻伏羲女娲手执矩规图。
唐代绢画,人首蛇身伏羲女娲图。
拉米亚与士兵。拉米亚是人首蛇身女怪,上半身是美丽的女人,下半身为蛇身。她原本是利比亚一位美丽的女王,宙斯爱上她并赋予她任意消除或更换眼睛的魔力。宙斯之妻赫拉得知后十分嫉妒,杀死了拉米亚的所有子女。约翰·威廉·沃特豪 画
希腊神话中的厄喀德那。
白蛇传。林风眠 画
说文解“蛇”
“蛇”的古体字是“它”,《说文》小篆“它”的写法,便露出蛇的原形,上面不是宝盖头,而是一条大蛇的头,下面的“匕”一弯钩是蛇身及尾部,后世书法家称之为龙尾钩。因此,“它”是“蛇”的本字,从“虫”的“蛇”其实是后起字。而《说文解字注》中对蛇的注释为:“它,虫也。从虫而长,象冤曲垂尾形。上古草居,患它,故相问:‘无它乎?’”
洪荒时代,蛇曳尾而行,是人类生存的一大敌患,“无它乎?”“无它”,即“无蛇”,等于现代口头语亲友相见问候“你好吗”。殷王武丁年代,龟甲文出现,尚有“无它”的占卜。《后汉书·马援传》中则有“望见吉,欲问百春无它否”之句,直比“岁月静好”之愿。如此看来,古人用“无它乎?”来相互问候平安,很实在。
祥“蛇”神话
蛇,在中国被视为初民时代最强有力的图腾之一,并被认为是龙的前身。闻一多先生认为龙是以蛇为主体“接受了兽类的脚、马的毛、鬣的尾、鹿的角、狗的爪、鱼的鳞和须”而成的。
《诗经·鸿雁之什·斯干》认为梦见蛇是生女孩的吉兆:“维虺维蛇,女子之祥”。而女娲、伏羲作为上古神话中的创世纪者,其人首蛇神形象更是频繁出现,如《楚辞·天问》:“女娲有体,孰制匠之?”王逸注:“女娲人头蛇身。”《山海经·大荒西经》:“有神十人,名曰女娲之肠,化为神”,郭璞云:“女娲,古神女而帝者,人面蛇身,一日中七十变。”《艺文类聚》卷十一:“太昊帝庖羲氏,风姓也,蛇身人首”、“帝女娲氏,亦风姓也,作笙簧,亦蛇身人首”、“或云二皇,人首蛇形,神化七十,何德之灵。”
我们可以在唐代李冗的《独异志》中,看到较为完整的伏羲女娲的兄妹的神话故事:“昔宇宙初开之时,只有女娲兄妹二人在昆仑山,而天下未有人民。议以为夫妻,又自羞耻,兄即与其妹上昆仑山,咒曰:”天若遣我兄妹二人为夫妻。而烟悉合,若不,使烟散“。于是烟即合,其妹前来就兄,乃结草为扇,以障其面。今时人取妇执扇,象其事也。”
创世之“蛇”
在中西方创世神话中,“蛇”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前文已经谈到,人首蛇神的伏羲、女娲是中国创世神话中的形象。在《圣经》里,夏娃受蛇的诱惑吃了能辨别善恶的果子,致使神怒,被赶出伊甸园。后世神学家苦苦解析,为何神创造的至善的世界,会出现蛇来引发人类的恶,而依照圣·奥古斯丁的解释,是上帝给人以自由,来选择善或恶,因此,蛇虽引恶,却也带来了最初的自由。
在“人类的世纪”的希腊神话中,曾这样记叙道:黑铁时代是宙斯创造的第四纪的种族。这时的人类全是罪恶的,他们夜以继日地忧虑,恶人可害善良,致使至善的左手执蛇,右手执火炬的女神离开人世,回到了永恒的神祇中去,给人类留下了看不到边际的悲哀。
与此同时,还有厄喀德那,即是一个半人半蛇的大蛇。他与地之女神的最小的孩子堤半结合,生下了勒耳那水蛇(九头蛇怪)、涅墨亚狮子、喀迈拉(喷火的妖怪,狮头,羊身,蛇尾)、斯芬克斯(狮身人面兽)等妖怪。虽然蛇带来妖怪,但纵观人类历史,正是这些邪恶的存在,推动人类一步一步走向善,实在饶有意味。
神“蛇”奇兆
中国古代神话传说,有一年草原上鼠害成灾并威胁着人们的生命,蛇勇敢地消灭了鼠害,同时献胆医治了很多疾病。天神深为感激,赐予生肖第六轮属相,并因其身形似龙被誉为“小龙”。
作为先民图腾物的蛇,很早就已被纳入了符瑞系统,以其现身,向世人传达着祥瑞灾异,而这种祥灾,一开始表现在高堂之上,举例如下:
《左传·庄公》曰:初,内蛇与外蛇斗于郑南门之中,内蛇死。六年而厉公入。
《汉书》曰:高祖以亭长送徒骊山,夜行,经丰西大泽,有大蛇当道,把剑斩之,遂行。后人至者,见一老妪哭蛇,曰:“此白帝子也,向赤帝子过而杀之。”媪因忽然不复见。
在第一篇中,蛇的出现预示着重大政治事件的发生。后一篇当为历代君王常用的谶纬之术,虽只是汉高祖杜撰出来、用以神化自己的附会之辞,却也可见蛇与俗世神话的紧密联系。
《太平广记》中,另有一则“见蛇吉祥”的故事:
张承之母孙氏怀承之时,乘轻舟游于江浦之际,忽有白蛇长三丈,腾入舟中。母祝曰:“君为吉祥,勿毒噬我。”乃箧而将还,置诸房内。一宿视之,不复见蛇,嗟而惜之。邻人相谓日;“昨见张家有一白鹤,耸翩凌云。”以告承母,使筮之。卜人曰:“此吉祥也。蛇鹤延年之物,从室入云,自卑升高之象也。昔吴王阖闾葬其妹,殉以美女,名剑宝物,穷江南之富。未及十七年,雕云覆于溪谷,美女游于街上,白鹤翔于林中,白虎啸于山侧,皆是昔之精灵。今出世,当使子孙位超臣极,擅名江表。若生子,可以为名。”及承生,名白鹤,承生昭,位至垂相。为辅吴将军。年逾九十,蛇鹤之祥也。
谭“蛇”言义
作为图腾圣物的蛇,民间就有流传甚广的“救蚁得状元之中,埋蛇得宰相之荣”之说。
六朝志怪中与蛇有关的因果报应故事,不绝于篇,对后世产生深远的影响,如《窦武》一篇:
后汉窦武母产武而并产一蛇。送之野外,后母卒,及葬未窆,有大蛇捧草而出,径至丧所。以头击柩,涕血皆流。俯仰诘屈,若哀泣之容,有顷而出。时人知为窦氏之祥。
后来窦武果然父凭女贵,成为东汉时期最炙手可热的外戚权贵。
再如《邛都老姥》:
益州邛都县有老姥家贫孤独。每食,则有小蛇,头上有角,在泮之间,姥怜而饲之,后渐渐长大丈余。县令有马,忽被蛇吸之。令因大怒,收姥。姥云,在床下。遂令人发掘,愈深而无所见。县令乃杀姥。其蛇因梦于令曰,何故杀我母,当报仇耳。自此每常闻风雨之声。三十日,是夕,百姓咸惊相,谓曰:“汝头何得戴鱼”,相逢皆如此言。是夜,方四十里,与城一时俱陷为湖、士人谓之邛河,亦邛池。其母之故宅独不没,至今犹存。渔人采捕,必止宿,又言此水清,其底犹见城郭楼槛宛然矣。
该篇中的蛇,面对恩人老姥的无辜被杀,表现出强烈的愤怒,甚至把城郭夷为平地。蛇类面对于自己有恩的人,表现出的人性,丝毫不逊色于人类。
“灵”蛇酬恩
昔人有言:“灵蛇衔珠酬恩厚,只为痴情漫金山。”说的就是义蛇衔珠报答人类恩情的故事。“水漫金山”的传说,出自明代冯梦龙的《警世通言·白蛇传》,是家喻户晓的白蛇传说的首次文本定稿。
该拟话本写的是南宋绍兴年间,故事,估计大家都非常熟悉。药铺主管许宣一日祭祖回来,在雨中渡船上遇到一白蛇所化美妇人白娘子及青鱼怪所化丫鬟小青。经过了借伞还伞后,白娘子要与许宣结为夫妇,又叫丫鬟小青赠银十两,殊不知此银为官府库银,被发现后,许宣被发配苏州,在苏州与白娘子相遇而结婚,后又因白娘子盗物累及许宣,再次发配至镇江,许白又与镇江相遇复合。许宣得知白娘子为蛇妖后,惊恐万分,求助金山寺长老法海禅师,法海收蛇妖与青鱼怪,镇于雷峰塔底。许宣剃度为僧,化缘修塔镇住白娘子,留警世之言后坐化。
除了白蛇的故事,关于蛇的报恩的神话传说还有不少。比如《搜神记》卷二十:“隋县溠水侧,有断蛇邱。隋侯出行,见大蛇被伤,中断,疑其灵异,使人以药封之,蛇乃能走,因号其处断蛇邱。岁余,蛇衔明珠以报之。珠盈径寸,纯白,而夜有光,明如月之照,可以烛室。故谓之隋侯珠,亦曰灵蛇珠,又曰明月珠。”
还有黎族传说中龙送给恩人万能夜明珠的故事,《五卷书》中蛇为主人解开身上的绳索等。感恩的蛇常用宝贵的珍珠来酬谢恩人,象征着心灵的美丽。古埃及的传说故事《沉舟记》中也有一个善良仁慈的蛇神形象。类似的故事,在希腊神话中也有,第一个预言人梅莱普斯救活了一条蛇,于是蛇教他通鸟兽语。
文心雕“蛇”
文艺复兴时期的作家菲利普·锡德尼,在其名文《为诗一辨》里,将诗歌比喻为生下来就咬死父母的毒蛇。而诗歌又有着惊人的美,于是法国戏剧家高乃依接着写:“是为了蛇的居所,上天才造就了这美妙的一堆吗?”
当然,也不能忘记济慈的诗作《拉米亚》,拉米亚的名字来自希腊神话,拉米亚是人首蛇身女怪,上半身是美丽的女人,下半身为蛇身。她原本是利比亚一位美丽的女王,宙斯爱上她并赋予她任意消除或更换眼睛的魔力。宙斯之妻赫拉得知后十分嫉妒,杀死了拉米亚的所有子女。痛苦疯狂的拉米亚为了报仇,把所有她能找到的儿童都吃掉或者吸食他们的血。而济慈诗歌的灵感,则来自16世纪英国牧师罗伯特·伯顿的名作《忧郁的剖析》(文艺复兴之后,欧洲许多文艺家都钟爱此书中的希腊气息,有意思的是,这本书刚于2012年底出版)。原故事是这样的:
二十五岁的迈尼普斯里修斯,在路上邂逅一位自称出生于腓尼基的美妇人。她带他到郊外的家里,说若他愿跟她在一起,就可自由地听她演唱,饮稀世美酒。美丽的她也愿与他生死与共。迈尼普斯里修斯是位哲学家,一向以稳重谨慎、克制激情著称,但这回却克制失效,决定与她结婚。婚礼上,他的老师阿波罗尼奥斯也来了。他发现,新娘是个半人半蛇的女妖,眼前奢华的一切,都不是实物,而是幻象。发觉自己被看穿后,她便哭起来,请求阿波罗尼奥斯别出声。但阿波罗尼奥斯不为所动,当众说出真相。于是,她和她的一切立即就消失了。
开创了现代主义诗歌的波德莱尔,则将蛇的恶毒、美丽、诱惑、游移和在人间的多余感,都主体化为诗人的现代宿命。他在一首诗中写道:“看你走得袅袅娜娜,美人好懒散,人们都说是条蛇,棒端舞翩跹。”
在中国当代汉语诗人西渡的长诗《蛇》中,蛇就直接地成为诗人灵魂困境及其表达的隐喻了:“在苦恼中,他吞食着自身,一个永远解不开的自我之谜!”
“蛇”的新意象,现代中国知识分子?
著名杂文家何满子先生,曾在蛇年写文章《蛇年蛇喻》反思,说中华民族是一个不耽玄想的务实的民族,这一民族气质使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抽象思维的能力相对而言比较差劲,与之相应的,则是某种迹近说梦式的玄想,格外发达。他批评人们,在龙年的时候,迤迤逦逦大作龙年的文章,借着未开化的洪荒时期传下来的蒙昧观念,想方设法讨口彩,大大地表演了一番民族心态的童真,到蛇年又要翻新花样。
何先生当头棒喝,“有志之士,早已呼吁我们民族上下都应有忧患感和紧迫感,处今之世……一味地发发思古之幽情,用点吉祥物来自我安慰是太不像话了。”
那么,也许我们可以来看看关于蛇的新意象。这是由鲁迅创造的,如今看来,仍令人深思。说起来很有意思,鲁迅属蛇,他的不少作品表明他对于蛇的敏感。小说集《彷徨》的“彷徨”之名,便是古时对蛇的称谓。“彷徨”一语出自《庄子·达生》:“野有彷徨,泽有委蛇。”成玄英疏“彷徨”为:“其状如蛇,两头五彩”。
鲁迅在《野草·墓碣文》中有一段令人震慑的情节:“有一游魂,化为长蛇,口有毒牙。不以啮人,自啮其身,终以殒颠。……抉心自食,欲知本味。创痛酷烈,本味何能知?……痛定之后,徐徐食之。然其心已陈旧,本味又何由知?”
这个令人惊悚的情节,常常被研究者视为关乎现代中国知识分子主体处境的著名隐喻。在这条正在吃自己、欲知其味的蛇身上,饱含着自我分裂的痛苦、残酷和反抗绝望的精神。鲁迅以蛇比喻内心混乱、分裂和痛苦的那个“我”,鲁迅研究界学者基本上都认为,此喻映射了现代中国艰难诞生过程中最为黯然销魂的心灵面目。
编写 新京报记者 朱桂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