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语言学，你有令人羡慕的辉煌!
张振兴
张振兴，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研究员，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曾长期担任语言研究所方言研究室主任，《方言》杂志主编。
■由曹志耘主编的《汉语方言地图集》于2008年11月正式出版
听说《中国社会科学报》要开辟语言学科版，非常高兴。中国拥有极其丰富的语言资源，中国语文学和语言学有着悠久的历史。最近几十年来中国语言学得到快速的发展，已经引起国际语言学界的广泛关注。在这种情况下，《中国社会科学报》开辟语言学科版是非常必要的，也是非常及时的。我希望这个学科版能够成为中国语言学各个学科之间，语言学与其他人文社会学科之间，甚至与自然科学有关学科之间互相交流、互相启发的一个平台。还希望它能够成为展示中国语言学研究突出成就的一个窗口，成为沟通中国与世界语言学界交流的一条重要渠道。加强与各个学科的交流，进行跨学科的研究;加强与世界语言学的交流，开拓视野，取长补短，发挥优势。这是未来中国语言学发展的一个重要趋势。
中国的语言文字历史积淀非常深厚，几千年来绵延不绝，具有很强的延续性。正是这种延续性，铸造了中国语言学独特的个性，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发展道路。这个传统的优势，经常让我们的国际同行羡慕不已。我希望语言学科版在展现中国语言学研究成就时，要重视传统与现代的结合，重视我国优秀学术传统的传承与发扬。热切期盼语言学科版与读者见面。我相信自己将是这个学科版最忠实的读者之一。
华夏大地自古就有语言和方言分歧。例如《礼记·王制》说：“五方之民，言语不通，嗜欲不同。”许慎在《说文解字·序》中说：“诸侯力政，不统于王……言语异声，文字异形。”《孟子·滕文公上》记载孟子斥责楚人许行是“南蛮觖舌之人”。这些都说明早在我国上古时期语言方言已经非常复杂，所以后来的《颜氏家训·音辞篇》就说：“夫九州之人，言语不同，生民以来，固常然矣。”这种深厚的语言文化背景，产生了早期的语文学，进入20世纪以后，逐渐发展并形成了现代的中国语言学。讲中国语言学必须包括早期的语文学。
中国的语文学研究曾经有过非常辉煌的成就。例如西汉扬雄所作《方言》一书，包括了周末至秦汉之间的大量方言资料，是世界语言学历史上第一部比较方言词汇专著，它比欧洲最早的方言词汇专著《大俄罗斯方言词典稿》早了1700多年。所以著名语言学家罗常培称之为“中国语言史上一部‘悬日月不刊’的奇书”，围绕着对于《方言》的注释和研究，在我国的传统语言学领域里很早就形成了一门独特的“方言学”，其成果颇为大观。大约成书于公元前3世纪前后的《尔雅》，有人推测可能是孔子门人所作。该书是中国最早的一部训解词义的书，也是中国最早的一部词典。《汉书·艺文志》著录《尔雅》3卷20篇，对词义作了详细分类。后来的学者不断对本书进行诠释注解，也形成了涵养深厚的“尔雅学”，对后来的词典学、词汇学的形成和发展具有重大的影响。《说文解字》成于汉和帝永元十二年(公元100年)，是中国最早的、对后代影响极大的一部字典，共收字9353字，分为540部首。更为重要的是，该书根据前代古文，首创分析文字结构的方法和理论，中国传统的文字学很大程度上都受到了它的影响。以上所举仅仅是中国早期语文学研究辉煌成就的几个例子，类似的成就其实还有很多，它们分布于中国传统语言学的各个领域。
进入20世纪以后，传统的语文学逐渐发展成为现代的中国语言学。在近一个世纪的历程里，特别是最近60年来，由于中国一批杰出的语言学家的不懈努力，中国语言学在很多领域里都取得了重要进展，同样拥有非常令人羡慕的辉煌。例如由著名语言学家吕叔湘、丁声树先后担任主编的《现代汉语词典》，正式出版以来长盛不衰，拥有国内外使用者多达数千万。最近20多年的时间里，少数民族语言学家在我国相继发现了数十种新语言和方言，并且进行了仔细的调查记录，先后出版了20多种新发现少数民族语言志。由孙宏开等先生主编的《中国的语言》一书，鸿篇巨制，展示了我国极其丰富的语言资源。下面再举出《中国语言地图集》和《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为例，进一步说一说。
由中国社会科学院和澳大利亚人文科学院合作编制的《中国语言地图集》，于1987年开始正式出版。这是中国社会科学院建院以后对外合作的第一个重大项目，也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直接支持的重要项目之一。《中国语言地图集》以36幅大型彩色地图的形式，首次详细地表现了我国汉语方言和少数民族语言的分类、布局，以及使用人口。它的出版使我国在语言地图编制、语言方言分类、地理语言学研究等领域，无论在理论上和实践上都走在了世界同行的前列。所以中国社会科学院前院长胡绳称赞说：“这是我国国情调查的一个重要项目，也是我国科学文化领域的一项基本建设。”大约是在2002年，美国著名社会语言学家拉波夫(Labov)访问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座谈会后参观方言研究室，当看到《中国语言地图集》的时候，他喜不自禁，连声说“好”，赞叹内容好，图面也好，很后悔怎么没有早点儿看到这样的地图集，当即购买了两套中文和英文本。拉波夫还说，这是一种语言地理分布图，要是再有一种语言特征分布图就更好了。令人高兴的是，2008年商务印书馆出版了曹志耘主编的3卷本《汉语方言地图集》，正是汉语方言特征分布图。如果拉波夫看到了，也会非常高兴的。
由著名语言学家李荣主编的《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42种分卷本，6卷本综合本，两种本子合计将近4000多万字，从1992年起历时10年，于2002年由江苏教育出版社出齐。跟《中国语言地图集》一样，这部大词典也是国内众多语言学工作者集体完成的。词典的分卷本选择了有一定代表性的42种地点方言，完全以实地的方言调查材料为基础，编纂了详细的方言词典。把这些分地词典综合起来，就成为综合本，它比较全面地反映了现代汉语方言的现实面貌。许多学者指出，《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也是建设中国语言学的一个基础工程，它对于中国语言学各个学科的研究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美国著名汉学家、语言学家、华盛顿大学教授罗杰瑞(Jerry Norman)曾经对笔者说过，《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非常有价值，编纂这样的大词典，是一个大工程，要集中大量的人力物力，这样的大事情只有我们中国能办到!笔者认识的一些日本朋友，也有类似的评价，他们认为这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其实，跟《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一样的重大工程，我们还可以举出很多。例如由陈章太、李行健主编的《普通话基础方言基本词汇集》5卷本，由许宝华、宫田一郎联合主编的《汉语方言大词典》5卷本，由侯精一主编的《现代汉语方言音库》40种等。
上面说到的例子，只是就笔者所熟悉的语言学领域来说的。中国语言学的其他很多部门，最近60多年来也都有很突出的研究成果。所有这些研究成果，是来之不易的，是中国语言学人艰苦奋斗，集体拼搏的结果。为此，我们不仅感到自信，也感到自豪。坚持走继承、发扬、吸收、创新之路，中国语言学将会有更加令人羡慕的未来!
文章出处：
中国社会科学报 2009-11-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