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民族问题：来自多元化的挑战
□ 刘力达
“色彩斑斓”的法国
正如挪威人类学家巴特在其族群研究名著《族群与边界》中所说的，“族界”的涵义产生于不断遭遇他者的过程。其实，在法国，所谓“法国人”已并非是清一色的白种人，还包括众多阿拉伯人、黑人、亚裔等其他族群。作为一个由多族群构成的国家，法国也存在着民族(族群)问题，而且少数族裔的问题对法国社会产生越来越大的影响。
法国民族问题比较复杂，大体可分为两类。第一类是以地域为单位的民族分离运动，如东南部的科西嘉岛问题、西南部与西班牙接壤的巴斯克地区问题、北部的布列塔尼问题;第二类是以族裔为单位的、带有跨境族裔因素和宗教因素的民族矛盾，主要是阿拉伯人问题和黑人问题，此问题在近年来呈现出复杂化的趋势，由隐性状态转变为显性状态，在2005年巴黎骚乱后更是逐渐凸显。另外，欧盟不断东扩所造成的移民问题和欧洲一体化进程加快带来的欧洲认同问题也日益引人关注。
近年来，法国社会的热点议题时常涉及民族问题。去年，法国曾掀起国家认同大讨论。这次全国范围的大讨论是由总统萨科奇亲自牵头，由移民、整合、国家认同和团结发展部具体组织实施的。讨论的内容主要包括法兰西价值观、移民问题、民族主义、欧洲认同等。目前，讨论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从平民百姓到共和国总统，从海外属地到首都巴黎，从偏僻市镇的公民讨论会到大区(法国分26个大区，这些大区再进一步分成100个省)的圆桌会议，整个法国都在不停地追问“什么是法国人”这个问题。法国人在全球化、欧洲一体化等一系列不断推进的趋势面前，对于到底什么是法国人已经感到迷茫，为逐渐失去法国之所以成其为法国的特质而担忧。
目前，法国的少数族裔主要是阿拉伯人、黑人和亚裔。由于法国政府不把民族成分以及宗教信仰列为人口登记的内容，因此并没有少数族裔人口情况的官方数据。但据全法阿拉伯法国人协会、黑人法国人协会等非政府组织的保守统计，2008年全法大约有400万到700万阿拉伯人、300万到500万黑人以及15万亚裔。鉴于此数据是保守估计，那么若以最高数字统计，少数族裔已经占到了法国全国总人口的22%(2008年法国总人口约6000万)。而且，随着欧洲一体化进程的不断加快，大批东欧移民可以自由地在欧盟境内流动，法国少数族裔的人口比例将会继续上升。
法国民族问题不容小觑
法国的阿拉伯人绝大部分来自阿尔及利亚、摩洛哥、突尼斯三国，黑人大部分来自西非和赤道非洲的法属殖民地，小部分来自法国的海外属地(4个海外省、5个海外领地和1个特殊行政单位)。
阿拉伯人和黑人之所以成为法国两大少数族裔还要追溯到上世纪。法国的移民政策经历了上世纪初到1945年的自由移民、1945年到1973年的共和模式“蜜月期”、1974年后限制移民的三个阶段。阿拉伯人和黑人主要是在第二个阶段大量涌入法国的。由于两次世界大战后法国本土人口大为减少，亟须大批劳动力参与战后重建工作，而法国人又不愿意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因此大批来自非洲的阿拉伯人和黑人进入法国，承担了大量被法国人视为肮脏、危险的工作。可以说，法国社会的恢复和繁荣发展与这两个族裔的付出是分不开的，但这并不意味着阿拉伯人和黑人能够顺利地融入法国社会。
如今的阿拉伯人和第二代黑人移民基本都是法国公民，虽然这些年轻的一代是地地道道的“本地人”，但还是很难融入主流社会。在笔者所能接触到的大学教室、宿舍区、餐厅以及超市、工地等地方，从事清洁卫生、收拾餐具、搬运重物、保安、施工等工作的很多都是黑人或者阿拉伯人，很少有白人，可见法国的社会分工带有明显的族裔性。在法国各大城市，黑人和阿拉伯人都有自己的聚居区，这些聚居区一般分布在城市的边缘或郊区，总是与不安全、混乱、肮脏等负面词语联系在一起，其他族裔的人往往不愿意前往，更不愿意久留。聚居区的产生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政府的福利房政策导致收入较低的少数族裔扎堆，从而形成某种意义上以族裔为划分标准的“隔离区”。而大众传媒营造出的景象与法国社会现实并不完全相符。在报刊、杂志、电视、广播等大众媒体中，人们感受到的一般是浪漫、优雅、自由、奢侈品、美食等法兰西文化标签;在访谈节目、综艺节目中，几乎是清一色的白人，很少看到黑人，更少见到阿拉伯人。而在与法国各色人等的交谈中，笔者所感受到的是族裔间相互的不认同：白人认为黑人和阿拉伯人只不过是持有法国国籍而已，并不是真正的法国人，因为他们没有法兰西民族的精神、没有接受法兰西的文化，不是法兰西的真正成员;黑人和阿拉伯人则觉得法国并没有给他们真正的归属感，他们努力想融入法国社会，却在很多时候遭遇隐性的排斥甚至是歧视，比如，在求职的时候，有不少雇主看到简历上是阿拉伯人或者黑人的姓氏就不予考虑，在求租住房时他们一般很难顺利租到白人的房子。
法国解决民族问题的是与非
不管法国人愿意正视与否，法国社会的整合和各族群之间的认同存在的问题是客观的。那么，法国是如何解决族群问题的呢?目前，法国并没有制定专门的、基于公民民族或宗教身份而区别对待的民族政策，而是把与少数族裔有关的政策分散在国家公共政策体系中的移民政策、公民权利、社会福利等政策中，这种做法与法国对待民族问题的理念有关。
法国宪法规定：“一个不可分割的、世俗的、民主的共和国保证所有共和国公民在法律面前一律平等，不论出身、种族、宗教信仰”，推崇“自由、平等、博爱”的价值观，强调所有公民对法国和法兰西民族的认同，强调社会群体的一致性、同质性、一体化。因此，法国长期以来对待民族问题的基本立足点是，对所有法国公民应一视同仁，避免刻意地区分民族、宗教等身份。他们认为，这一区分本身就是要潜在地把法兰西民族分成几个互相分隔的群体，制造不平等和歧视。因此，法国的公共政策不会基于民族、宗教身份而给予某一群体以任何特殊的待遇，法国的人口统计中也没有民族和宗教情况的登记，法国少数族裔的人口数、人口分布、年龄构成等确切情况均处于模糊状态，没有准确的统计数字。
但是，近年来随着民族问题的不断增多，法国逐渐意识到这种抹去社会成员族裔身份的政策理念在实践中出现了问题，并开始作出相应的调整。2007年3月，法国政府建立移民、整合、国家认同和团结发展部，其主要职能是管理移民和促进法国社会的整合与认同，有相当一部分事务涉及少数族裔。但此部门自建立以来不断遭到各方批评。批评者认为，这一部门的建立是把种族主义和排外仇外制度化，把政治、经济和社会问题当做民族问题来看待和解决，把与移民(主要是阿拉伯人和黑人)有关的政治问题当做安全问题和对国家认同的威胁来处理。
2009年，关于政府是否应该在人口普查中加入族裔情况的问题也引发了多方争论。众多批评者认为，对族裔身份的关注违反共和国平等的价值观，给予少数族裔优待的政策是一种反向歧视，以种族和族裔来划分人群这一行为本身就是种族主义。如阿拉伯裔的现任都会及居住部事务长费得拉·阿玛拉表示,“所谓族群数据、美国的平权法案和名额分配简直是无稽之谈”，法国需要的不是马赛克式的多元化社会，而是有着同一价值观的、一体化的法兰西民族。不过，赞成者如法国总统萨科奇则主张法国应该学习美国模式，至少应该通过相关的官方数据弄清法国的族裔构成情况。
法国遭遇的国家认同危机是前所未有的，这迫使其不得不正视“没有民族”的公共政策所造成的问题。要解决法国当前的民族问题，制度安排和政策设计任重道远，毕竟人心的问题远不是政治和经济发展所能解决的。
文章来源：中国民族宗教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