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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解】性交崇拜和生殖崇拜的问题

《诗经》中的性文化

桑哲

内容摘要:本文对于《诗经》诗歌中存在的大量的性隐喻进行了挖掘与解读,原始的健康而粗野的原始态在“礼”的约束下若隐若现,美丽的词藻背后又不乏真挚的爱情的流露,《诗经》堪称是中国性爱文学的源头。
关键词:《诗经》、意象、隐喻、性、礼



Sex及Sex描写在中国文学中的发端时代,是研究其历史发展情况时必须首先弄清的基本问题之一。
从现存的书面文学来看,《诗经》无疑是最早的情爱文学的集大成者。它所收集的诗篇的产生年代大约是从公元前10世纪前后到公元前6世纪为止。在《诗经》三百篇作品中,包括描写性爱、家庭、婚姻内容的情爱诗占有很大比重,有半数以上的诗属于这类作品,尤其是《国风》部分。这里面甚至有相当数量的作品以热情的赞美态度描写男女青年的幽会野合,像《召南·野有死》、《郑风·野有蔓草》、《王风·丘中有麻》、《郑风·溱洧》等。正如朱熹在《诗集传序》中所说:“凡诗之所谓风者,多出于里巷歌谣之作,所谓男女相与咏歌,各言其情也。”孔子所说“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也主要是指这一部分作品而言的。


犹抱琵琶-诗经中性意象的象征


《诗经》中所保存的关于求婚、爱情和婚姻的民歌对乡村爱情生活做有出色的描写。这些诗歌,其形式内容都与其他地区和时代的民歌有着惊人的相似,它们以动人的手法表达了求婚、爱情和婚姻的全部悲欢。
《诗经》的开篇之作《周南·关雎》就是一首优美的恋歌: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据考证,“周南”、“召南”都是东周时期江汉流域南方地区的民歌。孔子曾称赞《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它是唱给在河边采摘荇菜的姑娘听的。诗人以河边成双成对一唱一和的雎鸟起笔,实写人间爱情婚姻的和美愉悦。歌者反复表白,如果能求得采荇菜女子的爱情,就一定与她像琴瑟合奏、钟鼓协鸣那样和谐美妙地度过美好的人生。这首诗还第一次提及了男女相互爱慕的标准:女子是“窈窕”——外在美,是“淑女”——内在美;而男子则应该是“君子”——温文尔雅,德、才好,主要是内在美。
“不言而喻,体态的美丽、亲密的交往、融洽的旨趣等等,曾经引起异性间的性交的欲望”。男女彼此相悦,才能产生爱情。这就要求男女当事人都应是内在美与外在美的统一。而不同的社会、不同的时代对内在美和外在美的要求又有不同的标准。在《诗经》产生的时代,一般而言,身材窈而匀称、丰而轻盈是美女的基本条件,《卫风·硕人》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其中“硕人其颀”、“硕人静静”就是对庄姜修长而丰满的身材的赞美。这首诗用细腻的工笔画手法,描画了庄姜丰姿绰约、美丽动人的形态:“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猷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诗人连用五个比喻组成排喻,从形、声、色等不同角度对人形成强烈的感官刺激,非常性感,有浓厚的色情成分,成为后世描写女子风韵的一个模式,其中“螓首”是指悬挂在头饰两边的两绺长发,“蛾眉”指彩蛾弯曲的触须,这个句子成了后来诗文中形容美女的套语。清代姚际恒曾在《诗经通论》中叹曰:“千古颂美人者无出其右,是为绝唱。”诗歌在最后一章写到:“河水洋洋,北流活活,施罛濊濊,鱣鮪发发。”(《中国古代艳歌论稿》第八页)这从表面看来是写自然风光,用浩大的河水、撒网的鱼翁、泼喇喇的鲟鱼等来增加婚庆色彩,而实际上是用鱼水交欢来比喻性和谐和婚姻美满。其中撒网捕鱼的情景,正是男女求偶的比喻。先民临水而居,鱼强大的繁殖能力受到了关注,因而鱼成了匹配、生殖的象征。金文中的“媾”就取象与两鱼相交,写作两鱼相咬,以口相交之状。民间至今仍称鱼交是“咬尾”,恐怕与此不无关系。据闻一多在《说鱼》中考证,中华民族素有以鱼象征两性匹配交好的风习;而赵国华在《生殖崇拜文化论》中则进一步指出,鱼是女性生殖器的象征物,双鱼轮廓与女阴相似。《邶风·谷风》中写姑娘拒绝负心郎求欢时说“毋逝我梁,毋发我笱”,表面看来是告诫不要再动我的鱼梁,不要再打开我的鱼筐,实则隐指匹配、性交,不愿再与之发生性关系。后世称男女相悦、夫妻生活美满为“鱼水之欢”、“鱼水和谐”,均以此为发端。



性与爱――发乎情


《诗经》中有不少篇章都是歌颂爱情的。《標木》是一首祝贺男子新婚的赞歌。诗人用“南有標木,葛藟累之”状写新婚男女的亲密无间的性爱情景。弯曲的树干,接受、迎合着柔软的葛藤缠绕,曲尽了一对新人的柔情蜜意。而《桃夭》则是一首祝贺女子出嫁的赞歌: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篑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诗人以含苞待放的桃花、硕大圆润的果实、繁茂成荫的枝叶,喻写新娘艳丽滋润的面庞、窈窕丰润的身材、浓郁诱人的青春魅力,开了千古诗人咏美人之先河,成了千古词赋香奁之祖。后世诗文中描写女子的丰乳肥臀、含苞欲放等,无不继承着《桃夭》的这一审美观。
《诗经》中有不少描写男女思念作品。如《摽有梅》:


摽有梅,其实七兮。
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摽有梅,其实三兮。
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摽有梅,顷筐墍之。
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意思是说,树上的梅子越来越少了,只有七成了,只有三成了,都掉光了,追求我的年轻人啊,你快点来迎娶我吧!一个思春少女渴望得到爱情的急盼之情刻画得入木三分!在封建道学家眼里,描写男女情爱的诗篇都是“淫诗”,那么,像《摽有梅》这样表现女子大胆放肆地渴望得到异性之爱,该是“淫诗”中的“淫诗”了。而实际上,周代有媒氏掌万民婚配,仲春之月,梅子熟时,令会男女,奔者不禁,即所谓的“合独”性风俗。如不这样做反而要受到惩罚,故而有了年轻女子抛梅求爱的婚俗。正如《卫风·木瓜》一样,女子投梅子、木瓜等果类与男子,男子回以琼瑶等玉石以示对爱情坚贞,便私订终身,实与“淫”不沾边。
再如《采葛》写青年男子炽烈的相思之情: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真是心急如焚,与心上人仅仅一天不见,就感到如同“三月”、“三秋”、“三岁”一样。这是多么纯朴真挚的恋情啊!任何带有功利色彩的欲情都不能与之相比拟。〕


谁来遮面――止乎礼


《郑风·溱洧》是一首描述在河岸上举行村社庆典的诗歌:
溱与洧,方涣涣兮。
士与女,方秉蕳兮。
女曰观乎?士曰既且。
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且乐。
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


溱与洧,浏其清矣。
士与女,殷其盈兮。
女曰观乎?士曰既且。
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且乐。
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
郑国旧俗,每年旧历三月三,男男女女云集溱水、洧水边,招魂续魄,祈求吉祥。这便为青年男女谈情说爱、互诉倾慕、馈赠信物甚至野合提供了方便。《周礼》中所说的“以仲春之月会男女,是月也,奔者不禁”,说明当时的男女可以在一定的时间里随心所欲地发生性关系。这种风俗在封建卫道者看来当然是“淫风”,而反映这些生活的诗歌也就自然成了“淫辞”。实际上,正是这些诗歌保存了中原地区古老的文化习俗,对我们了解古代社会有很高的认识价值。从艺术上来看,《溱洧》是对青年男女在河岸上相互求欢、竞争角逐、然后进行性交的场面描写。但诗歌对此做了虚化处理,赋予其诗意品格,因而即使将其拿到大堂之上朗诵,也不给人以淫、俗之感。用“勺药”隐指女子生殖器,比用“阴户”、“蜜穴”等实写更为含蓄、高雅。因而“在后来的色情文献中,‘芍药’常常用来指女子的生殖器”[5]。
诗歌是擅长抒情的文体,用来反映社会生活,其中性生活多是虚写,因而如何分析理解是非常关键的。关于这个问题,人们对《召南·野有死麋》就有不同的看法。我们先抄录诗歌:
野有死麋,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林有朴樕,野有死麋,白茅纯束,有女如玉。
舒而脱脱兮!无撼我帨兮!无使尨也吠!
争论的焦点在于诗歌中有否性交描写。张廷兴先生认为“诗歌对幽会情景的描绘,非常成功。没有一个交媾的字眼,只写了亲热时女子发出的断断续续的三句请求的话:‘慢着点轻着来!’‘别掀动我的围腰!’‘不要惹得狗叫’不但活画了女子在肌肤之亲时激动、担心、羞涩的微妙心态和她半推半就、又惊又喜的神情举止,而且反衬了男子的欲焰高涨、兴不可遏,可谓曲尽其情,曲尽其态。”而刘达临则认为“最后三句生动地表现出那少女和猎人一起走向密林深处时的心情:慢慢地走轻轻地走不要急躁,不要碰我腰间的围裙,不要惹那黄狗怪吓人地汪汪叫”。两相比较,我们认为张先生的分析似应更有道理。“有女怀春”说明少女已是情欲萌动,在荒郊野外,猎人又遵从求婚的风俗“白茅纯束,有女如玉”,因而少女更被撩拨得情欲大发,遂同意去密林深处幽会。此时此刻,女子早已心旌荡摇无心他顾,即使有狗在侧,恐怕也不会察觉,更何况能分辨出狗的颜色。还有,既然女子同意幽会,在并非“男女授受不亲”的时代,在一起走路时若说“不要碰我腰间的围裙”恐怕更不符合常情。因此,说诗歌最后三句是女子在性交过程中的骄、羞、嗔、惊、喜心态的流露更符合客观实际。
《诗经》所产生的时代,在平民百姓中男女交往和相恋是比较自由和开放的,社会也不把性生活看作是一种“罪恶”,《诗传》中也说“三十之男,二十之女,礼未备则不待礼”。因而《诗经》中的作品往往能以平常、健康的心态,将男女的互相求偶、欢爱幽会,甚至私奔、野合、交媾等,用形象的比喻进行自然而含蓄地描写,并升华为较为健康的性爱意识和情感加以热情的歌颂。因而这些诗篇中的性描写,大多带有诗意品格的抒情性,总体上具有浓厚的早期文化色彩,看上去相当单纯透明,率真无邪,具有较高艺术价值和审美价值。这也正是孔子所说“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的原因。
《诗经》以其清新活泼健康的情歌,被视为我国性文学的滥觞。


(曲阜师范大学《现代语文》杂志社, 山东 曲阜 273165 原载《济宁学院学报》2008年1月刊)



桑哲(1976—),山东宁阳人,中国语文现代化学会会刊《现代语文》杂志执行主编,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文学与古代文化。

参见陆侃如、冯沅君《中国诗史》,第71、72页,山东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上),第72页,人民出版社1972年5月版。

参见《闻一多全集》第一集《高唐女神传说之分析》。

参见《生殖文化崇拜论》第168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年版。

[荷]高罗佩:《中国古代房内考》,第26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

张廷兴:《中国古代艳歌论稿》,第5页,海天出版社1998年4月版。

刘达临:《中国古代性文化》,第131页,宁夏人民出版社1993年9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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