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果园 乡村记忆之31
毁果园 乡村记忆之31
说是整个九月在悲哀中度过，是不够准确的。
那一天开始，学校打开大门后，第一件事就是集中学生娃，毕恭毕敬地站立于天井院，先三鞠躬，九十度以上，然后低头默哀，十分钟。学校也是大队屋，联络通讯工具--电话，就安装在天井院东侧小房间内，二楼西侧也有有间保管室，这儿似乎只保存少量物品，很多东西都放在我们三队的队屋内，那一栋二层楼房，两道门，每道门一锁三钥匙的屋里。但集中开会，多数还是在这儿。大队上一圈子负责人，站在天井院嘀咕几声后，定下什么事，点点头，从二楼保管室里拿出一个手提喇叭，出门吆喝起来。全大队的社员们，每天集中到大队屋，也就是学校来，早请示晚汇报，向毛主席鞠躬，默哀十分钟后，才上工地里做活儿。
1976年的9月，就这么拉开了序幕。
每天上工，是队长吆喝开始的，天蒙蒙亮，队长站在空旷场所，能够让几十户人家听得见声音的高台子或断墙上，上工啦，上工啦。沿沿路路的男人女人，背起锄头钉耙，挑着竹篓箩筐，队长又吆喝，今天，男人到哪一块地，女人到哪一块地，开始吧。一条条细流随着队长会计，分成两支或三支，奔向不同的菜园子地。男劳力每天10分工，身体弱力气小的，也有8分工的，女劳力6分工，身体强壮甚至超过壮实男劳力的，也有计8分区的，比如我母亲，在队上干活，从来没有一个男劳力超过得了她，可只有8分工，这也是最弱男劳力的底限。小孩子，刚刚小学生毕业的十一、二岁孩子，一分五到二分工，也就扯草捡石子吧，稍稍举起锄头的，工分略多一点，这得看队长巡查时，从几块工地来回跑着看做工表现了。这天队长吆喝着，先到学校向毛主席汇报一下吧。三三两两的背锄头的，拖拖拉拉地走到学校，一队队稀稀疏疏地走进天井院，门口横七竖八乱摆着工具，他们走进去，看着正中那个大花圈。几乎占满了一楼墙面，青枝绿叶，白花点缀，围绕着那张毛主席相片。很严肃很悲哀地，大家低头，鞠躬，三次，九十席。坐在教室里的我们，大气也不敢出，屏气凝神地看着，一队又一队的社员走进来，男人女人，老人小孩，都在干部带领下，恭恭敬敬地默哀。似乎过了一节课，还是两节课？大队上的社员们还沿沿路路的进来，院坝场子上挤满了人，门口的锄头竹筐都摆满了。我们都看不出哪一把工具是谁的，可那些出来的人群，看也不看从乱七八糟的工具里，抽出一把，顺手拎着，分成几支流水四面八方散开了。我们放学后，队长吆喝声中，收工喽，收工喽，四面八方的人流又齐聚学校，锄头放在门口，再次向毛主席汇报今天的劳动情况。
几天后，取消了晚汇报，早请示依然如故。再过了几天，是9月18号吧，城关周围的人，各大队的社员，学校的学生，未读书的孩子在大人带领下，都到南较场集中。人头涌动，黑衫黑袖头，胸佩戴白花，戏台上更大更宏伟的一个花圈，有我们学校那个三倍大的花圈，立在戏台正中，毛主席的相片，有我们学校那个花圈大咧。吵吵嚷嚷地乱了半天，哀怨悲伤的音乐响起，场子上一下静寂了。三鞠躬，九十度，一排排脑袋，如浪花波纹样，低下，再低下，缓缓抬起，静立着。那一天的场面，一直印在我的脑海里，沉浸在悲哀的气氛里，低声的抽泣声，悄无声息漫延开，似乎是一刹那，又似乎是很久之后，抽泣声渐渐大了起来，场院上一片哭声，眼泪奔涌而出的人们，用袖头擦拭着。
一个月的过去了，两个月的过去了，果园里梨子苹果将近成熟啦，队上做活儿的，这一向都在公路南面，很少到河堤那一片去。几位伙伴悄悄地从后门跑出，大家都在向毛主席汇报咧，看近的人也走啦，眼泪稀里花啦流淌着的人，怎么可能想到，有几个孩子悄悄地到果园咧？四五队的人多从三一六国道下来，从我们队屋处到学校，二队一队的呢，从学校东侧那条大路来的，河堤边果园里，一片静寂，树梢头黄澄澄的香水梨，探头探脑的向我们点头，星星点点的布满芝麻样花纹的麻梨，圆溜光滑，如称托如葫芦的鸭梨，忽隐忽现，那是一阵阵微风吹过时，它们与我们捉迷藏么？几株苹果树，还在四队那边，距离学校太远，只好放弃啦。嗖嗖嗖，三把两把爬上树梢，先找最大的摘啦。几个在树上，一人脱下衣服，扎紧袖子，捡起梨就丢进去，不一会儿，袖子里圆鼓鼓的，又扣紧扣子，再丢。一棵树上大梨没有啦，又换一株树，摘光后再换一棵树，学校那边似乎传出杂乱的走动声，是默哀的人要完毕了吧？树梢上的伙伴，东张西望想再找几颗大梨，急忙喊叫，哦，拖不动衣服啦。
这样子过了几天？是半个月还是一个月呢？大队上不再要求各队社员们，到这儿默哀汇报，而是在本小队队屋处，张贴一份毛主席相片，集中起来，早请示晚汇报的。我们却依然如故，早晨到校后，天井院内鞠躬三，九十度，默哀十分钟。队屋在后院与前院之间，果园在前院之北，河堤之南，队上社员都集中在哪儿，河边又是一片寂静啦。我们又悄悄走出教室里，来到树下。脱裤子，扎紧裤脚，把摘下的梨子一枚枚放入，然后架在肩膀上，每个人都是一架梨子咧。只是梨子不再有成熟的，都是半成熟小果了。
队长恶狠狠地吆喝声在队屋处响起，那是准备采摘发现没有多少成熟的梨子吧？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每年都有偷梨偷苹果的，只是一株树几株树，只是几个孩子而已，哪里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几乎把队上所有成熟的果实都采摘完了咧？查，看谁个带头的？扣工分，哦，每天没有早请示晚汇报，才扣除两分工，就这两分工，撤走了看近的，导致果园减产到这样的地步了。听说，不在大队屋，也就是学校里默哀，就是因为有一些人，当然是远处几个小队的社员，不怕扣除两分工，先是撤销晚汇报，后又撤回各小队的。最远处的社员，每天得多跑十几里路咧。后来又撤销了各小队的晚汇报，只保留早请示的。再后来，又把毛主席相片，放在田间地头，做活前鞠躬三，九十度，默哀十分钟，不再集中于小队屋的。那已经是将近半年后的事啦！清查的结果，带头的孩子，我们头儿，胆子最大心最细做事最野火的，自然是大队干部子女啦。比如说，大队会计儿子，黑。
砍，队长恶狠狠地吐出一句话。哦，十一届三中全会前，马家菜园子果园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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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记忆之八 榆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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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记忆之29 古墓葬群
乡村记忆之30 眼泪
乡村记忆之31 毁果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