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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立璠]村落传统、乡村振兴与旅游开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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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立璠]村落传统、乡村振兴与旅游开发

[陶立璠]村落传统、乡村振兴与旅游开发


    村落传统,乡村振兴和旅游开发,一直以来是大家所关心和议论的话题。这一问题又常常和农业、农村、农民联系在一起,处理好这些关系,不仅有利于村落建设,而且对旅游事业的开发利用也很有意义。
    改革开放40年来,在工业化、现代化、城市化进程中,“三农”问题一直是全民所关心的问题。中共中央曾连续13年,发布每年一度的一号文件,强调“三农”问题的重要性,并提出一系列解决方针和措施。但“三农”问题至今仍没有得到很好的解决。大家知道,中国至今还是一个农业大国,农耕文化延续几千年,造就了中华民族优良的文化传统,也养成了中华民族辛苦耐劳的品格。  
    “三农”是指农业、农村、农民。这个概念大家都很熟悉,但是在解决“三农”问题时,农业、农村、农民三者的关系应如何处理,应该先解决那一个问题?我觉得“三农”问题的排序应该是农民、农村、农业。解决“三农”问题,必须“以人文本”,突出解决农民问题。这个问题解决了,农村、农业问题就比较容易解决。因为如何对待农民,是“三农”问题的核心。
    中国当今社会,农民已经成为中国社会最大的弱势群体。工人有工会,好赖还可以为工人“代言”,而农民没有自己的代言组织,是一盘散沙。改革开放40年来,随着工业化、现代化、城市化的推进,农民这一弱势群体的处境十分尴尬。大家还记得1978年,安徽省凤阳县小岗村18位农民以“讬孤”的形式,冒着巨大的风险按下红手印,将村集体土地“分田到户”,从而拉开了中国农村改革的序幕。小岗村不仅是农村改革的策源地,也是中国改革开放的滥觞。在当时,小岗村的农民为了生存,不得不采取“歃血为盟”,分田到户。这完全是一种农民的自救行为。这种自救行为,是18位农民召开秘密会议,形成不到100字的决议,其中最主要的内容有三条:一是分田到户;二是不再伸手向国家要钱要粮;三是如果干部坐牢,社员保证把他们的小孩养活到18岁。队长严俊昌还特别强调,“我们分田到户,瞒上不瞒下,不准向任何人透露。”这在当时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但它是一个伟大的壮举。这之后,就有了国家允许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实施,它不仅调动了农民生产的积极性,而且赋予农民以更大的自由。有了这种自由,大批农民涌向城市,形成庞大的农民工群体,向城市讨生活,有了改变自己命运的主动性。农村人口的流动,也满足了工业化、现代化和城市化对劳动力的需求。尽管农民工在进城务工,劳力付出时,受到许多不公正的待遇(如得不到应有的尊重,克扣和拖欠农民工工资等等)。但他们为改革开放,为中国工业化、现代化和城市化所做的贡献,是可以载入史册的。
    由于工业化、现代化、城市化的推进,大批农民劳动力涌向城市,这使得中国的农村结构、村落传统发生了深刻地变化。从某种意义上讲,40年来的这种变化是颠覆性的。主要表现在一是农民工进城,使村落成员,特别是青壮年成员大批流失。国家统计局《2017年农民工监测调查报告》显示,2017年我国农民工总量达到28652万人,其中50岁以上的农民工所占比重21.3%,1980年及以后出生的新生代农民工占比首次过半;他们脱离了农业,主要从事制造业、建筑业和第三产业。二大批村落建筑空间消失。据调查,21世纪初的2000年,中国自然村总数为363多万,而到了2010年,锐减为271万多,仅仅10年时间,就减少了90多万个自然村落。现在消失的可能不止这些数字,只能更多;三是随着农民工进城,村落成员的大批流失,村落的文化生态产生巨大的变化。传统伦理道德失去其传承的人文生态环境。村落空心化,留守化,必然导致村落传统传承的岌岌可危。这一切都说明“三农”问题,主要是农民问题。
    现在中国农村的现状如何?应该说,改革开放40年来,中国农村的变化是巨大的。过去在很长的时间里,大约从二十世纪50年代开始,都是在讲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改革开放以来,特别是近些年来,美丽乡村建设,特色小镇建设,如火如荼。但在决策和实施中遇到了许多问题。而所谓的美丽乡村建设和特色小镇建设,违背了村落形成的自然规律,由政府包办代替,政府规划,政府实施。如美丽乡村的规划编制是由政府(县住建局)负责,而建设则由县农委办负责,在实施过程中,因土地问题和涉及农民切身利益问题,很难形成“一村一品,一村一景”特色,所以不得不停止。特色小镇建设也是如此。因为它同样是政府包办。2016年2月国务院印发《国务院关于深入推进新型城镇化建设的若干意见》,作出了推进特色小镇建设的部署。但是在实施过程中却发现特色小镇不够“特”,假小镇真地产,而且是政府大包大揽。政府只管前期申报,不管后期发展。盲目把产业园区、旅游景区、体育基地,美丽乡村、田园综合体以及行政建制镇戴上特色小镇的帽子,乱象丛生。事实证明脱离了农民的利益,农民的参与,无论是村落还是小镇的振兴都是无法进行的。
    自古以来村落或小镇空间的形成都有自身规律。村落是人居空间,也是社会最基层的生产、生活和消费单位。历史上无论哪个朝代,村落空间都在不断地形成和消亡,这是自然规律。除了战争、地震、灾荒、瘟疫和移民迁徙之类的自然灾害和建政需求,引起村落变迁外,一般来说,村落空间一旦形成,就保持相对的稳定性,并且世代延续下来。历史上形成的千千万个传统村落(自然村),没有哪一个是由政府通过乡村建设所成就的。因此要振兴乡村,必须认识传统村落结构与村落传统的文化定位。
    传统村落和村落传统是两个既有联系又有区别不同概念。传统村落是指村落的历史及其物质层面,即村落的历史建筑空间。而村落传统则是指村落居民所创造和享受的人文历史和这种人文历史赖以生存的文化生态环境。这些一般被认为是广义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作为物质层面的传统村落,近年来已得到政府的特别关注。从2012年开始,住房城乡建设部、文化部、国家文物局、财政部、国土资源部、农业部、国家旅游局先后分5批公布了4753个中国传统村落。这些村落都被列为保护名录。这样一来,过去不被重视,任意毁坏的传统村落,一下子变成人人关注的香饽饽,争相申报成为国家保护的传统村落。传统村落是中国历史文化传承的载体,它维护着中华民族的乡情(而非乡愁),体现出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存状态。从2014年开始国家在三年的时间里,投入100多亿人民币,用于传统村落保护。但对于已经列入国家名录的将近5000个传统村落,无疑是杯水车薪。每个村落平均不到2万元。缺少资金投入,村落自然损毁严重,加之私搭乱建,许多传统村落已非往日旧貌,维修成本很高。许多传统村落申报成功之后,并无力维修和保护。有些名镇、名村不得不借助旅游部门进行开发。而这些传统村落在旅游开发上,难免形成千篇一律的模式。冯骥才将其归为十大雷同;一是旅游为纲,对传统村落的规划不是科学的保护性规划,而是旅游规划。二是“腾笼换鸟”,将原住村民迁走。“主人走了,原汁原味的生活状态没有了,村落记忆消失了……这还叫什么传统村落?”三是开店招商,民居变身成各种商店,而且全国各地村落出售的纪念品趋同。四是“化妆景点”,把稍好一点的老建筑油漆粉刷打扮一新,然后买一些老家具随便一摆放,就开始赚游客的钱。五是公园化,通过打造园林小景,使得传统村落越来越像城市公园。六是通过民俗表演或称非遗表演来招揽游客,有的还专门从外地请来一些“非遗大师”来充数,而非当地特有的民俗文化精华。七是开办农家乐。八是发展民宿业态,“其实,传统村落从来就没有民宿。现在许多人跑到传统村落里大建民宿,不伦不类。”九是编创“伪民间故事”,许多地方为了吸引游客,生编硬造虚假的故事段子,有些甚至十分粗鄙,让村落文化变了味道。十是“大红灯笼高高挂”,只为渲染商业气氛,“实际上中国传统村落一般是不挂红灯笼的”。这就是目前传统村落保护的现状。历史上形成的村落文化千姿百态,是多样化,富有个性的,但现在在官方的介入下,变得千篇一律,失去了本已具有的传统村落的特色。而就在传统村落保护刚刚起步时,2017年,住建部下发了一系列《关于传统村落的系列通知》。其中有《关于开展中国传统建筑名匠推荐工作的通知》《关于开展中国传统村落三维实景模型作品征集活动的通知》《关于开展中国传统村落微电影原创作品征集活动的通知》《关于开展中国传统村落摄影作品征集活动的通知》《关于开展中国传统村落达人推荐活动的通知》《关于开展传统村落论文征集活动的通知》等,这些通知的目的只有一个,即要求为即将召开的“传统村落保护发展国际大会”提供宣传材料。由此证明国家对传统村落保护工作的重视。但是,中国传统村落的保护,至今仍停留在村落建筑的物质保护层面,且并没有取得成功的经验。许多传统村落进入国家保护名录之后,仍停留在原始状态。因此,策划召开国际大会的目的无疑又一次在于展示政府的政绩。我们的许多工作都是如此,保护工作刚刚起步,就想展示预想成果。要知道中国传统村落的保护,刚刚开始,尚不足以能为国际社会提供中国经验。其实国外传统村落的保护比中国做得更为出色。早在上个世纪50年代,一些国家就通过立法形式,保护传统村落和非物质文化遗产时,其时,中国却在大规模地摧毁文物古迹和传统村落。改革开放以来毁坏更甚。另外我们还看到,这些通知要求中,也只是注重物质层面的东西,唯独不见村落传统的丰富内容,见物不见人。
    谈到传统村落的保护,不能不关注村落传统;不能不关注传统村落结构,人文环境和文化定位;不能不关注传统村落在文化遗产保护中的地位和性质。传统村落和村落传统是物质文化遗产和非物质文化遗产结合体。两者缺一不可。日前国务院颁布的文物古迹保护目录中,将一些传统村落作为国家重点文物古迹保护,而当这些传统村落进入文物古迹保护领域时,应该说在物质文化层面上,传统村落的建筑文化样式得到了相应的重视和保护。但是,我们还应看到,村落是人群居住的空间,是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的统一体。不能将村落的物质文化形态与非物质文化形态割裂开来,更不能忽视村落的居住人群。村落传统是村落存在的灵魂,是维系村落发展的基因。基因断裂,所谓的传统村落只不过是一个空壳。
    谈到民俗文化,村落常常被作为民俗学考察的重点。村落是民俗文化的策源地。村落是由家族、亲族和其他家庭集团结合地缘关系,凝聚而成的社会生活共同体。民俗发生学还告诉我们,村落对社会民俗的发动和传承,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村落传统的形成,其发端和传承也是以村落这一地缘共同体为起点的。家庭和村落,不只是供人群居住的空间,而且承担着众多的社会功能。教育功能便是其中之一。个人的习惯和爱好,家族的风俗习惯,只有得到村落社会的承认,才有可能向社会传播,变为社会的民俗。所以认识村落传统的文化定位,了解村落结构以及这种结构在民俗文化传承中的作用,是十分重要的。村落是由地缘关系和血缘关系结合而成的生活共同体。它的产生和发展,与家族、亲族以及姻亲关系的产生和发展有极为密切的关系。当人类以氏族为共同生活单位时,家族是以大家族的形式出现的。当一个个小家庭从大家庭中分离出来,成为独立居住,生产和消费单位;当这样无数个小家庭,固定在特定的地域,共处于同一地缘之内,就形成最初的村落。这种村落的特点是各个家庭以同一血缘相联系,各个家庭实际上是同一血缘的无数家支。在民俗学研究中,称这种村落为“同姓村落”或“单一家族村落”。家族长是这种村落的当然头人,他的权力非常之大,可以裁决村落的一切事务。如今村落的这些功能(包括教育功能)都消失了。自然村变为行政村。书记、村长代替了家族长。名义上村落是社会自治体,实际上一切权利归行政领导。传统村落功能的消失,必然造成社会治理的无序化。
    民俗文化旅游是近几年来形成的文化产业,其中乡村旅游是其重要的组成部分。面对即将消失的传统村落,旅游开发首先要认识传统村落和村落传统;了解传统村落居住的人群(村民);了解这一群体所创造的村落文化;了解传统村落的居民是怎样生活和思考的。这样才能为旅游者提供真实的人文环境,达到旅游获得文化享受的目的。旅游参与传统村落的保护,乡村振兴,应该是旅游工作的出发点。将保护传统村落和农民的切身利益融合起来,旅游才能显出活力。旅游不应把传统村落作为提款机,帮助农民振兴乡村,才是乡村旅游的生命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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