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东盈:西汉礼学宗师高堂生(修订版·上篇)
本文选自马东盈编著《风雅龙廷——高堂生故里诗文选注》附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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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制相传起叔孙,咸阳天子始知尊。
当年早见高堂礼,绵蕞区区何足论。
这是清初诗人、新泰知县卢綋(1610~?)的七言绝句《过苗庄谒高堂先生墓》,诗中所咏的“高堂先生”即高堂生,是西汉初期礼学宗师、中华礼学的传承者。新泰市龙廷镇龙廷村是高堂生的故乡。本文以历代正史与新泰方志资料相结合,对高堂生的郡望籍贯、传礼始末、重要影响、后世传人诸方面的情况略加梳理。
望出齐郡 籍贯新泰
“阀阅齐郡,启姓高堂。”“姓启春秋祖脉远,望出高堂苗裔长。”——这是高堂家族祠庙里常用的堂联。高堂之姓,起源单一,出自春秋时期齐国卿士高傒之后。高傒之先是齐国宗亲,齐文公之子公子高封于高邑,其后遂以高为氏,高傒乃文公孙辈。高傒,号白兔,谥敬仲。史书中多称之为“高子”,为齐之上卿。
高傒迎小白于莒,有立国之功。《史记·齐太公世家》载:“乃雍林人杀无知,议立君,高、国先阴召小白于莒……高傒立之,是为桓公。”桓公即位,高傒权居三分。《管子·小匡》载:“国设三军,有中军之鼓,有高子之鼓,有国子之鼓。”《国语·齐语》云:“管子于是制国以为二十一乡:工商之乡六,士乡十五,公帅五乡焉,国子帅五乡焉,高子帅五乡焉。”韦昭注:“国子、高子,皆齐上卿,各帅五乡,为左右军也。”高傒不仅在内主军、主政,对外并曾代表桓公安乱,称盟诸侯。《国语·齐语》载:“鲁有夫人、庆父之乱,二君弑死,国绝无嗣,桓公使高子存之。”《公羊传》同载:“桓公使高子将南阳之甲,立僖公而存鲁……鲁人至今以为美谈,犹望高子也。”对此,《榖梁传》评曰:“高子能深执忠臣之义,勉其君以霸。因事制宜,立僖公而盟之,鲁国遂安。以此见,权在高子。高子之为人臣,忠也,从义不从命矣。”高傒平鲁乱立僖公而安鲁,是奉命行事,但盟会以礼当是诸侯国君主间或由君主授权人的事,高子未得桓公授权,“立僖公则盟之”,与盟是违礼的。对此,《榖梁传》并没有指责他违礼,而称之谓“因事制宜”,这样做对安鲁更有利,并能睦邻,是“从义不从命”之举。从这里我们既看到了高子在齐国内位之高、权之重,又能理解他“深执忠臣之义”之心,从而得到了桓公的信任和国人的拥护。
高敬仲的食邑在高堂。高傒去世后,子孙世袭为齐国上卿,其后人有的遂以邑为氏,称为高堂氏。东汉应劭撰《风俗通义》五《氏姓下》:“高堂氏。齐卿高敬仲食采于高堂。因氏焉。”
史记》一二一《儒林传》“高堂生”《索隐》:
谢承云“秦氏季代有鲁人高堂伯”,则“伯”是其字。云“生”者,自汉已来儒者皆号“生”,亦“先生”省字呼之耳
鲁人高堂伯,也就是高堂生,正是高堂氏之传人。
姓氏研究者发现:高堂姓早期活动于山东一带,汉代以来在山东中部形成郡姓望族,以齐郡(今山东淄博临淄城北)为郡望。高堂生,后世或尊称为高堂先生、高堂公。三国时期魏国名臣高堂隆是其后人,《三国志·高堂隆传》称“泰山平阳人,鲁高堂生后也”,即泰山郡平阳县人,高堂生之后。可见,高堂生家族在西汉初期播迁于泰山郡平阳县,即后来的新泰县。明天启《新泰县志》卷之六《人物·乡贤·汉》:“高堂生,博士。详见《传》。”卷之六《人物·乡贤列传·汉》:“高堂生,鲁人。汉兴,为博士,以礼书十七篇授瑕丘萧奋,奋以授后苍,苍以授梁人戴德、戴圣,凡后世言礼者咸宗之。”后附考证文字《高堂生考》:
按《通志》:高堂生,鲁人,而新泰九州属兖。又按十七史及《通志》高堂隆传云新泰人,高堂生之后。据此,则生为新泰人明矣。而《通志》止云鲁人者,岂非姑指其州而未及考其县耶?
清康熙二十二年《新泰县志》卷之五《人物志·汉》:“高堂生,汉兴,为博士,以礼书十七篇授瑕丘萧奋,奋授后苍,苍授梁人戴德、戴圣,后世言礼者咸宗之。龙廷庄有墓,知县卢綋立碑表之。”清乾隆《新泰县志》卷十六《人物·文行·汉》载:“高堂生,汉兴为博士。以礼书十七篇授瑕丘萧奋,奋授后苍,苍授梁人戴德、戴圣。后世言礼者,咸宗之。龙亭庄有墓。祀(文庙)东庑。”高堂生的具体居住地则是今新泰市东北龙廷镇龙廷村。
清代初期,新泰龙廷的“高堂生墓”曾出土“汉礼经博士高堂生”墓砖。清顺治年间,新泰知县卢綋到任之后,拜谒墓前,曾有过调查和讨论。“新泰县治东北龙廷庄西有先儒高堂公之墓在焉”,“余初疑其既失封识,亦莫辨为公茔,而邑庠刘生四聪为余言:数年以前,斯冢适陷,内有石椁,骨骸尽露,状甚奇伟,绝不类今人,椁旁有砖,硃镂其上,云‘汉礼经博士高堂生’……则斯冢之为高堂公,固断断无疑矣”可见,高堂生之墓在新泰,曾经有过较早的实物证据。
继绝表微 言礼最本
高堂生是西汉传授《礼》的开创者,今文礼学的最早传授者。秦始皇焚书后,《礼》已不传,只有高堂生能背诵,并有专门研究。现存《仪礼》17篇就出自他的传授。司马迁在《史记》中说:“诸学者多言《礼》,而鲁高堂生最本。《礼》固自孔子时而其经不具,及至秦焚书,书散亡益多,于今独有《士礼》,高堂生能言之。”有学者指出:“‘今’字说明司马氏写作《史记》时高堂生其人尚在世。可断定高堂生是武帝时期的《礼》博士。”唐陆德明《经典释文·序录》:“汉初立高堂生《礼》博士。”其后贾公彦《仪礼疏》卷一《士冠礼》第一:“《汉书》云鲁人高堂生为汉博士,传《仪礼》十七篇。”贾说引自《汉书》,今本无。这说明唐初的《汉书》传本还有高堂生为博士事。
钱玄同《重论经今古文学问题》提出:“高堂(生)与田(何)不可考,似乎是生于周末。”有学者指出:“他为了强调今文经的可靠,把高堂生的在世年代大大提前了,但是并未提出证据。”寻绎文献,可能是据《史记·儒林传》“高堂生”《索隐》引谢承云“秦氏季代有鲁人高堂伯”。
《史记》的文字是高堂生传礼的最早记载。此后,历代正史记述多本于《史记》,十分明确。
《汉书·艺文志》载:“及周之衰,诸侯将逾法度,恶其害己,皆灭去其籍,自孔子时而不具,至秦大坏。汉兴,鲁高堂生传《士礼》十七篇。”汉书·儒林传》载:“汉兴,然后诸儒得修其经艺,讲习大射,乡饮之礼……诸学多言礼,而高堂生最本。礼固自孔子时,而其经不具。及至秦焚书,书散亡益多。于今独有《士礼》,高堂生能言之。”《汉书·儒林传》载:“汉兴,言《易》自淄川田生;言《书》自济南伏生;言《诗》,于鲁则申培公,于齐则辕固生,燕则韩太傅;言《礼》,则鲁高堂生;言《春秋》,于齐则胡母生,于赵则董仲舒。”“汉兴,鲁高堂生传《士礼》十七篇,而鲁徐生善为颂。”《后汉书·儒林传》载:“《前书》鲁高堂生,汉兴传《礼》十七篇。”
《隋书》卷三十二《经籍志一》对高堂生传礼之始末亦有详细的梳理。《宋史》卷二百二《艺文志一》载:“《仪礼》十七篇(高堂生传)、《大戴礼记》十三卷(戴德纂)。”
正是有了高堂生的传述,才为中华文化保存了《仪礼》这一宝贵的文化遗产。高堂生之后,《仪礼》的传承有“五传弟子”之说。但是,文献的记载似乎有不尽吻合的地方。
司马迁在《史记》中记述了“于今独有《士礼》,高堂生能言之”之后,接着说:“而鲁徐生善为容。孝文帝时,徐生以容为礼官大夫。传子至孙徐延、徐襄。襄,其天姿善为容,不能通礼经;延颇能,未善也。襄以容为汉礼官大夫,至广陵内史。延及徐氏弟子公户满意、桓生、单次,皆尝为汉礼官大夫。而瑕丘萧奋以礼为淮阳太守。是后能言礼为容者,由徐氏焉。”汉书·艺文志》载:“讫孝宣世,后仓最明。戴德、戴圣、庆普皆其弟子,三家立于学官。《礼古经》者,出于鲁淹中及孔氏,与十七篇文相似,多三十九篇。及《明堂阴阳》、《王史氏记》所见,多天子、诸侯、卿、大夫之制,虽不能备,犹后仓等推《士礼》而致于天子之说。”
《汉书·儒林传》载:“孝文时,徐生以颂为礼官大夫,传子至孙延、襄。襄,其资性善为颂,不能通经;延颇能,未善也。襄亦以颂为大夫,至广陵内史。延及徐氏弟子公户满意、桓生、单次皆为礼官大夫。而瑕丘萧奋以《礼》至淮阳太守。诸言《礼》为颂者由徐氏。孟卿,东海人也。事萧奋,以授后仓、鲁闾丘卿。仓说《礼》数万言,号曰《后氏曲台记》,授沛闻人通汉子方、梁戴德延君、戴圣次君、沛庆普孝公。孝公为东平太傅。德号大戴,为信都太傅;圣号小戴,以博士论石渠,至九江太守。由是《礼》有大戴、小戴、庆氏之学。通汉以太子舍人论石渠,至中山中尉。普授鲁夏侯敬,又传族子咸,为豫章太守。大戴授琅邪徐良斿卿,为博士、州牧、郡守,家世传业。小戴授梁人桥仁季卿、杨荣子孙。仁为大鸿胪,家世传业,荣琅邪太守。由是大戴有徐氏,小戴有桥、杨氏之学。”
《后汉书·儒林传》载:“后瑕丘萧奋以授同郡后苍,苍授梁人戴德及德兄子圣、沛人庆普。于是德为《大戴礼》,圣为《小戴礼》,普为《庆氏礼》,三家皆立博士。孔安国所献《礼》古经五十六篇及《周官经》六篇,前世传其书,未有名家。”
当代礼学家彭林先生分析说:“一般认为,高堂生把《仪礼》传给萧奋,萧奋传给孟卿,孟卿传给后苍,后苍传给大戴(戴德)、小戴(戴圣)、庆普,这就是汉代的《礼》学的所谓五传弟子。但是,《史记·儒林传》所记,在萧奋之前还有徐氏,萧奋之《礼》当得自徐氏,徐氏与高堂生的关系不详。”汉初今文经学主要在地方上传授,按其性质而言,属于儒家私学。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建元五年(前136)置五经博士,其所立博士均属于今文经学,标志着今文经学由民间私学转变为朝廷官学。此后,在两汉时期,今文经学基本上也就是博士经学或太学经学。汉武帝所立的五经博士,实际为五经7家博士,《礼》也不例外,大、小戴及庆氏3家也都是今文经学,其中大、小戴列于学官,庆氏不立于学官。
高堂生传礼“最本”,乃言其礼学之传未失古经原旨。南朝宋义熙十四年(418),太祖以新撰《礼论》付与太常傅隆讨论。傅隆在上表中说:“……汉兴,始征召故老,搜集残文,其体例纰缪,首尾脱落,难可详论。幸高堂生颇识旧义,诸儒各为章句之说,既明不独达,所见不同,或师资相传,共枝别干。”
高堂生“颇识旧义”,是说他的传述与古礼原本最为接近。当然,由于前代文献残略,高堂生传礼在某些具体条文方面也不尽完整,引起了后人的讨论。例如:唐代圣历初期,学者张柬之与王元感围绕“三年之丧”展开的讨论便是一例。当时,弘文馆直学士王元感著论云:“三年之丧,合三十六月。”柬之著论驳之曰:“《仪礼·士虞礼》云:‘期而小祥。又期而大祥。中月而禫,是月也吉祭。’此礼周公所制,则《仪礼》三年之丧,二十五月之明验也。此四验者,并礼经正文,或周公所制,或仲尼所述,吾子岂得以《礼记》戴圣所修,辄欲排毁?汉初高堂生传《礼》,既未周备,宣帝时少传后苍因淹中孔壁所得五十六篇著《曲台记》,以授弟子戴德、戴圣、庆溥三人,合以正经及孙卿所述,并相符会。列于学官,年代已久。今无端构造异论,既无依据,深可叹息。”柬之所论,固非虚言。
《汉书·儒林传赞》云:“武帝立五经博士……初,《书》唯有欧阳、《礼》后、《易》杨(田)、《春秋》公羊而已……”有学者指出:“武帝时期,《书》、《易》、《礼》、《春秋》四经大体都形成了影响较大的一派。”“至于《礼》经,情况稍有不同,高堂生虽为传《礼》之祖,但《礼》在他手中并未形成什么完整的东西,直到后仓‘说《礼》数万言,号曰《后氏曲台记》’,才成为体系完整的一家之言。即后氏《礼》,其影响大大超过了武帝时的高堂生,所以班固以宣帝增立博士为界,未举高堂而举后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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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东盈编著《风雅龙廷——高堂生故里诗文选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