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头对物产的选美
古清生
光明网-书摘 刊发时间:2008年5月1日
1980年的下半年,巴斯和他的学生在田纳西大学医学院附近开始为尸体农场清理场地,这里后来被命名为人类学研究所。(图片来源:巴斯教授)
甜 大地给我们的甘美
来自蜜和谷物的愉悦
一说起甜,第一个闪进我们脑海的大概就是白花花的砂糖,但是古人可不这么想,在砂糖发明之前,蜂蜜和谷物才是人们餐桌上甜味的由来。
在今天,用蜂蜜调味的糕点和糖果随处可见;鸡翅乳鸽,抹上蜂蜜后烤制,会变得金黄香脆。殷商甲骨文中就有“蜜”字了,可见三四千年前人们的生活中,这种金色黏稠的液体就占有一席之地。和今天不同的是,很长一段时间,蜂蜜一直是一种奢侈品:用来上贡皇室,孝敬父母;周代人还拿稻、黍等拌上蜂蜜,熬成珍贵的甜食。三国时期蜂蜜用于饮料和浸渍果品,那时候就有酸酸甜甜的蜜渍梅子了。而那个身世显赫却受到四面征讨的袁术,在逃亡之际正值酷暑,要喝一口蜂蜜水而不得。他叹息良久,大叫:“袁术至于沦落成这样嘛!”最后吐血而亡,也算得上是“一口蜂蜜引发的血案”了。
蜂蜜本身就甜,谷物是淡而无味的,米饭多嚼几下是不是就会有点甜呢?这是因为唾液淀粉酶可以把淀粉转化成麦芽糖。殷商末年,聪明的古人就知道用谷物来制造甜味了。《诗经》说:“谁谓荼苦,其甘如饴”,“饴”就是以谷物为原料制成的饴糖,又称麦芽糖,过年祭灶用的关东糖,手工艺糖人就是用它做的。今天普普通通的“饴”在古代也是奢侈品,甚至可以用来炫耀财富。《世说新语》里有一个看起来有点儿离谱的故事:东晋的石崇与王恺斗富,石崇用蜡烛当柴火,王恺就用饴糖水刷锅。
南甘北甜,蔗糖王朝
甘蔗走近中国人的视野是人们开始食用蜂蜜很久之后的事情了,它含糖量非常高,榨汁脱水制成一物名曰蔗糖。砂糖就是含蔗糖95%以上的结晶体,是最常见的甜味佐料。
中国是世界上最早种植甘蔗的国家之一,蔗糖的生产制作,源于战国,定型于唐初。屈原说:烹煮鳖鱼和煎炸羊羔,还要淋上一些甘蔗汁才好味。经由屈大夫这般颇有情调的描述,我们获知至少战国末期,南方楚国的人们不但种植甘蔗,而且懂得榨出甜汁来调味了。三国时代的“甘蔗饧”是真正意义上的蔗糖,人们特意把它制成黏稠状,以便于取食。岁月流转至富足开放的唐代,古印度不但传来佛经,还有比中土更为先进的制糖术,经精制和脱色而成的“糖霜”。比原先未经脱色的糖洁白许多,这与今天的砂糖在本质上已经没有多大区别。
千百年来,用来制糖的主要原料是甘蔗,它只生长于热带和亚热带,寒冷地区不能生长。但蔗糖不一定非得来自甘蔗,甜菜也可以。但中国传统的甜菜品种并不能用于炼糖,当时的人们只知道食用它的叶子。能产糖的“糖用甜菜”是一个栽培变种,起源于地中海沿岸。l747年德国科学家发现它的块根能提炼出糖,这种耐寒的植物开始让制糖业尝到了“大甜头”。中国大面积引种糖用甜菜始于1906年,现在北纬40°以北,形成了东北、华北和西北三大甜菜产区。南甘(蔗)北甜(菜),这两种植物一起构成了我们生活中的甘美。
大地为我们源源不断供应着甜美,除了甘蔗和甜菜,在南方甘薯也能制糖。将甘薯片或甘薯丝在水中煮,过滤后继续蒸发水分,剩下的就是甘薯糖了。
酸 不仅仅要挑战牙齿
酸味,最早来自果实
甚至不用诉诸语言,只消在脑海中想象一下梅子,我们就会不自觉地咽口水,这就是众所周知的“望梅止渴”。酸味的历史十分悠久,《尚书》说:“欲作和羹,尔惟盐梅”,古人是将梅作为酸味调料的。古人吃羹很是讲究,边上摆放盐和梅,以调节口味。而梅子并非一年四季都有,于是将它做成梅子酱,以便保存和随时取用。直到今天。我们去吃粤菜,常常能见到暗红色的梅子酱,作为肉类的蘸料,既开胃又养眼。
就像梅子一样,人们初识的“酸”可能来源于植物的果实。在自然界,生果实大多酸涩,成熟果实大多甘甜,当然也有一些天生就酸的水果,比如梅子、杨梅和柠檬。动物们喜欢取食甘甜的果实是其本能,而走过漫长文明的人类,懂得了赏识酸味。
酸味在不同地区来自于不同的果实。贵州名菜苗家酸汤鱼,红红的汤水乍一看很热辣。尝起来却是酸和鲜的交融,这就是用西红柿捣碎后加上淘米水,在密封土坛中发酵而成的。
在云南,酸味的主力则是酸木瓜,由此衍生出酸木瓜鱼、酸木瓜鸡等美食。酸木瓜其实就是蔷薇科木瓜属的木瓜,而大家熟知的甜甜的“木瓜”,那是番木瓜。酸木瓜在云南可不是当水果吃的,而是一种重要的酸味调料,它的酸味非常强烈,煮一条鱼放上十来根细木瓜丝就可以了,为了你的牙齿着想,可别贪心多放呀。
醋的发明,是偶然还是必然?
寒冷降临宋朝是在公元1000~1200年,梅树因为不耐寒,于是在北方已经看不到了。梅子的产量减少,山西、陕西等地的人只好用醋来代替梅子。
其实很早之前,醋就进入了人们的生活。相传醋是杜康发明的,他把酒酿过了头,就变酸成醋了。但传说还有一个版本:有一天杜康想废物利用,就往放着酒糟的缸子掺了点水,很多天后,缸内飘出香味。一尝酒糟汁,酸酸的好香,于是取名为“调味浆”,在市场上热卖。因为是在第“二十一日”的“酉时”(也就是晚上7点到9点)发现的,从而就有了“醋”字。还有一种说法则更为有趣:竹林七贤之一的刘伶嗜酒如命,妻子吴氏为了让夫君饮酒有节制,酿酒时总是故意放入一些盐梅,使酒变酸,喝多了牙倒,刘伶的酒量大大退步,酒鬼们的妻子纷纷效仿,这样一来二去,便有了醋。
醋,古时候称“醯”(xī)、“酢”(zuò)、“苦酒”,都从“酉”字旁,有发酵和酿造的意思。“醯”字最早出现在西周,西周有一种官职就叫“醯人”,就是今天的“醋把式”。醋最早又是在哪里发明的呢?可以肯定的是,晋阳即今山西太原是醋的发源地之一。山西直到今天,仍然延续着酸味的历史不曾中断,据说“老醯儿”山西人平均每人每年能喝掉19公斤的醋。
北魏时醋的制作已经标准化,贾思勰曾特意到醋葫芦满街的山西各城镇考察,而后在《齐民要术》中详细地叙述了醋的酿造过程,总结出22种不同的制醋法。《齐民要术》的内容“起自耕农,终于醋酸”,不能不说这是一个意味深长的结尾。
传统酿醋的原料,长江以南以糯米和大米为主,长江以北以高粱和小米为主。不仅仅是粮食,水果也能酿造出果汁醋来,苹果醋、梨醋、柠檬醋……不但能调味,兼具美容保健的功效。
辣 火热的享受
辣椒王朝
辣味是当下的流行,从水煮鱼到麻辣小龙虾,辣椒的浪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辣椒对中国铺天盖地的席卷,来自于明朝那次不是那么显眼的历史事件。
明朝末年,来自美洲的辣椒作为观赏植物“登陆”中国。将近100年后,或许人们觉得这种“色红,甚可观”的小植物看起来挺漂亮,可能吃起来也不错,于是尝试将辣椒作为调味品,一下子,中国的辣味调料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目前可以见到最早的辣椒食用记录,是康熙年间的贵州苗族。辣椒的势力范围从贵州波及云南,四川食用辣椒的记录稍晚,但是同治以后,形成了“山野遍种之”的盛况。正是因为辣椒,光绪以后成都各色莱肴达1328种之多,辣椒也已经成为川菜中主要的佐料之一,四川人“无辣不欢”的饮食性格在那时已经形成。辣椒,在短短的时间给中国的饮食文化带来一场巨大的革命。
人们为什么要吃辣,除了出于个人的喜好外,这也和地理环境密切相关。在冬季湿冷、日照少、雾气大的地方,人们用辣味来祛除湿气,增加暖意。辣不是单纯的味觉,而是口腔黏膜、鼻腔黏膜、皮肤和三叉神经受到食物刺激引起的一种痛觉、热觉和咸味混在一起的“味”。“辣”能令人觉得热和刺激:吃辣椒嘴边会热,切辣椒手会辣;辣吃多了,更是浑身热热的,不管是冬夏都能让人觉得很舒坦。
辣椒未登场,“三香”作道场
辣的历史在中国应该先“从辛说起”。在古代五味的版本是“酸苦辛咸甜”,辛除了有“辣”和“刺激”的含义外,还暗指散发特殊的气味。
在中国古代,流行过的辛辣调料很多,有花椒、姜、茱萸、扶留藤、桂、芥辣、辣蓼等。明代辣椒还没有传入中国以前,民间厨房的辛辣调料盒被“三香”占据着,这三张王牌就是花椒、姜和茱萸。前两样我们都非常熟悉,谁家的厨房都有。最后这个,正是王维九月九日登高“遍插茱萸少一人”的茱萸。
作为调料的茱萸包括食茱萸和吴茱萸,汉晋时期,蜀人就食茱萸之“辣”了。古典川菜食谱中曾将食茱萸果实煎熬成膏状,作为牛羊猪肉菜的调味料。有趣的是茱萸的味道略似辣椒,可见蜀人对于这种味道的偏执。明末清初以后,茱萸才在四川的烹饪调味中渐渐消失。至今台湾还有一些时髦女子把食茱萸像辣椒一样剁碎,当作凉面的调料,这或者就是茱萸的“余音”吧。
在周代宫廷就开始食用的芥辣,跟我们现在所说的芥末有所不同。芥辣是十字花科植物白芥的种子研磨而成的“芥末”,其色黄,味微苦,辛辣芳香,北方有道菜芥末墩就是用它做的。在宋代芥辣“处处有之”,“大抵南土多芥”。而日本料理用来蘸生鱼片的wasabi,那是山葵根磨成的粉末,其色绿,味道更冲,就完全是辣味调料里的“留学生”了。
(摘自《博物:中国国家地理青春版》2008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