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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快鸽]神话与历史的界限

刘宗迪:神话、真理与历史

www.zjol.com.cn  2009年02月15日  浙江在线新闻网站


  神话学的一个重要问题就是神话的真实性问题。   
  这是一个假问题,是只有近代实证主义和启蒙主义才能提出的傻问题。
  对于一个民族来说,它的神话就是真理。
  神话的真理是无需证明的,无需科学证明,也无需历史证明。
  相反,神话倒是其他一切真理的最终证明,对于传统社会而言,历史叙事和知识命题的真实性,最终需要神话的证明。
  不是神话反映历史,神话从来不是对具体的历史事件和时间的反映。
  相反,倒是历史反映神话,神话在历史中得以实现,神话中的制度和时间不断地在历史中复现,历史就是神话的复制。
  神话不是存在于历史中的某段时间,神话是超时间的。
  神话的时间是历史的开始,又是历史的绵延,还是历史的终结。
  神话是开始,是世界和历史的开端,但这个开端又不断在世界和历史中复现,这个开端又是永恒,一个永远不会过去的开端,因为神话,历史才得以不断地重新开启,世界才得以不断更新创造。历史中的人们期待神话的再现,神话就是历史的目的,因此,神话又是历史的终点。
  神话不在时间之中,正如它不在历史之中,神话不是在时间的某个时段中所发生的事情,正如神话也不是在历史的某个时代发生的事件。在本体论的意义上,神话是超时间的,神话为时间奠定了尺度,因为首先有了神话,时间才是可以度量的,才是可以理解的,时间才成为生活的时间和历史的时间,比如说,节日作为标志时间流逝和复归的坐标,就是由庆典标志的,而庆典无非是神话借仪式形式的再现(其实,归根到底,神话就是庆典,神话是庆典的叙述,庆典是神话的再现。)
  神话奠定了时间,同样神话也奠定了空间。原始混沌因为神话才划分为不同的部分、不同的层次,才区别出天国和尘世、神界和魔界、家园和远方、山川和四海,空间就是宇宙的结构秩序,因为有了秩序,才有了意义,有了秩序和意义的宇宙,方成其为世界。神话奠定了世界的秩序和意义,世界才成为意义丰盈的诗意家园。
  神话为时间和空间奠基,因此,所有民族的神话的核心内容,就是诸神创造时间和空间的活动,时间和空间的奠基也就是世界的开辟,也就是历史的开启。
时间和空间秩序使世界成其为世界,使历史成其为历史,而时间和空间是人类知觉和理解的前提(先验形式),因此,也是真理的前提。世界首先成为可以理解的,才谈得上这种理解是正确还是错误,是假还是真,也才有真理和谬误。也就是说,只是因为神话给世界奠基,是世界成为可以理解的,才有真理。
  所以说,神话先于真理,神话是真理的前提,神话原是人们判断真假是非的最终依据。
  神话作为真理的依据,从来就不是虚幻的、也不是超自然的或者超现实的,对于古人而言,神话是实实在在的现实,他们就实实在在地生活于神话的世界之中,神话世界比白天的太阳和晚上的月亮还真实和实在。
  对于实证性历史观而言,神话是荒诞无稽的,它没有历史的依据,不合乎自然的规律,因此,神话中的事件从来就没有真正在历史上发生过。但是,神话原本是无需历史证明的,相反,历史倒需要神话的证明,只有合乎神话的,才是合法和合理的,因此,才是可以做的,也就是说,不是神话反映历史,而是神话创造历史。没有神话,就没有历史。信仰者按照神话的要求和模式理解历史、创造历史、将神话中“虚幻”的故事转变为实实在在的历史。神话不仅是历史的证明,也是历史的动力。祭司和圣贤们在庆典仪式上用神话教育民族的后生,就是一种创造历史的活动。——神话因为这种宣讲而深入人心,人们按照神话的教训去生活,因此把神话的力量和模式贯彻于现实和历史之中。在神话尚未丧失力量的时代,讲述神话就足以成为一种创世——创造历史和世界。神话不仅是历史真实性的证明,它就是历史本身的证明。
  只有到了启蒙运动之后,近代科学和认识论产生了,神话和历史的关系才被颠倒过来,神话被当成有待证明的故事或命题,神话丧失了它为历史和真理奠基的地位和力量,相反,现在,神(上帝)必须接受理性的审判,神话必须接受历史科学的检验。检验的结果肯定只有一个,这就是:神话是纯粹的谬误和迷信。——神话原本是先于历史的,是在历史之外和之前的,它当然无法被在历史中证明。
  于是,就有了神话学,神话学是启蒙运动的产物,在启蒙之前,原本只有神学,而没有神话学,神学是按照神话和教义的前提来解释和理解世界,而神话学则相反,则是在科学的基础上解释和理解神话。神话原本是认识和理解的依据,启蒙运动把它变成了认识和理解的对象,神话学就是神话被对象化的结果。
  而神话之所以被对象化,归根结蒂,是由于世界和历史本身就被对象化了,世界和历史本来是人类居于其中的处所,是人类的安身立命之地,人只能在历史和世界之中,而不可能置身于历史和世界之外,只有置身于历史和世界中,人的存在才有意义,人生才是可以理解的。而现代认识论的核心就是把人从世界和历史中的人,从理解的人,变成认识的人,变成认识历史和世界的人,世界和历史,就从人类置身于其中的家园变成了与人类相对的对象。
  历史和世界被对象化了,作为历史和世界的奠基者的神话也不可避免地被对象化了,历史、世界、神话、神、人,不再是一个相互关照、生死相依、心心相印的整体,而成了相互并列、互不相关的对象,或者“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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